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盟友走到一起的,無非是金錢和利益,使盟友分開的,也無非是這兩樣東西。
歐恩看到她的變化,愣了一下,就像是突然找到了困惑他的答案,輕輕地笑了笑。
從初見赤沙開始,他就有種違和感。
一個沒頭腦沒心機,徒有一身肌肉的虎人,到底是有什麼本事才能一路過關斬將平平安安通過考驗的?一個粗魯的,連話都說不好的虎人,爲什麼身邊總是會縈繞一股清淡而無法揮散的沉木香氣?
歐恩知道,隊伍裡每個人都在裝,都在想辦法掩藏自己的真面目和底牌,連他都戴上了面具不是麼。可正是這股香氣,使得歐恩開始對大家公認“死得快”的傻大個產生了一絲興趣。
原來他,不,她,是個精靈。
她也是個白精靈。
然後,歐恩像是被噎住了一樣盯着樑小夏的耳朵看,呼吸過來後又不停咳嗽。四隻耳朵…四隻耳朵…哦他還是憋死在這裡算了吧…
“我的大地啊!你怎麼是個白精靈!”卡貝拉崩潰,指着樑小夏哆嗦。
一個暗精靈大本營,白精靈的扼殺之地,突然冒出個絕對稀缺貨,卡貝拉一時接受不能。
和白精靈牽扯上了,完了,她感覺自己生命無望了。
“還是稀有至極的絕種耀精靈。”歐恩心中默唸,沒有向卡貝拉解釋。
虎人對精靈像大海一樣深沉的歷史不瞭解,他卻真真被嚇了個結實。
樑小夏倒不介意這兩個人過分無禮的注視,幾乎每個知道她真面目的,都要這麼咋呼一下子。她已經習慣了。
“如你們所見,這就是我的條件。想辦法保住我的秘密,或者等屏息藥劑的療效過去後窒息死亡。”
樑小夏口中的“想辦法”肯定不是隨隨便便說一句“我發誓我不會告訴別人”就能打發的,也不是一些錢能收買的。她不願意先下死手,將問題直接丟給了歐恩和卡貝拉,他們得交出具有相當價值的交換條件,才能脫身,這是她開出最優厚的條件了。
任何恩惠。都比不上整個精靈族的安全,比不上保密的重要性。
“精靈,別忘了,我們是兩個人。可以殺了你!”
“然後打不開門,依然被憋死在這裡。”
卡貝拉蔫了。
“離二位的屏息藥劑藥效過去還有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樑小夏微微仰着下巴,粉色的嘴脣一張一合,輕輕倒數,她一身不合體的寬大外衣絲毫無損那種滲入骨髓的風度。
是了,是了,這纔是她真正的樣子。渾然天成般的,只屬於精靈的優雅。
歐恩彷彿感覺到,面前坐着的是個純金人,嘴巴一張一合地在吐錢。他不是很關心隊友到底是個什麼身份,精靈好,耀精靈也罷,哪怕是神都無所謂。只要有錢賺就行。
下定決心的歐恩將樑小夏列入顧客名單第一位,從空間裝備裡拿出一瓶藥劑,一飲而盡。
“重新介紹一下,吾名歐恩,來自東大陸。表面身份是弓箭手,實際爲職業傭兵,可以接受包括尋物探險在內的各種委託,如果是你的話。我可以打八五折,最低任務委託額爲一萬金幣,希望合作愉快。”
“夏爾,來自西大陸。”
樑小夏對着卸下面具的白精靈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開出的價碼。
西大陸…聯想起黑暗同盟會前段時間弄得天翻地覆的大行動,卡貝拉現在明白了。什麼叫“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可她真的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東西能換一命的。她又沒有二重身份,不能揭了虎皮變個蜥蜴人給對方看。
屏息藥劑的藥效已經過去了。
“放心吧,我會替你報仇的。”
樑小夏嘆了口氣,她看不上人類,更看不上暗精靈,不過這回那兩個暗精靈做得的確有些過了。
“謝…你了…”卡貝拉也想通了,從口袋裡摸了個東西出來,遞進樑小夏手裡:“麻煩你等我死後,去萬有城給我弟弟卡羅達迦報個信,這東西…我帶了許久,也不清楚是什麼,就當是我給你的酬勞吧。”
歐恩沒看清送到樑小夏手裡的是什麼,她們的動作一瞬間後,她就將那東西收起來了,並且瞬間改了主意。
“真幸運,你死不了了。”
樑小夏托起卡貝拉,給她連喂兩隻屏息藥劑,又扔給歐恩一瓶,轉身去開門。
精神力可以凝結爲實體後,任何鎖都無法再鎖住她,將細細的精神灌入鎖孔,化成一把鑰匙形狀,輕輕一擰,門應聲而開。
前後過程不出五秒。
卡貝拉和歐恩都沒明白,爲什麼那麼困難的鎖,她開得如此容易,難道她身上本來就有鑰匙嗎?
結果,樑小夏扭頭,圓滾滾的綠貓眼一瞪,兩人都問不出口了。
“鏡月,怎麼會那麼巧,到哪都能碰上手裡有上古遺物的人?”
樑小夏感覺自己的運氣好得說逆天都不過分,又一顆石球,輕輕鬆鬆入了手。算算從過去到如今,她完全沒有主動去尋找過這些小石頭,卻一個個都找上了她,不費吹灰之力,感覺像是連續中獎般驚詫。
“耀的傳承是具有集聚性的,它們順應命運的軌道滑動,自發地向一個點靠攏,重新匯合在一起。”
鏡月的聲音裡,帶着一股極難查的溫柔與溺愛。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個點?“
“確切講,應該是你和我,以及你已經擁有傳承的朋友們。十二件傳承物中,你有智慧之腦,幸運右耳。殺戮左眼。你得到了治癒右手,憤怒左腿,言靈之嘴,我身上還有兩件。不算你剛剛得到的那件,只剩三件了。
小夏爾,接下來的你要小心,我猜測,其他傳承物。已經找到了他們的主人。雖然耀精靈的意志必須由精靈血脈傳承,可我也無法保證,他們不會對你下手。“
鏡月的提醒,讓樑小夏心中一動。感覺微微不妙,手指下意識地扣在一起。
歐恩和卡貝拉沒明白,爲什麼他們才從囚困黑暗陣裡逃出生天,樑小夏卻一反常態地凝重,重新出現在樓梯口,只看着拐角處的一灘血跡發呆。
樑小夏摸了摸發熱的右耳,感覺自己才通過樓梯,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盯上了。她用精神力掃了一圈,一無所獲。只得暗自戒備。
“你們接下來小心些,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三人一路順着已經失效的陷阱樓梯向上,穿過二層的會客的小偏廳,心頭一緊。
屋子裡如同颱風過境,牆上地上全是斑斑血跡,傢俱東倒西歪,卻沒有一具屍體。卡貝拉抽出劍。在房間裡環走一圈,撿起一塊碎布,眉心一跳。
她手上沾血的布,看起來像是莉莉婭的衣角,只是不知道上面的血是誰的。
“不止一批人盯着那顆寶石,我們動作要加快了!”
樑小夏閉眼感受了一下空氣中還殘留的黑暗元素之力,這種威力波動,至少是五階以上的黑暗法術。她邁開腿直接向偏廳後的迴廊飛奔。歐恩也戒備地解開弓,隨時準備攻擊。
一路沿着向前,陷阱都被開過了,剩下的全是打鬥留下的斑斑痕跡,樑小夏轉過二層迴廊,就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在牆角呼喚他們。
“沙利葉。你怎麼在這裡,西提和莉莉婭呢?”
闊葉盆栽之後,掩着蜥蜴人沙利葉半截斬斷的身子,他呼吸微弱,只來的及睜開眼看了三人,就嚥了氣。
“你們來看看這個。”樑小夏掰開沙利葉的手,掏出一枚小小的銅質蜘蛛徽章,沉默不語。
“這是苔暗城的標誌,這下棘手了。”
卡貝拉一個頭兩個大,黑暗世界的兩大巨頭碰撞,他們這些四五階的小魚小蝦根本無力參合。
“今天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善了了,卡貝拉,你先走,想辦法到城外弄一輛車接應我們。歐恩,你去外面偵查一下大廳裡的情況,想辦法拖住那些人,見到不妙吹哨給我。我繼續向前,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樑小夏氣勢一沉,身爲女王的從容與謀定不再遮掩。歐恩和卡貝拉不自覺地就聽從了她的吩咐,各自點頭,飛奔而去。
前廳熱鬧的宴會還在開,男女賓客的笑聲與音樂聲隱約傳來,腳步無聲踏在冰冷的地面上,樑小夏心跳得卻一下比一下快,她感覺到自己被緊盯的危機每走一步都加重幾分。
寬闊的走道之中,突兀冒出幾把黑色的劍,虛浮在空中,直向樑小夏砍來。樑小夏急躲,刀鋒凌厲,削過她的身側,差點砍斷她的腿。樑小夏向前撒腿就跑,打不中的利劍在她背後直跟着追,一劍一劍向她頭頂招呼。
試着格擋兩劍,樑小夏用身後的斧子劈碎一柄黑劍,卻沒想到那碎片在空中扭了扭,化成兩柄小劍,依然不放過她。
這樣下去不行,越砍越多,最後她只會被一大堆麻煩的黑色碎片戳得無處可退。樑小夏吸一口氣,身子一躍踩着房頂倒向前跑,經過兩個急轉彎,鑽入走廊邊的一個房間,猛地關上了門,身子抵在門背後。
“叮叮咚咚”砍擊在門板上的聲音密如雨點,正慶幸門夠厚的樑小夏還未來得及喘氣,脖子後皮膚一緊,反手揮出隔開了要扎入她頭頂的匕首。
一道黑色的殘影在她面前扭曲了一下,一擊不中,立刻消失。她的精神力完全無法探測到對方到底在什麼地方。
這間小展室不大,玻璃櫃裡放滿了礦石樣本和牆上釘板的動物標本。房間裡靜地可怕,樑小夏放慢呼吸,和躲在暗處的敵人對峙,思考對策。
“叮,叮叮…”又是連續地兩個交擊,成功擋下的樑小夏胸口衣服被劃破一道,眼看着敵人又不見了。
坐以待斃,不是她的作風。
樑小夏雙眼頂閉死的門窗。雙手一擡,兩撥氣勢洶洶的紅色閃電從五指中飛出,瞬間交織成一片覆蓋房間的鮮紅光網,“噼啪”一聲爆響,打碎了玻璃展櫃,也電得隱匿的人現出身形。
一具焦黑的屍體從房樑上掉了下來,樑小夏扒開對方面罩一看,居然是西提。
西提的胸口。也彆着一枚小小的蜘蛛徽章,原來這個人一直是苔暗城潛伏在隊伍裡的臥底。只不過若西提在這裡,莉莉婭又在哪裡?是死了,還是另有身份?
正是有這枚蜘蛛徽章。她才無法用精神力探測到對方的行動,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感覺到徽章上散發出讓她厭惡的黑暗氣息,又將徽章扔進了空間裡。
走出小展室,樑小夏繼續向前,拐過一個彎上三樓, 又被迎面走來的一個人擋住了去路。
“你比你的那些隊友更蠢笨,虎人。不過也到此爲止了,不要再肖想不屬於你們的東西。臣服在黑暗之母的腳下,纔是你們最好的歸宿。“
那個黑暗法師說什麼,樑小夏一個字都沒懂,照面就是一斧子劈上去,動作卻太緩慢,輕易地被黑暗法師手中的黑暗護盾當了過去。
黑暗法師手杖舉起,樑小夏還待再動。一低頭,兩腳纏滿了黑色的荊棘,這些黑荊棘順着她的腳向上爬,纏得死緊,勒得她發疼,還想鑽破她的衣服吸血。
“真弱。“
黑暗法師咂咂嘴,卻突然看到樑小夏的雙眼,愣了一下。
那雙綠眼睛太平靜。沒有臨死前的慌張和恐懼,也沒有面對突發情況的無措,只是什麼感情都沒有的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塊石頭。
絆腳石就該踢開。
樑小夏手上憑空多出一柄弓,在黑暗法師還未反應過來前,一箭穿頭。無聲無息地帶走了對方的生命。
“是真的弱,連讓我興奮起來的資格都沒有。“
她看着在自己面前倒下的三階黑暗法師,掙斷了雙腿再無約束的黑荊棘。
之後的路上,再無人阻攔。鋪着地毯的走廊兩邊倒下好幾具侍從和侍女的屍體,城主房間的大門連鎖都沒有鎖,一推就進門。
書房正中間,兩個人正打得激烈,看到樑小夏進門,都各自退後一步,死死盯着她。
對戰中的兩人,一個是莉莉婭,另一個是樑小夏未見過的暗精靈,胸口彆着同樣的銀色蜘蛛胸針。
“赤沙,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收拾他,寶石就在他身上!“
樑小夏本想踏出去的腳步一頓,她雖然和莉莉婭是合作的夥伴,卻還沒傻得讓人當槍使的地步。
“莉莉婭,放棄吧。你打不過我的,執意拼下去,我也怕自己會傷到你,對你家裡不好交代。“
聽對話,兩人倒像是認識的,那暗精靈看莉莉婭的眼光還算柔和,還真的挺像他說的那樣。
樑小夏也不急了,守在門口準備看戲。
“閉嘴!要我信你假惺惺的話,我寧可和虛僞的白精靈爲伍。“
莉莉婭陰狠地瞪了一眼樑小夏,嫌她袖手旁觀,心思更惡毒地拋出一把粉末,分別對着兩人撒過去。
對面的暗精靈速度更快,頂着粉末一個掃踢,揣在莉莉婭胸口將她踢飛出去。
“別忘了,你用毒的本事是誰教的。“
“咳咳…咳咳…“吸入自己灑出的粉末,莉莉婭臉色發灰:”我恨你,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活在地下城,沒幾個能好死的,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暗精靈單手一捏,掐碎了莉莉婭的喉嚨,扔下軟綿綿的屍體,施施然拍拍身上的土,轉身走向樑小夏,目光冷得刺人:
“小子喂,有沒有興趣玩兩把?“
樑小夏扔掉擋在臉前的被子,木着臉站起身問:
“看情況,莉莉婭來頭不小,你就這麼殺了她,沒關係麼?“
“誰說她是我殺的?她明明就死在你手上,和我沒有關係。“暗精靈抽出一柄長匕首,興奮地舔了舔嘴脣,“你身上的皮很寬大,可以剝回去做件大衣。“
“真是厚臉皮。“
樑小夏單手一甩,背後的斧子就脫出去,朝着暗精靈的方向砸。暗精靈跳起,踩着飛來的鋼斧輕輕一點,迅速躍向樑小夏身邊,貼得極近地開口:“你用斧子的水平真不怎麼樣。“
“我本來就不會用斧子。“
樑小夏回答,右手用力一扯,暗精靈感覺腳底一痛,被她扯開距離,扔砸在書桌上。一條粗紅的電鞭不知何時纏上了他的左腳,劇烈麻痹電流順着鞭頭陣陣傳來,疼得暗精靈心臟狂跳。
這不是普通的電,暗精靈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要不了十秒鐘,他就會被抽成乾屍。
暗精靈單手摸上腰間的側袋,想掏出傳送卷軸自保,又被樑小夏另一隻手上凝出的電鞭打落,終於來不及被電成了炭塊。
耳邊響起隱隱約約警報般的鳥哨聲,前廳那邊已經走漏風聲了,成功收起暗精靈的儲物袋,樑小夏來不及查看裡面有什麼東西,準備撤退。
她心頭猛地一跳,本能反應向側邊一滾,躲過一道在暗精靈屍體上熊熊燃起的黑焰。
來人堵住了唯一的出口,顯然是想做最後的漁翁。
“怎麼是你?!“
樑小夏捏緊了袋子,看着門口出現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