王羲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瞥了聶妄心一眼,問道:“青青離開了?”他的語氣淡漠,就像說了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可事實上,這件事情在邪月宗內部掀起了軒然大波,若不是聶妄心有上一代長老的身份,恐怕此刻,他已站不到這裡。
背叛邪月宗的只有死,至於什麼叫背叛?只要離開就算。
聶妄心當然知道王羲意思,可他是一個講信用的人,既然和許墨做了交易,就一定會將它完成,更不用說,事關青青,聶青青是他唯一的女兒。
聶妄心笑道:“小女的事情多謝你們手下留情了。”
“我可沒有手下留情。”王羲冷哼了一聲,“我的原意是親自出手,給青青一個痛快。”
聶妄心的眉頭挑了挑,表情不變的道:“可你終究沒有出手。”
王羲冷笑道:“我不出手是因爲有人不讓我出手,並非我的本意,你不必說謝謝。”
聶妄心笑了,道:“可你沒出手是事實,我應該謝謝你。”
王羲忽然看着聶妄心,眼睛裡冒起了火:“如果你真想謝謝我,就替我殺掉青竹宗許墨。”
聶妄心大笑了起來,笑容忽然一收,口中冷冷的迸出一句話:“憑什麼。”
“就憑他滅了我王家!殺了我王羲的兩個兒子!”
聶妄心笑了,笑容裡帶着譏誚:“那是你王家不自量力,試圖去挑戰黑蛟龍。”
王羲心中惱怒,壓低了聲音,陰沉着臉,說道:“我那是爲了宗門!”
聶妄心冷笑兩聲,道:“可你卻在王家被滅,兒子被殺後,纔將這件事情報告給宗門,如果在發現藥圃之時就上報,以宗門的實力會假手於他人嗎?你的兩個兒子恐怕也不會死。”
王羲沒有說話,他說不了話,無法反駁;聶妄心的話就像一支強有力的鉗子,鉗住了他的咽喉。
場面沉寂了下來,就連風聲也停了,風就像死了一樣,靜默無聲。過了好一會兒,王羲率先打破了沉默:“現在說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聶老頭,你來這裡幹什麼?”
聶妄心微微一笑,道:“我去哪裡需要向你彙報嗎?”
雖然同爲邪月宗長老,但聶妄心的身份卻在王羲之上,若不是當年聶妄心保存了邪月宗的火種,恐怕邪月宗能在二十年後東山再起,也沒有此刻的聲勢。
王羲清楚的知道這一點,這是聶妄心在長老會獨斷專行最大的本錢。
“我不管你來這裡幹什麼,最好不要做出越界的事情,你知道我是來幹什麼的!”
聶妄心微微一笑,道:“不就是爲了追殺那個背叛你的屬下嗎?值得從東邊跑道西邊,跨越整個東南域嗎?”
王羲冷笑一聲,說道:“當然值得,背叛邪月宗的人,只有死路一條,這是規矩。”
聶妄心大笑了起來:“恐怕是你的自尊心在作祟吧王羲,沙漠之狼背叛了你,所以你要殺他;被一個視爲心腹的人背叛,那滋味可不好受。”
王羲臉皮一抽,表情陰沉如水,嘴角抽動,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王羲看了他一眼,不屑的道:“我是什麼意思,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想幫他?”王羲暗暗運起真氣。
聶妄心顯然發現了王羲的暗中動作,大笑兩聲,道:“我可不是鬼鬼祟祟的人,你自去殺他,我不會阻攔你。”
王羲鬆了口氣,但很快一種恥辱的感覺就爬上心頭,他心想:“什麼時候我王羲殺人,也要看你的臉色了。”他知道自從王家被滅門之後,自己在邪月宗裡的地位就並非如原來那麼穩固,但沒想到聶妄心竟會如此直白的挑釁他。
他剛想說話,卻聽聶妄心的聲音響起:“你的狗腿子來了,我先躲躲。”人影一閃,消失在殘垣斷壁之中。
王羲的眼神驟然一收,心中暗道:“這麼快。”
本以爲聶妄心只是因爲上一代長老的身份,纔在邪月宗裡擁有如此高的地位,可剛纔那種身法,那種身法他根本就沒看清,不但沒看清,甚至沒有任何感覺,聶妄心就消失了。
難道他深藏不露?一定是這樣。
王羲沒有後知後覺的欣喜,反而感覺恐懼,就像身側時刻潛伏這一隻毒蛇一樣,他感覺背後彷彿存在着一隻陰鷙的眼睛,時刻注視着他的背影,這種感覺,絕不好受。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大人,我們回來了。”
王羲轉頭一看,四道身影狼狽的跪在地上。
“你們失敗了?”
“沙漠之狼的實力實在太強,我們——”
領頭的話未說話,就被王羲揮手打斷:“不用再說了,我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果,起來吧。”
四人戰戰兢兢的站起身,只敢用餘光瞥了王羲。
他們都知道任務失敗的下場,但沒想到王羲會如此輕鬆的放過他們,這看起來就像不可能的事情一樣,但它卻發生了,清楚的發生了。
沉默,誰也沒有說話。
沉默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因爲你不在知道沉默背後,到底意味着什麼,四個人,四個武者,四個劍客,儘管他們已經沒有劍了,可還有一身真氣,但此刻他們卻因爲緊張而不停的向外淌着汗水,他們的身體因爲恐懼而顫抖顫慄。
終於,四人中領頭的那個打破了沉寂:“大人,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們一定會帶着沙漠之狼的人頭回來。”
王羲笑了,笑的譏諷而冷酷。
在聶妄心面前,他還有所收斂,但在自己的屬下面前,他可以盡情展現出自己的刻薄。
他本是一個刻薄的人。
“帶他的人頭回來?你們認爲自己能做到嗎?”
四人同時將頭一低,領頭的戰戰兢兢的道:“大人,請給我們一次機會,我們保證——”
“住口!”王羲忽然爆發了,聲音就像噴發的火山,“沙漠之狼的厲害我會不知道?你們見他只是化元巔峰就認爲他好欺負,所以就出手了,我只讓你們去盯着他,誰讓出手的!”
撲通!
四個人頓時跪了下來,身體綿軟的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領頭的聲音都在顫抖:“大、大人,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這次是有人協助他才逃過一劫的!”
雖然出手的只有沙漠之狼一個,但爲了活命,這些人不介意將許墨拖下水。或者在他們沒有許墨在一旁虎視眈眈,沙漠之狼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可悲的人!
這世界最可悲的事,就是不但看不清別人,還看不清自己。
王羲眼睛微閉,沉聲道:“誰!”
領頭的道:“是青竹宗的許墨!”
三宗演武已過,三大宗門所有核心弟子的畫像和信息都流傳了出來,領頭的當然知道坐在桌邊喝酒的正是青竹宗的核心弟子許墨。
可他卻不知道,王羲和許墨還有着血海深仇。
王羲一聽到許墨的名字,眼睛立刻張開,兩道寒光激射而出:“你說的可是青竹宗核心弟子許墨!”
領頭的顫聲道:“是、是。就是他!“
本以爲自己大禍臨頭,卻不想王羲竟叫了一聲“好”,只聽他說道:“許墨,沒想到你居然和沙漠之狼混在了一起,這下就算殺了你,聶妄心也說不得什麼。”
他四下張望了一下,然後開口問道:“知道這事的還有誰。”
領頭的道:“除了我們四個,就只有沙漠之狼那邊的人了。”
“好!”王羲微微一笑,道:“你們乾的很好。”
領頭的還想謙虛兩句,忽覺脖子一涼,擡頭便看到了王羲的指甲,帶血的指甲。
“你、你好狠——”
話未說完,人便倒了下去,同樣倒下的還有他的三個兄弟,他們瞪着王羲,眼珠已凸出。
王羲淡淡的道:“本來你們就應該死,現在又知道了不應知道的事情,就更應該死了,念在你們跟着我許久的份上,就讓你們速死了。”
他擦拭着自己的指尖,那慢悠悠的動作就像擦拭着一隻盛放美酒的玻璃杯。
他出手很快,所以鮮血並沒有濺到他身上,這種事情他很有經驗,衣服上若染了血,就不容易洗乾淨,所以他只讓指甲沾血,指甲上的血最容易抹掉,你只需要一張手絹或着毛巾。
指甲上的血被擦乾淨,雪白的絲綢手絹上卻沾滿了血,就像一朵在雪地裡綻開的血花。
雪與血融爲了一體。
王羲看了四人一眼,此刻他們已經死透,頸動脈被劃破,本不會這麼快死,但王羲卻在劃破他們頸動脈的瞬間,將真氣灌入他們體內,暴虐的真氣在他們體內肆虐,攪碎了經脈和內臟,死亡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
染血的手絹就像紅白相間的花蝴蝶,飄揚在空中,夕陽中走出一個人。
聶妄心並沒有遠走,他看到了剛纔那一幕。
王羲看也沒看聶妄心一眼,自顧自的說道:“你都聽見了,許墨和沙漠之狼混在一起。”
聶妄心道:“聽到,這麼大的陣仗,想不聽到也不行。”
王羲冷笑道:“你有什麼打算。”
聶妄心道:“那是你的意思。”
王羲道:“你不阻攔我?”
聶妄心道:“我爲什麼要阻攔你。”
王羲道:“爲了聶青青。”
聶妄心笑了笑,道:“她已經離開了邪月宗。”
王羲道:“可她依舊是你的女兒。”
聶妄心沉默下來,像是在咀嚼着王羲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不會阻攔你的。”
王羲眼神連閃道:“如果我要殺掉許墨呢?”
“悉聽尊便!”聶妄心的背影消失在夕陽之中。
許墨站在有間客棧門口,舉目四望,只看見一片黃沙。
這是屬於沙漠的固有顏色,從不因人的到來而有任何改變。
此刻,太陽已在東邊的天空探出了半個腦袋,熱氣開始從沙碩之下蒸騰而出,雖只是清晨,但仍熱的人恨不得將衣服脫光。
風又復活了,停了一夜的風,終於在清晨復活,刮在臉上,就像燒紅的刀子,可許墨毫不在意,依舊自顧自的引着晨曦吐納。
許多高手在成爲高手之後,便忽視了最基本的吐納,吞入晨曦的第一口空氣,就像包裹着飯糰一樣,將它包在口中,一口一口的嚥下,然後再整個吐出,這一過程就是吐納。
迎新去舊,就是吐納的精髓,它能保證你的身體,始終處在最完美的狀態。
清晨,本應是個人來人往的時間,客人會早起,趕上駱駝出發,又會有一些人來,同樣趕着駱駝。
但此刻,非但沒有駱駝甚至連人也沒有半個,人都去哪兒了?都被葉三娘趕走了。昨天夜裡,葉三娘提着菜刀在每個房間門前一戰,客人們立刻灰溜溜的逃走。
當然——沒付錢,葉三娘也沒皮面厚到還要收錢的地步。
客棧的後面傳來赫赫人聲,不用說,一定是沙漠之狼的聲音;現在,整間客棧除了許墨之外,就只有沙漠之狼一個男人,粗活當然不可能交給許墨一個客人,所以只好幸苦沙漠之狼了。
他在劈柴,用彎刀劈柴。
先把整整一塊木頭中從劈成數段,然後再將其一段段的立好,一刀下去,即成兩段,沒有絲毫的凝滯,這一刀帶着風聲而來,隨着風聲而去,不留下任何痕跡。
許墨順着風聲走了過來,果真如他所料,沙漠之狼正在劈柴,用彎刀劈柴。
彎彎的彎刀就像月牙兒,是詩人口中最喜歡的意向,倘若有人用彎月劈柴,一定會被斥責爲暴遣天物,但沙漠之狼卻沒給人暴遣天物的感覺,他的動作很漂亮,就像在跳舞。
男人的舞或許並不嫵媚,但卻充滿了力量的美,許墨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風停了,劈柴的動作也停了,沙漠之狼抹了把額上的汗水,正好看見許墨立在旁邊,他的臉上又出現了運動之後的汗珠,這汗珠不停的向外冒。
“起的這麼早?”沙漠之狼彎着腰整理着地下散落的木材,他的聲音依舊如昔,就像牧笛一樣乾淨清澈。
“你認爲呢?”許墨笑了,說道:“我一整夜都沒睡,躺在牀上睡不着。”
沙漠之狼看着許墨的笑,忽然自己也笑了起來,說道:“你後悔了嗎?後悔了的話,現在走也不遲。”
他擡眼看了一眼太陽,說道:“順着太陽升起的方向走,一路向東,大概一天就能走出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