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會回來再次將我抱起,迎風屹立。
——《英國病人》
“澤德——!你在愣什麼!”
較技場中間突然出現的變化使得旁邊的幾人都無法再淡然觀戰。本想坐山觀虎頭,或者說單方面欣賞澤德虐樑小夏的大公主看到澤德出神的樣子,霍然起身,一步越過雜亂的藤蔓向澤德奔去,單手抽出一支法杖,想要施放個黑暗護盾擋在澤德前面。
可法術再快,都不會比離弦的箭更迅速。
澤德在箭要觸到自己身前瞬間反應過來,用力揮刀利落下斬,砍斷了樑小夏的第二箭,可箭風已經掃在澤德胸前,破開他騎裝前一大片衣服,像衝擊炮一樣將澤德猛轟出去,在地上拖出一條黑長的痕跡。
澤德被打得坐在地上,胸前一片撕裂痕跡,白皙的肌膚下轉眼顯出的腫脹和瘀血。
“只有蠻力的箭是不可能——”
“嗖”地一聲,一支黑箭插在澤德兩腿間,箭桿在空中細細顫抖,“嗡嗡出聲”,噎住澤德的下半句話。
這支箭再前十釐米,澤德就得斷子絕孫。
樑小夏的弓之所以會斷在手中,就是因爲強迫使用了弓能夠超出的力量,一隻手射出兩支箭,一明一暗,還要控制出兩支箭承受不同的速度和力量,簡陋的骨弓和箭用過這一次後,徹底報廢了。弓的猛然折斷也導致持弓的左手被骨弓的碎片穿透,細韌的弓弦從右手手掌中央抽刮而過,在摩擦中蹭破樑小夏的手皮,割得手心肉向外翻卷。
樑小夏眉不動。眼不挑,只是一直握着斷弓。平靜如常。若只看她神色,不看地下滴落的一滴滴金色液體,誰都想不到她手心中的慘狀,想不到她已經受了傷。
“耀精靈,你…很好。”
澤德一對上樑小夏的紅眼。又恍惚了一下,說話的語氣不自覺柔和起來。澤德單手撐地站起來,從腰帶裡掏出一大把血石,像吃糖豆一樣嘎嘣嘎嘣嚼了。又從衣兜口袋裡抽出一條雪白的手帕,走向樑小夏,將手帕遞給她:
“你的手…包紮一下吧。喂。耀精靈,你…你是來自西晶的麼?”
澤德對樑小夏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見樑小夏皺着眉,只盯着他伸出去的手帕卻沒有接,又非常友善地拿出幾顆血石。示意樑小夏像他一樣將血石吃下去,同時一雙眼還不忘記上下打量樑小夏,恨不得將她全部看透。
“不了,謝謝你。”
樑小夏擰眉,猶豫都不猶豫就拒絕了。她當然知道血石是怎麼來的。她到血腥城堡裡殺的第一個弓箭手死後,就化成了二十幾塊這樣紅褐色的小石頭。澤德吃血石的提議。讓樑小夏感到胃裡像被擰起來一樣不舒服。
“西德將軍承讓,若您不介意,我想先帶舒爾姐姐下去療傷。”
一個纖瘦的長髮小身影插在樑小夏和澤德中間,聲音輕靈動人,態度卻強硬而不容拒絕,暗藍色眼睛裡冷冰冰的盯着澤德,像一隻守衛領地的小獅子擋在入侵者前面,堅決保護自己的姐姐。
“好的,今日是西德失禮了,改日我會專程向你賠罪的,舒爾殿下。”
澤德也知道,想要樑小夏接受他的好意有點困難,他對着樑小夏淺淺鞠躬,最後關切地看了一眼樑小夏受傷的雙手,徑直轉身離開。
大公主本就不高興樑小夏傷了西德將軍,再配上暗精靈那副要活剮了樑小夏的兇惡眼神,簡直是醞釀出了滔天大恨,她眼睛瞬間一眯,看了一眼樑小夏和站在她前面的三公主,扭頭急忙跟上西德將軍的腳步。
“二公主殿下,您今天簡直是太過狂傲了!西德將軍是國家的功臣,還是您的未婚夫,在立功後回來第一天就在城堡裡遭到這樣的待遇,傳出去像什麼話!別忘了,您不僅代表你自己,還代表着女王陛下的臉面和整個美杜莎宮廷的態度,被有心的敵對者知道,會破壞我們皇室與大臣之間的關係的!”
親王殿下咄咄逼人,完全忘記了是誰先發起這場比試,是誰還跟着攛掇不放的。男暗精靈的臉幸災樂禍地扭曲着,溼滑低沉的嘶嘶聲不停從薄薄的嘴脣中吐出,教訓着樑小夏,直接將她上升到國家罪人的高度。
“功臣?未婚夫?”
三公主冷笑一下:“有這麼對待尊貴公主的功臣和未婚夫?親王殿下,您此刻說話的態度,也不是該對王位順位繼承人所應有的。”
樑小夏纔不管各自扮演角色的對話,在沒有被二公主控制前,她就是樑小夏,不是什麼需要顧及身份地位的貴族。耀精靈的直覺告訴她那個八婆的男暗精靈沒說啥好話,所以直接掏出二公主用過的蛇形匕首,對準暗精靈丟了出去。
嗤啦一聲響,暗精靈華麗的拖尾長裙被匕首刺出一個大口子,樑小夏對着喋喋不休的男暗精靈溫柔一笑,揪住他的衣領,將暗精靈丟了出去:
“死人妖,再廢話,我就割下你的舌頭。”
“你——!”
“好了,姨媽,二姐不是故意的,她剛纔不過想和你親近一下。”
三公主印遐不等暗精靈答覆,飛快用話頭堵住他的嘴,丟他一人在地,近乎於失禮地將樑小夏拖離中央花園,陰沉着臉將樑小夏按進椅子裡,抓住她的手腕去掰樑小夏手指。
“印遐殿下,請讓我爲二公主上藥。”
回聲端着托盤上前,這時樑小夏才明白她托盤上的瓶瓶罐罐都是傷藥。三公主一個沉默不吭聲,只倔強地在樑小夏身前蹲下身子,自己取過傷藥親自給她上起藥來。
樑小夏手臂瑟縮了一下,被陌生人親近地上藥,她的警惕心理非常強,若對方不懷好意地給她手上塗毒藥,自己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還是我自己…來吧…”
樑小夏訕訕地小聲說到,一低頭見到印遐半垂腦袋,手頓空中的樣子,感覺自己好像傷了少女善良的心,再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印遐擡起頭,很勉強地想對樑小夏露出個笑容,卻怎麼都勾不起嘴角。樑小夏見她這幅樣子,心裡就像被一隻手狠狠擠壓了一下,乾脆閉上眼睛,認真攤開雙手,讓印遐給她上藥。
上藥與被上藥的人在指尖接觸時,都是心裡倏然一動。
黑暗中,一雙柔軟的手輕輕包裹住樑小夏的右手手背,塗抹過藥的指尖輕柔地抹在樑小夏皮肉翻開的手掌上,像一根柔軟的羽毛,掃過她的手心。
觸覺被放大無數倍,溫熱的膏體滲入樑小夏手心,樑小夏的自然之心砰砰大聲跳動,一股愉悅的電流順着她的手掌直通脊椎,使得樑小夏不爭氣地紅了臉,感覺很尷尬地睜開眼。
眼前的少女認真地蹲在她面前,因爲上藥而脊背微彎,黑色長髮順滑地像一匹會發光的綢緞,披散在她肩膀後。少女的神情愉悅而認真,眼瞼半垂,嘴脣微翹,像是對待珍惜的古董一樣,小心翼翼地捧着樑小夏地手,塗抹完藥膏以後,還輕輕對準樑小夏的手掌吹了吹氣。
柔和如風的氣息噴在樑小夏手心上,又是讓她全身輕輕顫慄,心跳急劇加快。
扮演三公主的少女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像是個沉默的看客一樣生活在城堡中,遠遠觀望血腥古堡中發生的一切,不參與也不疏遠,保持着一股外柔內堅的的氣質,卻對樑小夏很是維護。
樑小夏想,自己一定是生病了,或被某種能夠擾亂精神的法術干擾,導致軀體的協調功能失常,身體敏感得過分,經不住陌生人的一點觸碰。
少女包紮完右手後,轉而舉起樑小夏左手。樑小夏想打破自己不正常的狀態,同時給自己撈點好處,狀似無意地指着回聲問三公主:
“我很喜歡你身後那個女僕,看着很順眼,我用自己的侍女跟你換好不好?”
她不知道這少女入戲有多深,可她真的不懂那種嘶嘶說的話,爲了怕三公主不懂,又蹩腳地用高等美杜莎語說:
“侍女,好,給我。”
印遐小心翼翼地挑開樑小夏左手中扎着的一塊碎片,然後才慢慢擡頭看樑小夏,點點頭,眼光柔和得樑小夏無法直視。
“只要你喜歡的,我都會給你。”
樑小夏不懂印遐說的是什麼,可她通過查看對方的神色,明白印遐答應了她的要求。
就這樣,回聲順利與樑小夏會師,頂替掉了原來每日從早到晚恨不得用眼神在樑小夏身上戳千百個窟窿的暗精靈貼身侍女。
可操縱梁小夏身體的二公主也重新出現,多一秒都不給地將她從主宰地位又踢了出去。
淡淡的憂鬱氣息再次降落在樑小夏身上,二公主嘆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手掌搭在印遐頭頂,用未受傷的手背蹭了蹭印遐的臉頰,嘶嘶的聲音都帶着溫柔繾綣的情誼:
“印遐,別再這樣了,我們之間,沒可能的。”
“姐姐,別拒絕我,我…只想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