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仇人纔會將劍架在她的脖子上,質問她沙漠之狼的下落。
她說她不知道,於是他們住了下來。
白吃白喝的住了下來。
此刻,這幾個劍客正盯着這張桌子,臉上露出瞭然的笑意。
葉三娘哼道:“你怎麼纔回來,要再不會老孃可就死定了。”
沙漠之狼臉色倏變,道:“有人找你了?”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找上葉三娘,但在上一次沙漠之狼破例用彎刀宣誓了自己的主權之後,就再沒有人找上她,至少在斬殺他之後,不會有人上門。
沙漠之狼也以爲不會有人上門,但沒想到,又有人找人門來。
葉三娘下巴撇了撇,道:“就是他們。”
沙漠之狼順着葉三娘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有四個武者坐在一張桌上,各自右手邊都放着一把劍,一把精鐵鑄成的鋒利寶劍,寶劍上凝聚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沙漠之狼忽然笑了起來,指着許墨說道:“來來,三娘,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好兄弟許墨,這次要沒有他,我就會不來了。”
沙漠之狼在葉三娘面前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之前的他倔強、冷酷、沉默,現在他卻表現出豪爽的一面。
許墨笑了笑,心想:“恐怕她就是你的避風港吧。”
便在這時,幾聲杯子摔地的聲音響起。
“沙漠之狼,拿命來!”四把長劍,刺向狼的胸口。
四個凶神惡煞的人,四支奪命的長劍,四個完美的方向,目標卻只有一個。
就像演繹了千百次的動作,關鍵是速度,許墨在葉三孃的酥胸離開酒罈的電光石火之間,鬼手一摸,將酒罈取了過來,悠然自得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香四溢,飄然滿屋。
葉三娘目光連閃,沉聲說道:“你就這樣嗎?”她忽然覺得拿出這酒有些佈置,這些蜀酒足以請一個水準之上打手。
許墨顯然不是水準之上,甚至不算打手。
他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說道:“還能怎麼樣——好酒。”
濃郁的蜀酒浸泡着舌頭,彷彿麻木了味覺,可在麻木之中,卻又能給人一種清晰的觸感,猶如萬千只小小的螞蟻在舌尖上攀爬。
葉三娘白了他一眼,哼道:“你的兄弟可正在被攻擊。”
目下所及,沙漠之狼正和四人戰在一起,劍光赫赫,拳風陣陣,好不熱鬧;原本熱鬧的客棧,在他們開打的一瞬間,就人去樓空,常年與危險爲伴的沙漠客明白避凶趨吉的重要。
面對葉三娘不屑的目光,許墨微微一笑,道:“你的男人也正在被攻擊,可你也沒動。”
葉三孃的臉紅了紅,就像個害羞的小媳婦一樣,低垂着腦袋,小聲的道:“他可不是我男人。”
“哈哈哈。”許墨大笑了兩聲,道:“他不是你男人又是什麼?”說着自顧自股的又斟了一碗酒,手腕一抖,送到葉三娘面前。
“喝酒吧,好好欣賞表演,這四個人奈何不了沙漠之狼的。”
奈何不了嗎?或許真的奈何不了。
同爲化元巔峰,武魂的優劣,武技的適合程度,甚至經驗和對危險的嗅覺,都是決定實力的關鍵,毫無疑問,在這些點上,沙漠之狼要甩開這四名劍客一大截。
這四個人看起來兇惡,但在許墨眼中,不過是四隻溫室裡的花朵,武魂平平,劍法中規中規,就連合擊的配合也漏洞百出。
這樣的四個個人是毫無威脅的,也提不起許墨的興趣,唯一讓他感覺驚訝的僅僅是沙漠之狼的手下留情。
真的是手下留情,倘若全力釋爲,估計也就兩碗酒的時間,可現在許墨已經喝了三碗。
當第四碗酒下肚,沙漠之狼終於尋了個四人配合間的空隙,一掌震斷了三把劍,又以空手奪白刃的手法,搶下了剩下的一把劍,這把孤零零的劍,此刻正握在他的手中,橫在其中的一人的脖子上。
皮膚微微下陷,只需稍微一用力,便可劃破那片雪白的脖頸,將鮮血放出,那是頸動脈,一道小口就足以置人於死地的地方。
那個人的身體在顫抖,或許他不想顫抖,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即便最視死如歸的人,都會怕死,他也不例外。
“哼,誰派你們來的。”
沙漠之狼幾乎可以篤定此次來的只是前哨站,真正的正主應該還沒出現,不然就是這個傢伙自不量力,想要憑藉四把普通的劍來除暴安良。
沙漠之狼並不反感有着大俠夢的年輕人,但也認爲這些人應該量力而行纔對。
“是、是王長老派我們來的。”
生命握在別人手上,四人不得不說,或許在此之前他們認爲,對於同爲化元巔峰的沙漠之狼不過是手到擒來。
這不是明擺的事兒嗎?
四對一,一個簡單的算術題,稍微有點常識的武者都知道四大於一,但此刻的現實卻出人意料——一大於了四。
“王長老?”
沙漠之狼咀嚼着這個名字,像是陷入了沉思,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嘆息着道:“回去吧,告訴王長老,不用再派人來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領頭的一人縮了縮脖子,欲言又止。
沙漠之狼目光一凜,喝道:“怎麼了?聽不懂我的話嗎?”
“不是、不是,”這人趕忙說道,同時躲閃着沙漠之狼的眼神,“王長老不是要您回去。”
“他是想殺我?”沙漠之狼在冷笑,嘴角的皮膚微微上翹,笑容到面頰就消失,整張臉給人以冷峻的感覺。
“沒、沒錯。”領頭的結結巴巴的回答,“他、他說邪月宗的叛徒活不過十五。”
“哈哈哈。”沙漠之狼大笑起來,笑聲中帶着蒼涼,“回去和他說,我就在這裡等他,他若想取了我性命,就自己來。”
見四人沒有動作,他眼睛一瞪大聲喝道:“滾!”
四人趕忙連滾帶爬的跑向門口,便在這時,身後響起了葉三孃的聲音:“等等!”
四人回頭一看,就見葉三娘手插在腰上,兩腿微微分開,就像一支圓規一樣的站着,臉上堆砌着難以言喻的冷笑。
“先把賬給結了,這些天白吃白喝的不要錢嗎?還拿劍架在老孃的脖子上,這個精神損失不付了?”
“是是,我這就給,這就給。”領頭的忙不迭從懷裡摸出一隻金元寶,扔在桌上,就發足狂奔而去。
許墨莞爾一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則,葉三孃的法則很簡單——錢。
她不是那種會爲了錢去坑蒙拐騙的女人,但卻會將大多數東西用錢來衡量,除了——感情。
四個劍客的狼狽身影消失在門口,葉三娘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只是最開始的冷笑,變做了欣喜的笑,她一貓腰,搶到了桌前,捧起桌上的金元寶,眯起眼笑道:“乖乖的,少說是五十兩金子,今年的生意可以不用做了。”
轉頭對沙漠之狼說:“當家的,關門,咱離開這裡,有了這五十兩金子,什麼地方不能去?”
許墨笑着抿了一口酒。
葉三娘在意的不是五十兩金子,更不是一家有間客棧,而是沙漠之狼的命,他看的出來,無論那個王長老是什麼來頭,都要遠勝沙漠之狼,面對一個遠勝自己的強手,還要硬拼,實在是不智之舉,所以她選擇走。
只是爲了不傷沙漠之狼的自尊,才用五十兩金子作爲掩飾。
沙漠之狼又怎會看不出這點,若是平常事情,他大可裝作看不出來,但此刻,卻不得不點破葉三孃的謊言了:
“要走你走,我不走,我就在這裡等着白老鬼。”
葉三娘像一隻被踩中尾巴的貓一樣,驚呼了起來:“你瘋了!那是白老鬼,兩個你都不是他的對手,你沒聽見他們剛纔說什麼了?十五啊,還有三天就是十五了,你待在這裡必死無疑!”
沙漠之狼皺了皺眉,道:“什麼必死無疑,別說這些喪氣話,白老鬼雖然厲害,但我也不是完全沒有一拼之力。”
一個“完全”,倒顯出了他的外強中乾,倘若成竹在胸,自然不必用“完全”二字來強調,強調的理由只有一個——他信心不足,嚴重的不足。
許墨忽然開口:“那個王老頭是不是叫王羲?”
葉三娘和沙漠之狼同時用詫異的目光盯着許墨。
“你認識他?”兩人同時問道。
許墨莞爾一笑,抿了口酒,大聲說道:“聽過這個名字,素未謀面。”
沙漠之狼微微一笑,道:“兄弟你聽過王羲的名號也不爲怪,他是雲夢澤王家的人,聽說前不久王家被人滅了,只剩下這王老頭一人,但你可別小看他,他是邪月宗的十二長老之一,凝神中期的高手。”
凝神中期嗎?許墨眯起眼微微一笑,道:“如果只是凝神中期,合我們三人之力,倒也不是不能對付。”
葉三娘眼睛一亮,輕聲道:“許兄弟能對付他?”剛纔她聽沙漠之狼叫了“許兄弟”因此也跟着叫“許兄弟”,一句兄弟倒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許墨微微一笑,道:“能對付,能對付。”
凝神中期的高手雖然厲害,但他有血影分身,又有四象鎖元陣,配上重劍之法,未必沒有勝過王羲的可能,而且葉三娘和沙漠之狼也非泛泛之輩,三人合力,勝機可到八層。
小白的聲音響起:“主人,別怪我沒提醒你,凝神中期的高手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許墨心中說道:“你也認爲走是最好的選擇?”
小白沉默了半晌,道:“面對無法抗拒的敵人,離開確實沒錯。”
許墨笑了,道:“可他們又能走到哪裡?如果不擊殺王羲他們恐怕會終日生活在恐懼中。”
小白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反覆咀嚼着許墨的話。
許墨也不理他,自顧自的對葉三娘道:“嫂子放心,那白老頭雖然厲害,但我並給沒有勝他的可能。”
葉三娘眼中一喜,剛要說話,卻被沙漠之狼打斷:“不成!”
葉三娘眉頭緊蹙,尖叫道:“如何不成?你死了就成?”
沙漠之狼沒有理會葉三娘,自顧自的對許墨說道:“不成、不成,許兄弟的好意我心領了,可這是我邪月宗的事情,不能假手於人。”
葉三娘怒道:“你個殺千刀的,腦袋裡長了鏽不成!”
沙漠之狼瞪了她一眼,喝道:“王老頭是什麼人,你我會不知道?”
一句話震的葉三娘說不出話來,誠然許墨說了自己能對付王羲,但葉三娘根本不信,王羲是誰?凝神期的高手,面前這個許兄弟,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實力絕不超過化元巔峰,又怎可能是凝神期高手的對手。
葉三孃的眼睛瞬間暗淡了下來,對許墨說道:“是啊,許兄弟你還是走吧,王老頭不是你能對付的。”
許墨微微一笑,道:“恐怕我走不了了。”
沙漠之狼急道:“怎麼了?王老頭來了?”真氣瞬間遍佈全身,肌肉緊繃起來。
許墨失笑道:“慢着慢着,別緊張,王羲沒來,我的意思是剛纔那四個人看到我和你們在一起,我就走不了了。”
沙漠之狼惑道:“你自走就是了,王老頭針對的只是我。”
許墨笑道:“那是在沒有見過我的時候。”
沙漠之狼道:“此話怎講?”
許墨笑了笑,說道:“雲夢澤王家不是被人滅了嗎?滅王家的人,就是我。”
沙漠之狼和葉三娘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可還沒等他們回過神,許墨又拋出了一枚炸彈:“王羲和我有血海深仇,我不但滅了他王家,還殺了他的兩個兒子,你們還認爲他會放過嗎?”
沙漠之狼和葉三娘對視了一眼,具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如果許墨說的是真的,那實在是
——太變態了,沙漠之狼的臉抽動了兩下。
霞光在西邊的天空迸射出異樣的光彩,卡拉庫姆沙漠邊緣的一所獨立院子的院子已經變成了破瓦殘壁。
聶妄心和王羲站在殘壁之間,凝望着遠方的霞光。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發出感嘆的是聶妄心,他已經老了,滿頭白髮,身軀佝僂,說話的聲音沙啞,就像咽喉裡梗塞着一大塊苔蘚。
人老了就應該退休,就應該讓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