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番讓我出來,是爲了出使月氏。”
“我要作爲主使前往,若是此事能成,則宗族可以保全”
諸葛緒頗爲憂慮的說起了自己這次出來後的遭遇。
他是被鍾會給帶出來的,而鍾會的話說的也很直接,想要保住宗族,那就領着使節團前往月氏人那邊,重新打通商路。
諸葛緒當然是不敢拒絕的,只能稱是。
這次他來找諸葛誕,也是爲了在臨走之前能得到對方的諒解,免得自己離開後家眷遭受報復
可直到最後,諸葛誕也沒有明說是否寬恕了他,只是以身體不適爲由,讓諸葛靚送走了這廝。
諸葛誕的內心還是格外的複雜。
既有對丟失名譽的惶恐,也有對往後諸事的迷茫。
而此刻,他連能怪罪的人都找不到了。
若要怪罪,似乎也只能怪自己,不該輕易在書信裡寫那些事。
諸葛靚站在院落裡,他的內心更加的複雜。
“少家主”
忽然有僕從找到了他,“門外有人求”
“都說了我父親不見客!”
“那人是來找您的。”
諸葛靚一愣,“誰啊?”
自從他父親出了這件事後,他過去的好友們忽然銷聲匿跡,不再出現。
而諸葛靚也是一直都在父親身邊服侍,不曾外出過,誰還會來拜訪自己呢?
他準備親自前往迎接。
剛剛看到了門口,就看到一人笑着站在不遠處,東張西望。
“安世?”
“仲思!”
前來找他的人正是司馬炎。
此刻司馬炎滿臉的笑容,傻笑着站在門口,諸葛靚無奈的搖着頭,上前拉住他的手,“安世怎麼還站在此處,且與我進去!”
他拉着司馬炎往內屋走,又忍不住的感慨道:“到如今這個時候還能來拜訪我的,除卻安世又有誰呢?”
司馬炎趕忙拉住了他,“還有,還有的!”
諸葛靚一愣,就看到又有一個人笑着從門外走了進來。
看到此人,諸葛靚大驚失色,趕忙行禮拜見。
曹髦笑呵呵的走了進來,扶起了面前的諸葛靚,“仲思看到朕怎麼有些懼怕呢?”
諸葛靚急忙回答道:“豈敢,只是不知陛下前來,未能開門迎接,心裡惶恐”
司馬炎笑着說道:“你不必擔心,陛下今日是微服出宮的,他老是跟我詢問你的情況,我索性就將他給帶過來了!”
司馬炎說的很是得意,似乎這是件好事。
諸葛靚只是瞥了他一眼,我可謝謝你啊!
交了你這樣的好友,我可真是太有福氣了。
可他明面上當然不敢這麼說,只是卑微的說道:“陛下前來,當真是不勝榮幸,臣感激涕零”
“好了,不必如此,今日我就是跟着友人來拜訪他的友人,你勿要這麼拘束。”
諸葛靚也只好將他們領到了客房,同時派人告知自己的父親。
儘管曹髦說是陪同好友來的,可他還是坐在了上位,其餘兩人分別坐在他的左右。
訪友歸訪友,但是這上位是得自己來坐。
氣氛有些沉默,司馬炎看出了好友的拘束,趕忙開口說道:“仲思啊,陛下讓你勿要拘束,伱就不要拘束了。”
“陛下對你其實一直都很重視,先前還曾詢問我,爲何你不曾通過考覈。”
“你這次沒有參與考覈,陛下也是很詫異,還詢問我你是不是有意不願意做他的大臣。”
“我都給陛下明說了,我說你這個人較爲謹慎,陛下這些年裡又殺了不少人”
司馬炎每說一句話,諸葛靚的臉色就越是蒼白一分。
還沒等司馬炎說完,諸葛靚便差點癱倒了,他看向了曹髦,顫抖着解釋道:“陛下,並非如此,並非如此,父親病重,故而未能參與考覈我豈敢對陛下有不滿,我,我”
看着一瞬間變成了鄧艾的好友,司馬炎也意識到失言,於是他決定補救。
他趕忙看向了曹髦,爲好友認真的解釋道:“陛下,仲思向來都沒有要反對您的想法,他對您忠心耿耿,當初有人說了反對您的話,他都要勸阻那個人,讓他勿要招惹是非呢!”
諸葛靚差點哭了出來。
大哥啊!求你了!
別說了!
曹髦此刻卻仰頭大笑了起來。
“仲思,你看,還是安世最知道朕啊,你們這些人都覺得朕兇殘,不敢在朕面前說實話,唯獨安世知道朕的仁義,實話實說,這就是朕愛安世的原因啊。”
司馬炎聽到這句話,臉上頓時再次變得有些得意。
曹髦忽然看向了諸葛靚,這一刻,他臉上的笑容瞬間無影無蹤,壓迫感極強。
“仲思,你爲何不參與今年的考覈?!”
諸葛靚只覺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他哆嗦了一下,看着遠處那個自信滿滿的面孔,隨即回答道:“陛下,是怕連累宗族。”
“哦?連累宗族?”
“臣少才能,就怕做錯了什麼事,最後連累了整個宗族。”
此言一出,客廳內再次變得寂靜。
曹髦緩緩點頭。
“不錯,雖然不完全是實話,但也算是挨着了你怕朕對你們宗族下手,不想成爲藉口,只想繼承爵位,在家讀書寫文章”
曹髦說道:“其實就算是這樣,朕還是會下手的。”
“啊?”
諸葛靚瞪圓了雙眼,曹髦嚴肅的說道:“蜀國跟吳國的大族已經收拾好了,接下來,或許就是要對你們這些人逐一動手。”
“你也勿要覺得朕薄情,覺得朕殘酷。”
“確實,不分青紅皁白,就逼迫你們離開自己的故居,前往陌生的地方,還收走你們的耕地和宅院,這對你們來說,是很不公平但是,這麼做對天下更好。”
曹髦看向了他,又平靜的問道:“你覺得呢?”
諸葛靚心裡自然是有很多想要去說的,但是當着曹髦的面,他只是點着頭,“陛下英明!”
“就連太尉這樣的人,都會顧忌自己的宗族,會跟自己的族人勾結,想要糊弄朕朕向來是敬重太尉的,到如今都不敢相信太尉真的會這麼做,你說,現在這些大族,朕還能相信誰呢?”
“連太尉都如此,何況是其餘衆人呢。”
“故而,朕得不斷的削弱他們,壓制他們,免得大魏滅亡在這些人的手裡啊”
曹髦對着諸葛靚說着,眼神卻時不時瞥向了外頭。
“陛下!!!”
門外忽然傳出了一聲哀嚎。
“罪臣諸葛誕求見陛下!!!”
諸葛靚趕忙站起身來,司馬炎也不例外。
曹髦長嘆了一聲,似乎這才發現了外頭的諸葛誕,“還不請太尉進來?”
諸葛靚急忙去將父親給接了進來。
諸葛誕顫顫巍巍的走到了曹髦的面前,行了禮。
只是短短的時日裡,諸葛誕就迅速老去了,頭髮花白,臉上也沒有多少光澤。
過去那指點江山,不將毌丘儉放在眼裡的大名士,此刻卻是格外的虛弱和頹廢。
老眼含淚,此刻竟有些可憐和委屈。
曹髦心裡也不能說沒有半點的感觸。
曹髦對自己的要求極爲苛刻,即便是在如今,他依舊有着很詳細的行程表,每一天都做的事情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他每天都在堅持讀書,練劍,提升自己各方面的能力。
在經典上,他已經能做到給王肅的註釋進行註釋的地步,在劍法上,他甚至能同時對戰十位好手。
若是隻論劍法,他或許能跟文鴦過過招,當然,能不能勝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甚至是在文學領域上,曹髦最近寫了一篇文賦,是讚揚鍾會的,這篇文賦的文學造詣之高,爲衆人津津樂道,認爲曹髦的才學實在可怕。
在對待天下事的時候,曹髦也是表現的很冷靜,甚至算得上苛刻。
哪怕是對那些曾立下大功的大臣們,他也能狠下心去處置。
就例如大將軍胡遵,他死之後,他的小兒子就因爲在喪期多次服散飲酒而被曹髦處置。
但是,曹髦跟司馬師畢竟不一樣,他做事的時候,做不到絕對的無情。
他能因爲私人友誼而饒過司馬炎,也能因爲王肅的功勞而饒恕司馬攸。
面對這位過去曾立下諸多功勞的將軍,儘管他有着充分的理由逼死他,甚至是強遷他的宗族,可看着對方那悲傷的模樣,他卻又有些心軟。
“太尉,你且起來吧。”
“你所犯下的事情,朕已經查證過了,實際上,你只是在書信裡勸說他要如實對待朕,是諸葛緒理解有誤,誤解了你的意思”
諸葛誕擡起頭來,臉卻紅的發燙。
他實在是沒有顏面再看陛下了。
“陛下,臣認罪!”
“太尉都已經這把年紀了,這些惡名,能澄清的就澄清吧,朕允許太尉辭官,只是啊,這荊南先前戰亂,動盪不安,太尉若是能舉族前往,爲朕治理教化當地,帶動當地的文風,多培養出幾個賢才來,朕會非常的開心啊。”
諸葛誕頓時醒悟,他趕忙再次朝着曹髦行禮,臉色無比的堅決。
“臣定然不會再次辜負陛下的厚望,這次便要帶着族人前往荊南,教化當地,多爲陛下培養出幾個賢才來!!”
“嗯,也不必帶上全部族人,帶上點優秀的人才過去,那邊正缺乏賢才呢。”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