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又麟的話,讓凌青菀心頭微訝。
盧玉針線活上的習慣,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只有她自己和她姐姐清楚。
服侍盧玉的人,多少是知道的。假如周又麟有心打聽,他也許會知道。
凌青菀所驚訝者,乃是他居然如此有心。
她又想到周又麟不肯退親,寧願認下盧玉的孩子,心裡對這個人,有了些愧疚。
她的情緒從眼底一閃而過,很快又恢復了她的貞靜,道:“九娘指點過我的針線......”
她沒有仔細說。
所有的話,都是謊言。謊言能淺嘗輒止,最好了。越往深處說,破綻越多。
況且,周又麟也不是非要弄清楚。
他心裡已經有了懷疑,凌青菀這席話,根本不足讓他打消疑慮。
他濃眉深蹙,眼波流轉着不甘和痛楚。但是,他沒有使勁盯着凌青菀看。
他覺得這樣會讓安檐不舒服。
他們感情很好,安檐肯讓周又麟進來問凌青菀這些問題,是把周又麟當親兄弟的。故而,周又麟不能辜負了安檐的信任。
“打攪了,凌姑娘。”周又麟垂首,目光不看凌青菀,見禮說了這麼一句,轉身出去了。
安檐送他。
凌青菀留在裡屋,心裡起伏着什麼,難以寧靜。
安檐送周又麟離開,很快又折身回來。梢間有兩個丫鬟,裡屋就只剩下凌青菀和安檐。
安檐沉吟一瞬,準備說點什麼,突然有個丫鬟進了院子。
“表姑娘在這裡麼?”丫鬟在梢間問道。“紀王妃和永德郡主來了......”
姑母和禎娘來了?
凌青菀面露喜色,連忙起身。
“我在這裡。”凌青菀回答,挑起簾櫳出來,對丫鬟道,“你去回稟一聲,我立馬就來。”
丫鬟道是。
凌青菀回了裡屋,把炕几上的東西全部收拾。交給自己的丫鬟。讓她們帶回去。
整了整衣襟,凌青菀對安檐道:“我過去瞧瞧。你還是在屋子裡,今天別出門了。免得見了風,又染上寒邪。”
安檐眼底很沉靜,道:“你去吧。”
凌青菀看了他一眼。
而後,她沒說什麼。挪步去了姨母那邊。她有些日子沒有見到禎娘了,頗爲想念她。
安檐則獨坐。
他眼眸若寒潭。寂靜幽深,沒有半分情緒。他沉默良久,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捋了一遍。
安檐心裡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但是,這個念頭令他不快。他極力壓住。周又麟的到來,又讓安檐這些念頭浮上心頭。
“菀兒,你不要讓我失望......”他望着窗外。一片白雪皚皚,呼出的氣都能凝固成霜。安檐半晌之後。慢悠悠說了這麼一句。
“來人,把我的風氅尋出來。”安檐突然喊丫鬟。
他準備出趟門。
丫鬟不敢阻攔他,急忙去把他的冬衣、風氅和斗笠都尋了出來,交給他。
安檐穿戴整齊,也不顧病痛未愈,乘坐馬車出門而去。
紀王妃和禎娘今天是安家,除了看望景氏一家人過得好不好之外,也是和小景氏商量,什麼時候去慈光寺上香。
這幾天下雪,慈光寺的主持到各處募捐。
安家和紀王府,各自捐了十石糧食,一千多斤棉花,讓慈光寺開慈善殿,救助難民。
現在,有錢都買不到糧食和棉花了。安家和紀王府此舉,得到了皇帝的讚許。
慈光寺的主持也邀請兩家的夫人去敬香,爲他們兩族準備了很多平安符,保佑他們家宅平安,身體健康等。
“十六再去?”小景氏笑着對紀王妃道,“這幾天都在下雪,外頭冷,山路也不好走。等幾天,等地上乾爽些......”
“遲些也好。”紀王妃道,“慈光寺以梅花樹聞名。這次下雪沒開,等過幾天,興許能開幾朵,咱們也逛逛。”
就這樣約定了,十月十六去慈光寺。
凌青菀和禎娘坐在旁邊的炕上,兩人也嘀嘀咕咕,說着話兒。
“......她師父都不給她穿暖,她冬天的時候,腳都凍爛了。”禎娘問起凌青蕊,凌青菀就告訴了她。
禎娘聽了,非常生氣。
“可惡的老賊尼!”禎娘罵道,聲音有點大。
“禎娘!”紀王妃突然呵斥禎娘。這話,景氏和小景氏也聽到了,都扭頭看着她,讓紀王妃覺得女兒沒教養。
“好好的,怎麼罵起了師太?”紀王妃蹙眉道。
禎娘就七嘴八舌,把凌青菀告訴她的話,告訴了衆人。
景氏大驚,眼裡頓時就有淚。
小景氏也吃驚,她也沒想到,當初那個師太,會如此苛刻蕊娘。
大家有點傷感,對佛門之人也有了種芥蒂。
特別是景氏,簡直恨死那老尼姑了。
“......我有點寒,回去添件衣裳,你們先坐。”景氏突然站起來,說道。
她是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蕊娘。這件事,因爲安檐生病,凌青菀也沒來得及和景氏說,所以景氏才知道。
她心裡浮躁得很。
“姐姐快去吧。”小景氏明白景氏的心思,勸她快回去。
景氏顧不上喊凌青菀,自己急匆匆走了。
紀王妃是聰明人,隱約明白什麼,但是不點破,裝作不知情,只當蕊娘是三房的孩子。
“郡主來了嗎?”門口,傳來安棟的聲音。
趙禎神色有點不自然起來。那麼豪氣英勇的女孩子,聽到安棟的聲音,眼眸添了幾分羞赧。
凌青菀微訝。
“......郡主。”凌青菀吃驚間,安棟已經進來了。笑着和禎娘見禮。
安棟中等個子,一張圓圓的臉,不能說他俊朗,只能說他很嫩白很可愛,像個孩子。
所以,他經常說些油嘴滑舌的話,也不會有人覺得他輕浮。而是覺得他天真不通世俗。
“好些日子不見你了。”安棟道。“郡主怎麼不到我家裡來玩?我前天去你們府上,也沒見到你,你去哪裡了?”
“我去看馬球了。”禎娘回答。她的羞赧已經斂去。人變得淡然,開朗和安棟說話。
安棟很驚訝樣子,問道:“看馬球居然不叫我?”
趙禎就笑了:“幸好沒叫你。前天很大的風,沒有打成。我們也被困在馬球場回不來,直到宵禁纔到家。”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似新月嫵媚。
安棟看得呆了,豔羨着說:“郡主,你長得很好看。比我見過的女孩子都好看。”
趙禎頓時面紅耳赤,一句話也答不出來,使勁咬了咬脣。
紀王妃和小景氏都聽到了。不免看過來。
“......我可以娶你做媳婦啊。”安棟話還沒有說完,繼續道。
紀王妃微愣。
小景氏大驚。
“棟兒!”小景氏呵斥。“你竟敢輕薄郡主,是要你爹爹回來拿鞭子打你嗎?”
小景氏生怕紀王妃覺得她兒子輕佻油滑。安棟就是這樣的性格,見到女孩子就要把人家狠誇一頓,說很多溢美之詞。
那些讚美的話,都是出自他的真心,所以他一本正經說出來。
但是,女孩子不免都被他弄得羞赧不已。
“哦,原來他們兄弟倆一樣。”凌青菀則想,“安棟是對每個女孩子都這麼說話,安檐只對我......”
安檐也是這樣,有時候說話很深情,不免讓人感覺他是在調笑,偏偏他卻是很嚴肅認真。
“我是說真的啊。”那邊,安棟回答小景氏,“娘,您不覺得郡主好看嗎?”
趙禎臉紅得似天際的晚霞,紅燦綺麗。
小景氏作勢要打他。
“別別。”紀王妃從驚訝中回神,笑着對小景氏道,“這孩子心眼好,嘴巴甜......”
“他從小就這樣,見誰都要說幾句好聽話,也不知道看人臉色。”小景氏慚愧道,“現在年紀大了,我怕旁人覺得他不莊重。”
“這倒沒有。”紀王妃道。
趙禎臉紅了半晌,突然開口說:“你想討我做媳婦?”
她這話,似平地一聲雷,把紀王妃和小景氏都震驚了,連凌青菀也愕然。
趙禎是很豪邁的。
“恩恩。”安棟像只小狗兒,立馬挪到了趙禎身邊,道,“當然啦,我可喜歡郡主了,郡主有趣。”
他覺得趙禎會玩,馬球、馬鞭、馬術都非常好,安棟不及她。
他對趙禎有點崇拜。
“假如你以後不看其他女孩子,不跟其他女孩子說話,不誇其他女孩子好看,我就願意。”趙禎說,她的臉,不由自主又要滴出血來,紅透了,“剩下的,請我爹孃做主。”
安棟就茫然了。
這是什麼規矩?
紀王妃則大驚失色。她從來就沒見過姑娘家這麼不矜持、不顧體面的。
哪有姑娘自己許嫁?
論說,安家是很好的,安棟也是個漂亮的男孩子,容貌、門第、性格,樣樣配得上禎娘。
假如真的有意,可以慢慢商量。
但是,禎娘這麼大大咧咧的,安夫人會怎麼想她?剛還說安棟不莊重,禎娘這樣也太隨意了,會把安夫人嚇死的。
安夫人若是嚇到了,哪裡肯要她這個兒媳婦?
“你這孩子!”紀王妃急得站了起來,道,“你爹爹把你寵得太過分了,不知世務!”
然後又給小景氏賠禮道歉,“您別笑話她,她就是個鄉下野丫頭,我管也管不住她。”
小景氏同樣很震驚,卻也沒有不悅。她眼眸微閃,看了眼禎娘和紀王妃。
凌青菀也被趙禎驚呆了。
她非常羨慕禎孃的豪爽。只有禎娘這樣,才活得像個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