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會”照常。
朱由榔沒有提及田應元案,只是照常聽各人彙報手中的差事。
“皇上,臣以爲作育人才乃當務之急。但目前情形令臣憂急,各縣府官學基本已經荒廢,私學也只零星存在。故臣請再振官學,鼓勵士紳大辦私學,只要局勢安穩三年五載,朝廷就可以開科取士了。”吳炳率先發言。
“吳愛卿所言甚是,朝廷缺人才呀。如今只是據有三省之地,除了降官還真沒有人才來源。日後地盤擴大以後,更需要大量官吏,如今不下力氣作育人才,怕是以後會捉襟見肘。”朱由榔非常贊同吳炳的建議。
“吳愛卿,可有何建議條陳?”朱由榔問道。
提出問題不難,難的是如何解決問題。一個臣子如果不能提出符合實際的解決之道,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臣子。
“回皇上,臣想了兩條。一是上過學了,不管是上過官學還是私學,有一定基礎的,可入官學讀書。入學前先進行縣試,取得童生資格的,由縣裡給一份錢糧,沒有取得童生資格的,仍可讀書,只是沒有錢糧而已。二是未曾進學的適齡童子,進私學讀書者免束脩,朝廷可以給私學一定的錢糧補償。”吳炳道。
“這好像有點義務教育的意思哈。吳炳倒是有才。”朱由榔聽了吳炳的建議心裡道。
“嗯,吳愛卿這兩條倒是符合我朝目前狀況。朕盼望所有適齡童子都進學,朝廷可以拿錢供他們,資質好的,可以進一步求學謀官,資質差的,即使不能入仕,認幾個字也比當睜眼瞎強。不過,目前條件還不成熟。吳愛卿,你根據你的兩條建議擬一個詳細條陳,也可以把朕剛纔說的加進去。”朱由榔道。
“遵旨。”吳炳退下。
朱由榔的話雖少,只寥寥數語,但幾位大學士心裡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是統治萬民的寶典,皇上怎麼反其道而行之,要開啓民智麼?
“皇上,臣以爲吳大人所奏之兩條,就已有鼓勵向學之意,皇上所言雖是孜孜求治之心,但臣不敢苟同。”呂大器一拱手奏道。
“呂愛卿,你是想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麼?”
“是,臣之意確是如此。”
“你們幾位呢,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吧?”
朱由榔一問,另外幾位大學士也都點頭應是。笑話,這是聖人之言,難道還會有錯?誰又敢質疑?
“諸位愛卿,讀書不可死讀書。你們都錯誤地理會了聖人之言。正確的句讀應是這樣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朱由榔道。
衆人愕然,怎麼還有這種句讀之法?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嗎?這種句讀之法和理解都傳了二千年了,還能有錯?
“聖人一向講究仁民愛物,整部《論語》絕沒有什麼民愚或者愚民思想,相反,恰恰是提倡德化政治、順民應天、開啓民智。這句話與前面的連起來,應該是這樣的句讀:興於詩,立於理,成於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子的整句話就是說,詩、禮、樂這三樣東西是教育民衆的基礎,一定要抓好,如果人民掌握了詩禮樂,好,讓他們自由發揮,如果人民還玩不來這些東西,我們就要去教化他們,讓他們知道和明白這些東西的存在。”朱由榔進一步解釋道。
其實,孔子這番話在後世曾經引起巨大的爭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樣的句讀雖然還是主流思想,但朱由榔卻堅定地認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才能完全體現孔子的愛民思想,而絕不是愚民思想。
當然,他說出這番話來,一時還不能讓幾位飽讀聖賢書的大學士服氣。
所以,他繼續說道:“諸位可以查一查聖人之言,可曾有愚民之意?朕以爲,自漢重儒以來,歷朝歷代都是曲解了孔子之意,進而採取了愚民政策,其結果呢,則是民愚,使盲從者衆,作奸犯科屢禁不絕,甚至從賊造反,造成朝代更替,循環往返而不絕。孔子提倡德化,而德化的根本則是開啓民智,使民明事理,知是非,懂禮儀,則天下何愁不治?”
“諸位愛卿再想想,爲何武人謀反的多,而文人謀反的少?在大義面前,爲什麼文人慷慨赴死的多,而武人卻少?其本質還不是德化深淺之故?”
朱由榔一番話說完,衆人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孔子主張愛民,而不是虐民。亞聖孟子甚至說出了“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的話,哪一條都沒有認爲民愚,或者讓統治者愚民的意思。
再一想文武之別,及大逆不道之人,哪一個是飽讀詩書的?歷朝歷代農民造反,都是一人高呼,應者雲從,如果百姓知事明理,這種事能發生嗎?即便是在飢餓、災荒、人禍等死亡的威脅下,這種事不可避免地會發生,但知事理之民肯定不會盲從。
越想越是有理,越想越是感覺茅塞頓開!
“皇上學究天人,臣佩服!”呂大器最先明白過來,連忙躬身說道。
“皇上明辨細微,臣等不及。”吳炳也忙說道。
“不但臣等愚笨不及,臣觀史上所有儒學大家都有所不及啊。”陳子壯生怕被人把好話說盡了,連忙說道。
“是啊,皇上高論,開創儒家學說之先河,臣看朱夫子九泉之下,也必自愧不如。”這是陳邦彥的話。
“哈哈哈……,你們把朕擡得太高了,朕可擔當不起啊。”朱由榔得意地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