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再逃也是無用,容霏擡眼看向年少的陸雲滄,昔日那牙牙學語蹣跚學步,伸着稚嫩的小手向自己呼喚着孃親的嬰童彷彿還在眼前,可嘆自從五歲測靈根,老祖發現了雲滄的絕頂天資之後,就與自己那身爲陸家族長的丈夫連同一氣,不顧自己的反對硬是讓年紀小小的雲滄修習了那本殘缺的無情訣,年幼的雲滄雖然進步神速,卻也因年紀太小導致功體不穩引發記憶殘缺,就連對自己這親生母親,都再無一絲印象,而陸家老祖更是堅持這便是無情訣的真諦,堅決不允許自己與雲滄相認……
容霏擡起手,輕顫着撫上陸雲滄英氣勃發的面龐。
“孩子,我的孩子……你若能平安,爲娘死而無憾!”
話未盡,容霏猛地催動靈力,撫在陸雲滄臉頰上的手已經扣在他頭頂百匯穴上,陸雲滄正因爲容霏的話而震驚一時不查,待到察覺不對想要掙脫時已經動彈不得,口中不由得喊道:“容夫人?你、你真是我娘?”
“時間不多,雲滄你記着,陸家被人算計遭逢大難,本來老祖將你託付於我,可惜你我今日註定不得輕易逃脫,爲娘送你離開,記住!你是陸家所有的希望!”
容霏不捨地看着驚慌中的陸雲滄,這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命啊!今日別說是化神期大能來,就是大羅金仙來了,她也要給自己的孩子掙出一條命來!即使一死也在所不惜!
左手中的秘術持續運轉,容霏騰出另一隻手握住自扳指內取出的那柄詭異古劍,對準自己的胸口猛地紮了下去!
“娘!”
剎那間,陸雲滄只見一捧血紅染花了視線,耳畔聽到噼啪響聲,正是因爲強行運轉秘術,導致容霏全身經脈盡斷的聲響。
“化!”
容霏一聲厲喝,只見她全身精血化作一片血霧緊緊包裹住那柄古劍,須臾後古劍就融化在一片血霧中,化爲一道血光沿着陸雲滄頭頂百匯穴灌進他體內。
“去點雲宗!活下去!不要報仇!”
聲聲泣血嘶喊中,容霏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用最後殘存一口靈力再次破開空間,將陸雲滄推進去的同時將碧玉扳指也塞進他懷中,直到親眼看到陸雲滄的身影消失,容霏才闔上滿是眷戀的雙眼,仰面緩緩倒落塵埃,再看時,已經沒有半點生息,惟有一滴血淚,自容霏眼中悄然滑落……
被推進空間裂縫的陸雲滄再次現身時身處一座不知名山脈,周邊覆蓋一片皚皚白雪,寒風呼嘯,遠遠看去,山勢陡峭,怪石橫出。
陸雲滄悶哼一聲,身上衣衫早就被容霏鮮血染紅,此時此刻的他腦海裡有如炸開一般,不斷沸騰翻涌上來的一塊塊記憶碎片攪得他頭疼欲裂,耳邊嗡嗡作響,眼前一幕幕閃過曾被記憶深深封存的畫面,陸雲滄只覺得彷彿自身被無邊暗夜籠罩,唯有眼前飛逝而過的一幀幀畫面清晰可見……
曾經幼時享盡天倫,誰料一夕至親成陌路,母子對面不相識!容霏最後眷戀慈愛的目光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進陸雲滄的心中!
不,不要!孃親!你不要死!
畫面一變,陸雲滄先是看到陸家族人盡數倒落血泊!又見到了容霏裂盡全身經脈運轉秘術救他逃出生天的那一刻!嘴裡發出了模糊的嘶吼,陸雲滄奮力伸出手,想要握住孃親沾滿自身鮮血的雙手,想要擦掉孃親眼角流下的血淚,卻是摸不到,夠不着,徒勞無功!挽留不住一絲掛牽,觸摸不到一分溫存,最終畫面定格,看着遍身染血魂飛魄散的孃親,陸雲滄仰天長嘯!
是什麼人!
是爲什麼!
是什麼人如此狠毒殺我滿門至親!
又是誰步步緊逼害死我孃親!
我陸雲滄不報此仇!
誓!不!爲!人!
瘋狂中,陸雲滄眼前幻境不斷變幻,一會兒是陸玲兒笑着要哥哥陪她抓小兔子,一會兒又變成孃親死不瞑
目的模樣,混亂中識海傳來一陣劇痛!原本功體不穩造成的暗傷即刻發作,陸雲滄捂住頭再次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倒頭暈了過去……
沒過多久,陸雲滄身上的血腥氣便吸引來一羣嗜血妖獸在他身邊逡巡觀望,且輪番試圖撲上去撕咬其血肉,卻每每在將要撲到他身上時被他體內一股血紅色光芒阻擋。
這羣妖獸已經稍開靈智,見有此異狀不敢再上前,但也不肯死心放過到口美食,只能圍在四周打算等獵物斷氣後再去吞吃。
可惜這羣妖獸算盤打得再好,也只等來了遠處一聲厲喝:“孽畜退下!”
伴隨話音洶涌而來的,是一道驚天劍氣,只見那劍氣夾帶着無與倫比的凌厲氣勢迎頭蓋臉地劈了下來,一羣妖獸躲得急的還算好運保下一條性命,只帶着一身傷竄逃開去,跑得慢的直接就被劍氣擊斃當場,死無全屍。
被劍氣驚動,本是昏迷中的陸雲滄意識稍稍甦醒,睜開眼看到雪地中,一雙玄色道靴踏着一地殘血,緩步而來。
視線挪上去,入眼是一張線條剛毅的臉龐。
“你沒事吧。”
來人問道。
“這裡……是哪兒……”
陸雲滄現下混亂的腦海裡只隱隱記得容霏說過的點雲宗三字,對,點雲宗!他要去點雲宗,他要活下來,纔能有機會報仇!
“此處是西崑崙,我乃點雲宗宗主戰天一。”
來人看到陸雲滄袖口上以金蠶絲繡的那個陸字,眉心微微一蹙。
“我……真的到了……”
聽到戰天一的回答,陸雲滄只覺得心中緊繃的弦突然一鬆,識海瞬間一片模糊,話尚未說完,陸雲滄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是陸家後輩,不知陸家出了何事……”
戰天一已經從陸雲滄袖口的刺字推測到他陸家人的身份,想到陸家已經好久沒再上過點雲宗,此時突然尋來定然事出有因。
“不管如何,先醫治好他再說吧……”
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戰天一彎腰將陸雲滄抱了起來,轉身離去。
與此同時在這山脈頂端,隱秘的一處洞穴中,一隻僥倖逃命的妖獸正嗚咽着低聲嘶叫,一隻白玉般的手掌輕輕撫摸着妖獸的頭顱,一個清冽的嗓音帶着些許趣味響起:“哦?是這樣麼……有趣……”
“好了好了,莫再去招惹那個劍瘋子,好好養傷去吧。”
說罷,手掌的主人和衣起身,走到洞口極目遠眺,一隻雪隼自高空中飛落到他面前,須臾又再次飛去。
“多少年了,也該輪到這兒熱鬧熱鬧了,北襄城,陸家麼……呵。”
等陸雲滄再次睜開眼,已經身處在一處簡易的竹屋之內,一個年約雙十、眉心間一點硃砂的水藍衣衫女子正端着一碗藥含笑望着他,女子身後,則站着他暈倒前見過一面的男子。
“醒了就先把藥喝了。”
水藍衣衫的女子把藥碗端到陸雲滄面前。
“多謝諸位前輩救命之恩……”
努力撐起身,陸雲滄向兩人拱手行禮。
男子微一頷首,女子則笑了笑,“不必多禮,來,先喝藥。”
等陸雲滄接過藥一飲而盡,女子方開口問道,“你是陸家子弟吧。”
“是。”
陸雲滄回答道。
聞言,女子與那男子對視一眼,繼續說道,“在你昏迷未醒的這幾天裡,我等也下山打聽過,知道陸家遭逢鉅變慘遭滅門,但何人下手,因何出手尚不得而知。”
“前輩,不知陸家除了我,可還有別的倖存者?”
陸雲滄急切地問。
“我趕到時,陸家已被夷爲平地,我曾徹底搜尋過,那裡並無倖存者,只是不知是否還有別的陸家人逃出生天。你既是陸家子弟,可知道是誰人所爲?”
戰天一蹙
着眉心說道,回想到他趕到陸家時看到的血腥景象,心中也難壓那股憤怒,陸家不止與點雲宗有舊,還是出了名的清流正派,這兇手這般殘忍,現場連老幼婦孺都一概不曾放過,真是窮兇極惡!
“我事先並不知道那天會出事,只是後來先母送我離開時籠統告知了一些,我才知道大概。”
將容霏之前的話大概複述了下之後,陸雲滄垂下眼——在他昏迷之前,隨着記憶斷斷續續地恢復,已經記起了容霏的真正身份,再回想到容霏拼死護送他離開的一幕,此時的他,竟是不知道自己心中堵住的那一團濃的化不開的情緒,是悲,還是恨;是怒,還是哀。
女子聞言一聲輕嘆,“也罷,何人下手一事我等必會再行追查,總會查個水落石出。說起來,你陸家與我點雲宗還頗有些淵源,想不到許久沒聯繫,再見到陸家後人,竟是在這般情況下……”
言語間,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之意。
“你叫什麼名字?”
負手站立一旁的戰天一開口問道。
“晚輩名爲陸雲滄。”
“若我想要收你入我門下,你可願意。”
戰天一看着陸雲滄。
一旁的藍衫女子也擡眼看着陸雲滄,“雲滄放心,就算你不願,也可以繼續留在點雲宗,我等自會護你周全。”
陸雲滄早在醒來時就生了拜師之意,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就聽到戰天一問話,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叮囑,眼眶又是一熱,立刻點頭道:“我願意拜入點雲宗門下!”
“既是願意,那自此我們便是一家人了,我是你四師叔,典秋黎。”
藍衫女子輕輕拍了拍陸雲滄的肩膀。
“那好,自今天起,你會記在我名下,道號延陵。”
戰天一說,“除你之外,我與你四師叔還各有一名弟子,等會兒他們自會來見你。”
“雲滄見過師父。”
陸雲滄掙起身,想按拜師禮來行禮,典秋黎趕忙扶住陸雲滄,道:“你的傷雖在識海與功體之內,不在經脈四肢,但要想一下子活動自如還是有些困難,傷好之前,先好生歇息,勿要急躁。”
“是,雲滄遵命。”
一旁的戰天一也開口問了一句:“你之前所練功法爲何?”
“秉師父,名爲無情訣。”
“我曾查看你功體之傷,雖有外力作用,但恐怕與這心法造成的舊疾也有牽連,這無情訣我曾聽聞過,是出自你陸家先人之手,元嬰之後的功法早已缺失,但看你是自幼修煉以此功法打好的根基,半途改爲其他功法恐怕不妥,我自會給你留意後期功法的着落。現在你只要好好休養,我點雲宗是以劍術聞名,傷好之後,我開始教你劍術。”
“雲滄謹記,多謝恩師!”
戰天一微微頷首,一揮手留下一枚玉簡,“這是宗門內一些訊息,你且先看着。”
“是。”
陸雲滄拿過玉簡應道,戰天一與典秋黎隨後離開留他一人在此休息養傷。
劍道點雲宗,位於西崑崙山脈的翰雲山,乃是三萬年前一位大乘期劍修所創門派。
三萬年來點雲宗傳承十七代,每一代弟子皆不超過五人,每位宗內弟子出師之際都會以自己的劍意爲名取一個稱號,除了上一任掌門斗劍陳方及之前幾位門下弟子因各種緣故隕落,其餘幾乎都得以悟道飛昇。陸雲滄注意到隕落的弟子中有一位叫陸青山的,暗自猜想這是否便是陸家與點雲宗的淵源所在。
而這一代點雲宗爲人所熟知的,當屬霸劍戰天一,雲劍玉斂香,以及最小的師叔幻劍典秋黎三人。除卻這三人,那天戰天一提及的兩位點雲宗弟子也記錄在玉簡中,一個是戰天一的大弟子景程,現在已領悟了自身的劍意爲業,另一個則是典秋黎的弟子,名叫江璐雙,是個年紀尚幼的女劍修,還未領悟劍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