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上的火焰隨風飄搖,也將墓碑上“文來成之墓”五個字照得忽明忽暗,有些陰森,但更多的卻是悲愴。
爲了節省體力,文銘已經在火堆旁席地坐了下來,但是坐久了同樣也會不舒服,擡起手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他終於站了起來,走向了地板車。
地板車上的周鯤鵬自從被文銘打暈後一直沒有動靜,但是文銘卻知道周鯤鵬已經醒了,因爲當他走過來時,在刻意的觀察下,很容易就察覺到了這個老頭的呼吸有一些變化。
文銘只作不知,開始給周鯤鵬解捆在手上的繩子。當兩隻手都恢復了自由後,周鯤鵬仍然在裝暈,但是呼吸又有了一點點變化,不是變重了,而是變得更輕了。
文銘就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繞到了地板車的後頭開始解周鯤鵬腳上的繩子,直到全部解開,他才若無其事地問道:“早就醒了吧?”
話音落時,地板車上那個明明已經六十歲的老頭“呼”一聲坐了起來,雙手疾伸抓向了文銘的雙肩,動作之快之猛簡直就像是一個壯年人!
然而,他卻不得不在即將成功時停下了所有動作,因爲他看到了一把槍對準了他的腦袋。
不管他這輩子幹過多少壞事,和多少公安局、派出所的領導稱兄道弟過,他從來沒摸過槍,更沒被槍指着腦袋過,所以面對着“腦袋隨時都可能爆掉”的危險,他竟有些發矇,總覺得這不是真的。
而另一頭的文銘卻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竟向他笑了笑,若無其事地道:“真槍。”
但是緊接着文銘的動作就沒那麼雲淡風輕了,他掄起了拿着槍的右手,“砰”一聲砸在了周鯤鵬的左臉上。
等周鯤鵬再扭過臉時,便見嘴裡全是血沫,相信他也一定從那一下的力量上感覺到了那把槍很沉,的確是真槍。
直到這時,周鯤鵬纔有些不解地望向文銘,質問道:“陳勇,你這是幹什麼?”
“下來吧。”文銘並沒有回答,而是槍口向墳墓的方向指了指,然後給周鯤鵬讓出了路。
周鯤鵬又看了文銘一眼,這才下了地板車,在文銘前面向着墳墓走去。
離得近了,他自然就看清了墓碑上的那幾個字,一下子心膽俱寒,驟然轉身,指着文銘顫聲道:“你不是陳勇,你是文來成的孫子!”
“你還知道我?”文銘說着又撥了撥槍口,示意周鯤鵬繼續向墳前走。
直到來到墓碑前兩米處,文銘才喊了聲停,讓周鯤鵬隔着火堆站在那裡。而後文銘從周鯤鵬右側繞到了墓碑旁邊,同樣是隔着火堆望向了周鯤鵬。
“你肯定是誤會了,雖然我和你爺爺打了好幾年官司,但是那全是走的正當法律程序……”
一聲槍響毫無徵兆地在漆黑的夜幕下響起,聲音傳出去好遠,也徹底打斷了周鯤鵬的話。
繼而,殺豬般的痛吼聲響了起來,久久不歇。
“你這個瘋子!竟然真敢開槍!!你別想逃!!”坐在地上抱着剛剛中槍的右腿,周鯤鵬歇斯底里地吼道。
文銘忽然覺得周鯤鵬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似乎高估了這個老頭子的智商,爲了讓這個老頭儘快冷靜下來,於是他又開了一槍。
這次打的是周鯤鵬的左腿,離得才兩米遠,根本沒有打不中的道理。
槍響血飈,周鯤鵬呼痛的音量猛然再次拔高,但是,卻又以極快的速度降低下來,因爲他終於意識到,站在墓碑旁的那個人已經喪心病狂,別說打他的腿,就是要他的命都可能不會有絲毫猶豫。更何況,那個人是文來成,那個被他活活氣死的人的孫子。
似乎,他真的已經離死不遠了。
周鯤鵬終於不再喊了,哪怕疼得額上全是汗,疼得全身顫抖,也拼命壓抑着,默然擡頭望向了墓碑旁邊的那個人,希望能從對方臉上找到一絲能活命的希望。
然而,接下來他卻聽到了一句比馬上被開槍打死更爲恐怖的話,只聽墓碑旁邊的那個人道:“你大兒子好像還活着。”
“你到底想幹什麼?!”
文銘撇了撇嘴道:“別緊張,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找你兒子的麻煩,如果你願意配合一點的話。”
周鯤鵬明顯鬆了一口氣,然後問道:“怎麼配合?”
“先跪下吧。”說完後文銘率先坐了下來,隔着火堆看着周鯤鵬。
周鯤鵬剛一猶豫,卻看到火堆那邊的文銘竟是不屑地笑了笑,他立刻反應過來,強忍着痛調整姿勢,對着墓碑跪了下來。此時此刻,“文來成”三個字是如此的扎眼,要知道,在這個老頭活着的時候,完全就是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小人物啊!
直到這時,文銘心頭那種恨不得將周鯤鵬馬上打死的情緒才向下隱去,但是,看着那張肥胖蒼白的臉,尤其是嘴角以下還帶着血跡,他越來越感到反胃,覺得就像是看到了一隻臃腫的吸血鬼。
“以前,我從來沒有試着和你這樣的人接觸,因爲我一直都覺得那一定是很噁心的事。我上學的時候,自有我爺爺、爸、媽幫我擋着,再怎麼打官司也從不讓我插手;我畢業以後直接選擇了以寫作爲職業,很自由,發展下去依然不會碰到你這樣的人,似乎,活在這個世上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但是,既然已經發展到了此時此刻這種情況,我就不得不問你一句,你在做那些事的時候,就比如和我家打的那場官司,你心安理得嗎?”沉默了一會,文銘終於率先開了口。
然而,周鯤鵬聽到後竟沒有太大反應,直到文銘說完,他的表情都沒有太大變化。又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出於對文銘或者說文銘手裡的那把槍的尊重,他還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很坦然地道:“心安理得。”
文銘微微一怔,顯然是沒料到這個答案,皺着眉頭想了想,然後問道:“爲什麼?”
“不爲什麼。到了我這種高度,做那種事完全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似乎怕文銘不理解,周鯤鵬略頓了頓,又做了個比喻,“就和狼就應該吃羊,鳥就應該吃蟲一樣自然。”
文銘不由笑了,咕噥道:“這是什麼狗屁邏輯。”
沒想到的是,這時候周鯤鵬竟然也笑了,看向文銘時已然帶上了掩藏不住的蔑視:“沒有進那個圈子,你就永遠不會懂。我也曾像你一樣,但是一旦你踏足那個圈子,就知道那個圈子裡的人和老百姓根本就是兩個階層,那個圈子裡的所有人都那樣,如果你不那樣做,就會很快被排斥出去。但是哪怕只在那個圈子裡呆過一天,也能看到做個普通老百姓是什麼下場,在那個圈子裡又將有什麼樣的未來。所以,誰也不會想被排斥出去。在這個圈子裡久了,一些在你看來不可接受的事就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了。”
“就比如官黑勾結,就比如欺負窮老百姓?”
“遠不止此,你說的只是九牛一毛,所謂權勢,本來就是針對那些沒有權勢的人來用的。”周鯤鵬平靜地道,卻也沒有繼續詳細解釋。
文銘沉默了,在這個時候,他的腦子裡竟很突然地浮現出了“爲人民服務”這句話,在他學過的全國統一使用的中小學政治課本上,可是一清二楚地寫着領導幹部就是爲人民服務的……
但是很快文銘就又把自己這個可笑的念頭給打散了,他早就不是中學生了,這些年看過也聽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人民鬥爭”,其實也差不多習慣這種事了。
“看樣子,你已經知道我一定會殺你了。”
周鯤鵬流了不少血了,這時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正在變得虛弱,不過依然平靜地答道:“如果你答應我放過我兒子,我可以向你爺爺道歉。”他畢竟是個聰明人,在最初的慌亂和痛楚過後,已經想到了唯一的結果。
“我說了,我不會找你兒子算賬,這點你可以放心。我爺爺也不需要你道歉,他爭的不是這個。”
再次得到文銘的承諾,周鯤鵬真正鬆了口氣,然後一臉肅然,向着面前的墓碑緩緩道:“文來成,你有個好孫子。”
文銘不知道如果他的爺爺真的能聽到這句話會不會感到欣慰,不過他自己是沒多大感覺,因爲他很清楚他是如何走到現在這一步的。
周鯤鵬就算再怎麼道歉、認罪也無法彌補其罪過,只能用命來還!
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文銘從地上站了起來,繞過火堆來到了周鯤鵬身邊。
“你還有什麼話說?”文銘平靜地問道。
“你真的不會殺我兒子?”
文銘心道,沒想到這老頭還是如此羅嗦的一個人,然後不耐煩地道:“不會。”
而後,就在文銘以爲今天的對話就此結束的時候,周鯤鵬忽然拋出了一句話,對打來說無疑就像是晴天打了個霹靂,只聽周鯤鵬道:“其實,你爸媽出的那場車禍並不是意外。”
文銘差點呆住,半秒鐘後才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給了二垛10萬,你爸媽是他親自開車撞死的。”
“我!!!”
大吼聲中,文銘掄起手槍便砸在了周鯤鵬額頭上,周鯤鵬仰面便倒。
然後毫不猶豫地,文銘對着周鯤鵬的胸口連續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