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瀲宮被焚, 懷瑾深受打擊,當天強撐着身體看過蕭潼之後,他又來到雪瀲宮的廢墟前, 在斷垣殘壁間尋找着昔日熟悉的景象。可是擺放懷璧屍體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灰燼, 那個白衣如雪、靜靜躺在棺材中的人, 那張寧靜的、栩栩如生的臉, 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不顧周圍侍衛詫異的目光, 懷瑾如癡如醉地看着那片廢墟,喃喃地蠕動着嘴脣,說着別人聽不清的話。臉上泛起溫柔的、寵溺的笑容, 這笑容看在不知內情的侍衛眼裡,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笑了一會兒, 他又開始流淚, 彷彿在臨風憑弔一位逝去的親人, 那樣的傷痛,痛徹骨髓。
於是侍衛們越發相信他們的大王撞見鬼了, 爲了一座宮殿,至於如此走火入魔嗎?直到樑騫聞訊趕來,纔將懷瑾扶了回去。
還未踏進寢宮,懷瑾一口血噴出來,身子晃了晃, 幾乎倒下。樑騫連忙扶住他, 急聲命侍衛去請御醫來。御醫檢查後發現懷瑾的情形比昨晚更壞, 昨晚的他雖然極度抑鬱, 但神思恍惚, 彷彿處在一個噩夢中。而現在的他好象剛從噩夢中驚醒,發現夢中一切都變成了現實, 於是身心剎那間崩潰。
懷瑾這次病倒,足足病了一週。連續一週沒有上朝,不得不把蕭然請進宮來,日日爲他批閱奏摺、與羣臣面議。於是蕭然對廉國的國事更加了如指掌,而那個對他持着懷疑態度的樑騫,在這段時間內親眼目睹了蕭然處理國事時雷厲風行、面面俱到的作風,以及他高瞻遠矚、胸有成竹的智慧,更爲他的嚴謹敬業所折服,一顆心開始動搖起來。
蘭陵殿中關着的“蕭潼”與那名侍衛安靜到極點,除了養傷與一日三餐,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活動,最無聊的時候也只是在殿內徘徊。令那些防守的侍衛們覺得,用鐵鏈鎖着蕭潼簡直是浪費,這個人根本逃不出宮去。
禁軍仍然在秘密搜查歐陽雪見的下落,甚至派人到歐陽雪見的家鄉去追捕,可是不僅沒有抓到歐陽雪見,連他的家人都查不到蹤影。於是歐陽雪見的失蹤成了一個謎,這一點對懷瑾來說仍然如骨鯁在喉,他開始覺得歐陽雪見非同一般,說不定背後有什麼靠山。最擔心的是他有朝一日解了蕭然身上的毒,恢復他的記憶,那麼他所做的一切都功虧一簣了。
可是另外一方面,他又仍然懷着希望,覺得歐陽雪見雖然恨自己,但還不至於壞了自己的大事。因爲當日抓到他與蕭潼後,歐陽雪見一口咬定蕭潼只是派人救了他,但他沒有答應蕭潼爲蕭然治病,他仍然是忠於朝廷、忠於大王的。
這種患得患失的憂慮,加上懷璧屍身被毀的打擊,把懷瑾折磨得三分象人、七分象鬼,才幾天便瘦脫了型。蕭然每次進宮看見他的樣子,心裡就忍不住升起憐憫之意,可是想到四名影衛與那兩名侍衛的死,李雲亭、宇文方與自己大哥的受傷,這種憐憫就被仇恨壓了下去。兩種感情交替糾結着,令蕭然覺得疲憊不堪。
這段時間沒有聽到穆國那邊有任何動靜,留在長寧的密探也沒有消息來。蕭然試了幾次,想從懷瑾口中套出密探與內奸的底細,可懷瑾總是閃爍其詞。於是蕭然找了個機會與府中一般家奴、侍衛們共飲,大家喝得酒酣耳熱,紛紛爲蕭然灑脫無羈的舉止、如沐春風的笑容傾倒,把自己奉命行事的身份完全忘記了。
酒宴散後,蕭然到書房讀書,命老大明忠在書房外守衛,可明忠早已喝得暈頭轉向,在他跌來倒去之際,蕭然扶着他回到房間。幾句話淺淺試探下來,明忠把密探的一干信息全部透露給了蕭然。
原來內奸竟是皇后的弟弟陸楚良,而那些密探的居地就在皇城東面的西祠衚衕。密信很快被凌蘭安排送出,到時自會有芙蓉園的人上呈給臣相與樑王。密信是蕭然親筆所書,另附一句:皇上即歸。
第二日蕭然照樣進宮處理國事,看過懷瑾,然後出宮到“尋芳館”拜見蕭潼,將昨夜所獲如數稟奏,蕭潼又驚又怒,這國舅陸楚良自己待他不薄,他竟然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貪圖更多的榮華富貴,不惜犧牲自己的姐夫。想皇后溫婉之人,對這個弟弟頗有長姐爲母的寵溺,平素想是太過縱容了,纔會落到今日的下場。
下午,一輛精緻豪華的馬車款款出城,車後跟着一名侍衛、一位老管家。守城兵丁上前搜查,車簾掀起,露出一男一女兩張臉,女子美若天仙; 男子英俊不凡,詢問下來,那女子歷歷鶯聲地用本地話回答,說是兩夫妻回門,勞軍士大哥放行。
兵丁被那女子迷得七葷八素、神魂顛倒,沒再細查就把他們放了過去。馬車一直到城外鹿鳴山,女子從車內下來,躲到大樹背後換好衣服,出來又是一身男裝,而且身材陡然高了許多,是一位少年書生的模樣。男子也下車,伸手握住那書生的手,還未說話,眼睛裡已流露出千言萬語。
少年目注男子,眼裡隱隱泛起淚光:“大哥,小弟就送到這兒了。趕車的是我們自己人,身手亦是不凡。你和雲亭、歐陽神醫同行,又易了容,此去應當沒有風險。不出廉國千萬莫要恢復真面目。”
不問可知,這幾人便是蕭潼、蕭然、李雲亭與歐陽雪見。只不過四人都易了容,蕭然雖然恢復了男子打扮,但那張臉仍然不是他自己的。蕭潼伸手拉住蕭然的手,再三叮嚀道:“然兒,你在廉國只有凌蘭相助,兩人人單勢孤,雖然你有絕頂武功,也不可掉以輕心。”
“是,小弟一定會注意的。請大哥回去代爲安慰水兒,小弟會盡快回來。”
他轉向歐陽雪見,微微躬身:“我大哥身中蠱毒,一路全仗神醫照顧了。還有云亭的傷也未痊癒,神醫辛苦。待神醫在長寧安定下來,大哥自會派人去接神醫的家眷到長寧,請神醫放心。”
歐陽雪見長長嘆息,深深一躬:“蒙王爺兩次救在下性命,在下此生定當爲王爺效犬馬之勞。請王爺放心,一切交給在下。”
舉目遠望,臉上的每條皺紋間都流露出惆悵:“想不到我歐陽雪見活了四十年,竟然還要背井離鄉。大王啊大王,你爲君不仁,廉國江山……不保矣!”聲音越來越低,一滴眼淚悄悄滑落下來。
蕭然再走到李雲亭面前,李雲亭已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恭敬地跪了下來。蕭然連忙扶起他,微笑道:“放心回去,我必定把一個完好的凌蘭交還給你,爲你們主持婚禮。”
“屬下謝王爺恩典。”李雲亭的面容難得地波動起來,眼裡泛起潮溼的霧氣。
“大哥……”蕭然最後來到蕭潼面前,雙膝跪下,深深俯首:“小弟不孝,不能親自護送大哥回京,請大哥一路保重……”
李雲亭上了馬車,歐陽雪見上馬,車聲轆轆,揚起一路塵埃。蕭然不避不閃,呆呆地站在路邊,任由塵埃撲面,一直看着馬車,直到它消失不見。
然後他飛身掠上李雲亭騎來的那匹馬,向千疊城馳去,馬上的身姿無比堅定,雙眸中閃爍着寒星般的光芒。
澤國王城未央,若熙宮,澤悅一身銀色長袍,負手立於窗前。
“大王,侍衛們都已準備好了,我們是否立即出發?”已經當上王妃的溟苑(澤悅以前的侍衛冷影)此刻又換回了侍衛裝,一身黑衣,前來稟告。
“溟苑,你不必跟我去,留在宮中照顧王后吧,她已懷有身孕,行動諸多不便,我不得不將她留在宮中。如果你也走了,我總是不放心。”此去穆國,來回恐怕需要一個月,把溟苑留在宮中,至少還有個照顧。雖然雲紫諾武功也很高,可畢竟是女子,而且懷了身孕,澤悅放心不下她。
溟苑搖搖頭,堅持地請求:“請大王允許臣妾隨侍在大王身邊,否則臣妾也同樣放心不下大王,這也是王后姐姐的意思。有懌王爺在,相信不會出事的。”
正在這時,澤懌也走了進來:“王兄可是已準備好動身?”
“正是,我馬上出發。只是宮中諸事要勞煩弟弟你了,這段時間就住到我寢宮中,順便保護你王嫂。還要幫我處理朝中事務,若是出什麼岔子,我回來饒不了你。”
澤懌那張漂亮的臉頓時垮下去:“小弟怎敢辜負王兄所託?請王兄放心便是。還有……”他擡頭看着澤悅,“若是見到靖王哥哥,請王兄代小弟問安。”
“我知道!”澤悅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人家哥哥總比你哥好,整天念着靖王哥哥,顯見着他比我親!”
澤懌一縮腦袋,暗暗叫苦:哥哥,你纔是我最親的哥哥啊,可誰叫你是大王?害得我不能叫哥,只能叫王兄。這能怪我嗎?蕭然哥哥是除你之外對我最親的,我當然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