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真是諷刺,它用悲傷讓你瞭解什麼叫幸福,用嗓音教會你欣賞寂靜,用缺失來評價存在。
印遐給樑小夏上的傷藥很好,加上她體內強大的癒合能力,到晚上時,她的雙手已經全部恢復,不留一點痕跡。
下午,樑小夏沒有去湊熱鬧參加什麼茶話會,只安靜躲在自己的書房裡看書,她不明白二公主爲什麼對自己的未婚夫澤德一點都不上心,反倒是想要躲什麼人一樣只窩在自己的書房裡不出門。不過這倒是便宜了樑小夏,到晚宴前,她已經學會基本打招呼的用語了,連帶着跟在二公主後的回聲也學了不少。
樑小夏也終於明白了“未婚夫”那個詞,一想到狠辣毫不留情地在中央花園對自己全力出手的澤德,樑小夏就覺得自己和“未婚妻”不沾邊,說是敵人還比較合適。
這種尷尬關係,也的確讓她鬱悶了一陣,終於明白了暗精靈們說到她時幸災樂禍的神色從何而來。
在晚宴上,樑小夏終於見到了這具身體名義上的母親。
一個高貴華美,面目柔和的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緩慢坐在主位,只是一些簡單的動作,這位女子就已經累得臉色慘白,小口小口吸着氣,拿起侍女遞上的藥劑瓶喝了兩口,才平復下來。
女王歉意地對周圍笑了笑,在座的幾位也見怪不怪,暗精靈們的眼中還有對她鄙視可憐的嘲弄,三公主印遐連看都沒看女王一眼。只有樑小夏好奇地打量一下女王陛下,可第一眼就嚇了一跳。
樑小夏慶幸此刻是二公主佔領身體。若是換她自己,肯定要驚得將手上的餐具丟出去不可——血腥城堡的女王陛下是個精靈。地地道道的白精靈,那對白而柔韌的長耳朵從髮髻間穿出,怎麼都騙不了人。
女王陛下金麥色的長髮在精靈腦後編成繁複的絞花辮子,爲參加正式晚宴,頭上戴了許多裝飾品。長耳朵上掛滿了穿長穗子的寶石耳墜,勃頸上是七十多顆大寶石組成的一套項鍊,這還不算女王一擡手胳膊上露出的十幾個手鐲和戒指。這麼多沉重複雜的珠寶首飾,看起來幾乎要將女王陛下虛弱的身體壓垮。
排除其他。樑小夏認爲,這位白精靈還是算很漂亮的,沒有什麼女王的架子。溫和而禮貌,只不過從出現開始就閉着眼睛,樑小夏也猜不到女王陛下的心思。
澤德見到女王陛下時,態度更爲古怪。
他在看到坐在中央餐椅上的女王時,迅速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的眼光。樑小夏卻因爲在側面坐着,捕捉到了澤德的眼神。
希望、失望、愛意、恨意、痛苦、回憶…太過複雜的眼神使得樑小夏根本猜不準澤德到底在想什麼,只看着他藏起自己又愛又恨的目光,再擡頭時已經變得冰冷麻木。
“西德將軍,你來了。來。坐我旁邊來。”
女王陛下順着軍靴敲在地上的聲音擡起頭,客氣禮貌地指着手邊的空位。作爲執掌國家的女王。理所應當地對立下功勞的臣民施以恩惠,更拉近距離。
“西德恭請倫特洛女王夜安。”
澤德在座下的瞬間閉上眼,像是在忍受某種極爲痛苦的事情。
“咳咳,咳咳”…
女王想要說些什麼,一張口就是連串的咳嗽,嗆得急忙用餐巾捂住嘴,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在安靜的餐廳裡響起,每個人都低頭裝死。女僕們表現得手忙腳亂,去拿止咳藥給女王服用,伴着咳嗽聲,樑小夏甚至聞到了血腥味,再看女王手中墨綠色餐巾上滲出的暗色,更堅定自己的猜想。
“嗤——”
一聲惡意嘲笑在餐廳響起,一位站在衆人遠方,個子瘦高的暗精靈僕人不遮笑意,見到所有人都在看他,還明明白白地笑出了牙齒,挺直脊背問心無愧地立着,就像是要直白告訴大家,他瞧不起一個病得快死的美杜莎女王。
“侍衛,把他關起來!”
一直不說話的四王子開口了,虎人眯着眼睛,危險地盯着暗精靈,做出一個拖斬的動作。
可有人比他還快,澤德直接丟出桌上餐刀,對着暗精靈甩出去,直插在暗精靈喉嚨上。
從未睜眼的女王瞬間也睜開眼,還沒等樑小夏看到她眼睛到底什麼顏色,她眼中的光芒又閉上了。
一條石化的路帶順着餐桌一直延伸出去,沿路的鮮花、杯盤和酒水都變成了青灰色的石頭,直到落在暗精靈身上,連帶將澤德丟出去的叉子也石化住了。
變成石頭的暗精靈倒在了地上,跌成一片細密的石粉,連原型都沒有了。
“轟隆”一聲,中央的餐桌也從石頭變成了沙子,兩邊未石化的桌子缺失連接,向中間塌下,踢裡哐啷地砸碎一地杯盤。
樑小夏被眼前一幕嚇到了,回聲眼裡也是驚駭無比。
她沒想到那位女王看起來病怏怏的身體裡,藏着如此恐怖的能力。她更沒想到一個本該是美杜莎纔有的石化能力,居然出現在了白精靈身上。
這是不是說,血腥城堡中,每個扮演者除了本來就有的能力外,還能使用扮演角色纔有的能力,就像她曾經能舞動那一對蛇形匕首隔空在地上戳出洞來一樣?
而女王陛下所展示的石化能力,也太過兇殘了些。拉法爾繼承的德波爾封印暗匣,是她目前見過最厲害的石化能力,更被每個得到的人視若珍寶,繼承的能力也不過是能夠將有生命的人或動物石化。像美杜莎女王那樣一睜眼,一切都石化變粉末,沒有絲毫迴轉與挽救餘地的能力,樑小夏聞所未聞。
“讓您見笑了,西德將軍。”
不管如何病弱,女王的威信都不容挑釁。美杜莎女王在侍女攙扶中坦然起身,對西德點頭。侍女們動作快速地開始收拾整個宴會廳中央一片狼藉,明顯已經習慣了做這樣的事情。
“不,女王陛下您做的對。任何敢於侵犯您的人,都該被剷除滅殺。西德會誓捍衛您的尊嚴與榮耀。”
澤德這句話說得極爲堅決,使得樑小夏覺得他心中似乎就是這麼想的,挑釁女王的人都會被這位西德將軍想辦法弄死,可就是這麼想,才讓她覺得矛盾。澤德看女王的眼光不是騙人的,他恨那個白精靈,可又爲什麼那麼維護她?
“舒爾,你還好嗎?我聽你心跳很快,是不是被嚇到了。”
“我很好,母親,勞您擔心了。”
二公主溫婉一笑,接受了母親的關心。
重新換桌上菜後,衆人默契地都沒有說話,只有女王陛下的位置時不時傳來咳嗽聲,不過這回每個人都嘴巴閉得死緊,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一頓晚宴就這樣在詭異的沉默中結束了。
……
“殿下,西德將軍問訪。”
回聲敲開書房門,向坐在柔軟椅子中翻書的樑小夏請示。
“讓他進來。”
樑小夏感覺時間很晚,已經將近就寢了,不知澤德這時候來是做什麼,若是爲了道歉,大可以等到明天。即使她們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似乎夜半拜訪也不合適。
回聲上了一杯奇怪的茶後,就給兩人帶上了書房門。二公主舒爾聽到門上“咔塔”一聲響起,正想問問西德將軍爲何來訪,話還未出口,就看到迎面飛來一隻茶杯。
澤德端起茶杯,連着水直接對着樑小夏的頭砸過去,似乎覺得這點東西的威懾力不夠,直接抽出彎刀向躲過熱水的樑小夏砍過去,刀鋒正對她細嫩的脖頸,招式凌厲。
樑小夏穿着長裙襬服裝,衣服不適合戰鬥,彎腰向後一個空翻,澤德的彎刀一下就戳開了她的衣角,氣勁割下一塊布料,順帶在還撕破了昂貴的地毯。
“西德將軍,你發什麼瘋!”
倉促迎擊的樑小夏抄起身邊的小桌子對澤德扔過去,澤德一踢腿,硬質的軍靴就踢在桌子上,將其踢了粉碎。
“我有話要問你,精靈。”
澤德收回腳,說着大陸通用語問樑小夏,這時樑小夏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脫離了二公主附身的狀態。
看來,澤德出手,就是爲了把她逼出來?
“我很歡迎和你交流,但是這樣的開場白實在讓人難以開心。”
樑小夏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抽出二公主的蛇形匕首,雙手抱胸站着,冷冷看着澤德。
“我很遺憾,這是我目前爲止發現最有效的喚醒方式。”澤德無所謂地攤手,向樑小夏邁進一步:“請你告訴我,你是不是來自於西晶森林的精靈?”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我的事情,和你似乎沒什麼關係。我也沒有好脾氣到對一個再三出手的傢伙有問必答。”
樑小夏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擡頭看着澤德,眼中抹過一絲審視猜忌。
“我需要你的幫助,精靈,而你,作爲一個還沒走完第一週期的入門者,想必也很需要我的幫助。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爲什麼要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