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與憎惡一個人,都需要契機,不過不需要理由。
從半夢半醒的感覺中脫出之後,樑小夏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然溼透,身體疲憊,精神卻前所未有地清醒與充沛。
七個小時,很難想象她最後意識空白的瞬間,竟然持續了七個小時,回想起自己當時不知恥的呻吟與啜泣着斷斷續續的哀求,樑小夏就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鏡月抱住樑小夏的脊背,溫柔地替她將肩後散亂的長髮一縷一縷用手指梳理整齊: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對不起,我之前有些…失控…”
淡然沉默的鏡月又回來了,強烈地反差使樑小夏感覺,之前死死壓在她腰上的手掌,就像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一樣。
“沒事,鏡月。不用擔心,我和小樹寶寶都很好呢,很滿足…”
樑小夏閉上眼睛體會了一下,語氣轉爲疑惑:“寶寶突然長高了?”
再次召喚出的小樹苗長高了一大截,銀色樹幹粗如成人大腿,枝杈伸展着將樑小夏和鏡月團團纏繞抱住,興奮地搖着翠綠的小葉子,纏繞上樑小夏的腰身,向她表達孺慕與依賴。
樑小夏吻了吻伸到面前的葉片,迴應小樹寶寶的親暱。
她終於知道該如何讓她身體裡的小樹快快長大了。
鏡月眼睛半睜,暗藍色的雙瞳中帶着清淺難查的溫柔,同樣捏上了小樹的葉子,稀疏分明的長睫抖了抖,握住小樹的枝幹拍了兩下。
樑小夏猜着,鏡月也是知道的。不過誰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屋外,雪還未停,撕碎的雪白書頁上隱約浮現遺失的文字,帶着真實的寒冷,紛揚落下,驅逐小鎮街道上輕浮的最後一層迷霧。
樑小夏穿着單薄的裡衣,肩上披着鏡月的外套,帶着一身熱氣,推開門走入還未停下的雪中,猛打了個哆嗦。
“出來啦?”
旅店門口的夥伴們都笑得古怪。上下打量樑小夏和她身後的鏡月。
“我賭贏了,給錢給錢。”
巴里穆德捅了捅沃爾奧爾,老法師不情願地拿出一袋靈魂之石交出去。扭過頭又對樑小夏眨了眨眼。
千鶴一直瞪着樑小夏看,似是想從她臉上找到不一樣的東西,發現自己的行爲是很失禮的時候,又彆扭地撓了撓胳膊,轉而對鏡月惡狠狠示威:“喂。你!你要是對夏末不好,我就揍你!”
大惡魔約爾坐在對面的房頂上,看樑小夏從房子裡走出來,站起身想跳下來,不知想到什麼又坐了回去,對着樑小夏揮了揮手。算是和她打過招呼。
惡魔與靈魂體不能靠太近,否則約爾會控制不住吃了樑小夏的小夥伴們。
“米伊戈爾呢?”樑小夏視線掃了一圈,沒看到老龍高大的身影。
“那邊。”千鶴指了指遠處,人形冰雕前盤腿坐着的男人。
男人的臉龐被雪擋住,雙手搭在腿上,腦袋低垂着。樑小夏看不清楚米伊戈爾的表情,卻也能輕易辨認出他渾身上下頹喪而傷感的氣息。
“夏爾。讓他自己安靜一會兒吧,”鏡月拉住樑小夏的胳膊。阻止她去米伊戈爾身邊:“真正的強者不需要同情,真正的男人也總會有些面目,不希望女人見到。”
況且,米伊戈爾的消沉還有一部分是因爲她們。
樑小夏點點頭,不再執着於去安慰米伊戈爾,擡頭望起飄雪的灰暗天空。
“和死亡之海終年不變的陰沉天空相比,眼前的白雪即使不是真實的雪,也實在是好太多了。不過我還是喜歡晴朗又幹淨的藍天。”
“這兒的雪可不一樣,夏爾,在你來之前,我們都在研究那個呢,你看!”巴里穆德興奮地指着天空更遙遠的地方,高空雪片之上的那一幕奇異美景。
天空之中,一座龐大的白色城市虛幻呈現,高聳入雲的建築鱗次櫛比,拔地而起,倒映入樑小夏眼底。
海市蜃樓???!!
樑小夏只知道在極高的溫度下,空氣扭曲會出現海市蜃樓的景觀,可現在是在下雪啊?怎麼會有海市蜃樓出現?
再仔細看去,那座城市根本不是什麼光線的折射,而是雪片組成的龐大模型,白色的雪在空中緩緩旋轉飛舞,拼接成一棟一棟破空的高樓。
那些建築風格,奇異地眼熟,簡潔拔長的層層高樓,外牆沒有過多裝飾,光滑平整,每一層間距相同,大小相等,如同被削過的方木樁——這完全就是現代都市的翻版!
在樑小夏的驚異中,一個蒼老的“雪人”順着小鎮道路走來,聲音中帶着難掩自豪:
“感覺怎麼樣,我給大人做的城市模型還算是完美吧?”
“塞西斯大人她….是穿越的?”
樑小夏震驚極了,她重生的近百年來,沒有遇到一個穿越者。從前她以爲費恩是,可後來證明費恩不過是吸收了一些不知從哪裡獲得的現代知識,本身還是個地地道道的土著。
就在她以爲自己的生命是個意外巧合時,居然又看見前世的身影,而且這次不是遇到什麼人,乾脆就是扔一整個現代化的大都市到樑小夏面前!
其震驚可想而知。
“什麼穿越的?你是說墨菲斯托時間、空間、物質三大定律中的高牆穿越定律麼?那是針對無生命體的,不是針對智慧生物或神靈的。”
領主蓋斯凱爾覺得樑小夏的問題沒頭沒腦的,不過他還是挺喜歡面前的小精靈,說不上爲什麼喜歡,反正就是挺欣賞。
這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就像領主蘿蔔特,本體是一柄通體亮藍,線條流暢的匕首。放在哪裡看,都是無可挑剔的藝術品與精工傑作,蘿蔔特幻化人形的時候,也是一位長髮披肩,略顯纖細的美男子。可蓋斯凱爾一看他的樣子,一聽蘿蔔特說話,就覺得討厭。
而有些人就是有種獨特的氣質,並不如何驚豔或亮眼,甚至堪稱平凡,可就是讓人不自覺地有好感。
樑小夏長得已經算相當漂亮了。標準的耀精靈容貌,四隻長耳微微垂着,神情堅韌而溫和。沒有年輕人身上所有的急躁,也沒缺年輕人該有的衝勁。眉眼間散發的一絲媚態不使之顯得輕浮,反倒有種即將成熟的韻味。
和怒放的鮮花相比,她更像綠葉,柔嫩、常青、散發養眼不刺人的淡淡光芒。永無凋謝的時刻,使人倍感舒適。
蓋斯凱爾對樑小夏很滿意,和加盧斯與穆索爾交流過後,他也明白了樑小夏所處的情況,所以他決定幫幫這個小精靈。
老人單手一招,上一刻還像海市蜃樓的城市美景迅速凝實縮小。化爲百倍微縮版的模型,懸浮在樑小夏面前。
“我這個模型可大可小,能自由旋轉。調整觀看角度,能變成實體也能虛化,裡面居住的市民,也可以在模型中投射出來,不過只有一個圓圓的小球。如果大人允許。我會將這個模型改爲指哪兒到哪兒的活地圖,方便大人趕路…哼。比德加克做出的空殼垃圾肯定要好得多。”
樑小夏注意到,整個第一區的城市模型龐大無比。即使被蓋斯凱爾縮小過,整個第一區還是大得令人咋舌,交錯複雜的高樓組成一個龐大的迷宮,下面密密麻麻寬窄不同的道路像一大片黑色的蛛網,上面走着一個個緩慢挪動的麥粒大藍色小球,整體掃過去藍汪汪一片,看得她眼睛直打轉。
而且,她也發現一個問題,第一區是有文字存在的,路牌、門牌和告示都由一種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的字寫出——可這種字她不認識。
總之,她觀察到的一切,都指向一個很糟糕的結果:
第一區是她最終的目的地,死神是她最終的目標,那麼,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傻乎乎地進了第一區,樑小夏就會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語言不通,不識文字的文盲。還處在一羣註定不會熱情好客的高危居民中,只能咩咩叫着等待被屠宰掉,或者永遠消失在哪個黑暗的角落中。
“連第一區都無法靠自己的力量進入的人,是沒有值得死神大人費心思幫助的價值的。”
樑小夏現在明白加盧斯說這話之後的苦笑,代表的是何意了。
原來,一路上的艱辛困苦都不算什麼,塞西斯真正的考驗,在這裡等着她呢。
死神是不是穿越者,樑小夏已經不關心了,現下的問題是,如果她想活着見到塞西斯,說服對方放她回普卡提亞,她就得將整個城市地圖記個大概,而且要學會說第一區中的文字。
“您的模型非常出色,它不僅僅是死物,更是震撼人心的藝術品,因爲它使我徹底瞭解到了自己的淺薄……”樑小夏吸了一口氣,鄭重地朝着蓋斯凱爾鞠躬:“我想跟着您學習這模型中的知識,最終幫助您將之改進得更加完美,來更好地呈獻給死神大人。請您務必答應我的請求!”
蓋斯凱爾點點頭,這小精靈真是聰明,他連尾巴都不用漏,對方就能捉住機會,這樣的人,如果不缺毅力和正確的方法,不愁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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