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世上本無鬼
“門口有梨樹的那家。”“馬尾辮”急迫地說。
警車瘋狂地甩起地面上的沙子,啪啪地擊打在玻璃上,擊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就是這裡。”
警車發出尖銳地剎車聲,憑藉慣性衝着門口停下來。王大朋一步躥上臺階,撥出手槍,避在大門邊。胖子李打開門,避在車門後,用手槍指向大門,停兩秒鐘,靈巧地移動到大門的另一邊。此時,陳鬆的臉還貼在左邊車門玻璃上,“馬尾辮”倒在陳鬆身上,竭力讓自己不叫出聲音來。
王大朋伸出食指,示意陳鬆他們不要出聲,然後向胖子李做個手勢。胖子李點點頭,向左橫跨一步,把身體放低,瞄準大門中間。王大朋右手槍指向左邊,與胖子李形成一個射擊夾角,左手輕輕推開門。
視線停頓了幾秒鐘,王大朋保持射擊姿勢,向前移動,跨過大門。胖子李緊隨其後,盯着裡屋的方向,迅速移動到屋門口,避到一邊。
王大朋到葡萄架下,看了一眼,又迅速移動到屋門口。
陳鬆和“馬尾辮”進入大門。
葡萄架下,一個老人趴在桌子上,似乎正在熟睡。一股淡淡的香味飄蕩在空氣中。陳鬆暗叫一聲“不好”,這正是“跳舞的少女”那沁人心脾的香味。“馬尾辮”停住,身子一軟,陳鬆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感覺她的身體正慢慢往下墜。
王大朋沒有看見這一切。他和胖子李配合,進入了裡屋。兩分鐘後,他和胖子李走出來,搖搖頭,“沒有人。我們來晚了。”
“他……”“馬尾辮”指指老人。
王大朋走過去,圍繞着現場轉了一圈,然後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查看老人的兩隻手。
“同樣的傷口,同樣的香味。”王大朋站起來,砰地一拳擊到旁邊的木架上。葡萄架窸窣作響,穿過葡萄葉子的陽光在老人的頭上晃動着,就如一顆石子投入水中,打碎了鏡子般的平靜。
陳鬆從在門口吐酸水的“馬尾辮”身上回過頭,“看看有沒有特別的地方?”
王大朋點點頭,又仔細地查看了一遍,“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老人面色安詳,似乎對來人沒有什麼戒備。”
陳鬆點點頭,“這就對了。”
“什麼意思?”王大朋盯着陳鬆,“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是誰了?”
“我只是不敢相信。”陳鬆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管怎麼樣,”王大朋逼近陳鬆,“我已經告訴過你,這種事兒不能再發生了。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肯說。”
陳鬆默然不語。
王大朋搖搖頭,眼睛裡射出兇狠的光芒,“這是第四個了。陳大爺。”
陳鬆輕輕地,“我們路上說。”他轉過頭,“李妍,我和大朋去瓦店,你就別去了。讓李警官陪着你。”
“馬尾辮”擡起頭,眼睛裡了無生氣,她虛弱地點點頭。
“小李,你們在這裡等鑑定科的人,裡裡外外給我查仔細了。”王大朋誇張地用手劃了一個大圈,看得出,他非常生氣,“然後,你和李妍回局裡等我們。”
胖子李點點頭。
“你是不是還不相信李妍?”王大朋避開一輛拖拉機,飛馳在去瓦店的路上。
“如果她與這事無關,最好。從私人感情來說,我也不想把她牽扯進來。但我總感覺,她與這件事兒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如果是這樣……”
“的確,她那些解釋的理由太牽強了。”王大朋瞅了陳鬆一眼,又看着前方,“你是不是跟那個人熟?”
“不僅是熟,他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新江。”陳鬆長長地嘆口氣。
“哼。”王大朋從鼻腔裡擠出這個字。“你小時候最好的朋友不是已經自殺了嗎?”
“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王大朋乾笑了一聲,“兩年前,我們一起吃飯,你喝多了說的。”
陳鬆苦笑了一下,“是。他的確自殺了。”
“屁話。我覺得你倒是應該進瓦店治治了。”
“你以爲我願意相信。”陳鬆伸手點上兩顆煙,遞給王大朋一顆,“昨天晚上,在常山樗井那裡,我看得真真切切,六子要去報告的金方哥,就是新江。”
“你是說他根本沒死?”王大朋正了一把方向盤。
“開始我也不太相信,以爲自己眼花了。昨天晚上,我和楊崑山分析了很長時間,總覺得這個事就如一團亂麻。後來,我們假設新江還活着,這一切卻似乎變得條理起來。
新江是管大錘的徒弟,管大錘是吳秀玲的丈夫,吳秀玲是吳江的女兒,這些人都是守護者,而新江卻是奪寶人之一的後代。而今天我所遇到的一切,都在強化這個念頭。”
“我不管怎麼樣。這個新江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王大朋嚴肅地說,“你必須得幫我抓到他。”
陳鬆緩緩地點點頭。
王大朋在大門口處停下車來,掏出證件亮了一下,“公安局王大朋,找你們何院長。”
看門人打開大門,王大朋向前走了兩步,又倒回身來,“今天上午,他,”王大朋指指陳鬆,“他走了之後,有沒有人來找過何院長?”
看門人想了一會兒,肯定地搖搖頭,“沒有。”
“我們到他辦公室看看。”陳鬆領着王大朋往辦公樓走去。
何院長的辦公室門半開着,陳鬆輕輕推開。
何院長不在辦公室,屋裡很整潔,如上次來一樣。
陳鬆和王大朋對望了一眼。
王大朋皺着眉頭,“他家住在哪兒?”
“墓地。”陳鬆叫着衝了下去,“他不在這兒,就在墓地。”
“墓地?”王大朋跟上陳鬆。今天真是見鬼了。
前面就是醫院的墓地了。
陳鬆停在山坡下,雙手扶着膝蓋,大口喘着氣,兩眼卻盯住遠處一個白色的東西。
王大朋氣不喘,心不跳。他順着陳鬆的視線看過去。
一件細長白色的衣服掛在墳頭,隨風起伏,宛如麥地裡的稻草人。
“意料之中的結果。”陳鬆臉上的汗水滑到嘴角,鹹鹹的。
王大朋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
何院長細細的身子縮在白色的大褂裡,靠在墓碑上,左手垂在身邊,右手好象要擡起來或者還沒有放回去。厚厚的眼鏡片反射出奪目的陽光,讓人難以察覺他雙眼的內容。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着。在他經營了一輩子的墓地中間。這塊墓地裡有他的朋友,病人,也有他殺的人。
他站着,一往既往的守着他一生的成果。
陳鬆走上來,身上被汗水浸透。
這該死的天氣,這該死的香味。陳鬆厭惡地皺着眉頭。這曾經令他心清氣爽的“跳舞的少女”,現在是他最討厭的花香。
“一樣。同樣的傷口。”王大朋輕輕摘下何院長的眼鏡。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就象在辨別王大朋的身份。
陳鬆蹲下身,觀察着他的右手。他的食指微微伸直,拇指與其它三指合攏,傷口在中指尖上,細小的牙印。
“發現什麼啦?”王大朋也矮下身。
“他手的姿勢有點怪異。”陳鬆指着他的食指,“他好象要暗示什麼東西?”
那個方向是……陳鬆把眼貼在他的右胳膊上方,順着食指看過去。那是後排一個墓碑。“陳氏之墓”,墓碑上除了這幾個字,就是年月日。他食指的方向剛好指在“陳”與“氏”之間。
“他想告訴我們什麼?”王大朋拈着下巴。
“一個人突然死亡,不可能去臨時設置特別複雜的迷局。我想,也許他是想告訴我們兇手的名字。”
“陳,你的朋友不就是姓陳嗎?”王大朋說“陳”時,咬着牙。
“也許吧。”陳鬆站起來,看看空曠的墓地,這裡應該沒有紛爭,何院長自由了。
“我們得想個辦法,阻止他。”王大朋給局裡打完電話後,轉向陳鬆。
“我知道。”陳鬆咬着嘴脣。
王大朋沒有追問,“我們到下邊等。”
陳鬆默默地轉過身,低着頭,慢慢往下走。他現在有點擔心那個計劃能否順利實施。因爲對手太瞭解他們了。如果找不出對手所使用的方法,那麼後果很難預料。
即便“馬尾辮”是他們的人,有些事兒也很難理得順。如她所說,在陳鬆碰到“馬尾辮”之前,這一切已經開始了。
“想什麼呢?”王大朋在一棵樹前停下來,伸手點着兩根菸,回頭遞給陳鬆一根。
“噢,沒什麼。”陳鬆擡起頭。他的視線落在王大朋腦後的醫院宿舍樓上。
那裡,似乎有一雙眼睛正在盯着他們看,看見陳鬆擡頭,卻倏忽移開了。
“我還拜訪過一個人。”陳鬆把視線移開,只用眼睛的餘光注意着樓上的方向。“就在這個醫院裡。”
“誰?”王大朋把煙扔到地上,狠狠地踩滅。
“江立仁,1966年,他曾去林家村調查疫情。我們去看看他。”陳鬆引着王大朋往醫院走去。從宿舍樓到墓地,一覽無餘,對於墓地裡發生的事情,說不定有見證者。
陳鬆和王大朋走到江立仁的宿舍門口,門裡似乎在輕微的啜泣聲。他倆對望了一眼,王大朋伸手推開了門。
江立仁的同屋“鄒書記”正在抹眼淚。江立仁的牀整整齊齊,比上午的時候還要乾淨。
“我找不着白頭老兒了。”“鄒書記”擡起頭,淚水在臉上衝出一道一道的印記。
“他沒說要去哪兒?”陳鬆覺得他是真傷心。
“我們玩捉迷藏,不能偷看。他藏起來,我一直找,也沒有找着。”
“你們說過什麼話沒有?”陳鬆試探地問。
“沒有。”
“你們沒有說話?”
“就是沒有。他一直跟他的朋友說話。”“鄒書記”傷心地說。
“你聽見他們說什麼了嗎?”
“好象是什麼又回來了,我記不住。”“鄒書記”站起來,“我還要再去找他。”說着,就跑了出去。
王大朋微微笑了,雙手一攤。“什麼樣的事兒,今天,我都遇上了。”
陳鬆拍拍他的肩膀,在江立仁的牀上坐下來,盯着窗外發呆。什麼又回來了,他會去哪裡呢?醫院前後門都有門衛,進出還是挺嚴的,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手腳都不靈便了,能去哪兒呢。
“我們下去吧。”王大朋有點不太適應。
“走吧。”陳鬆嘆口氣,準備站起來,雙手自然的一摁牀沿。“等等。”
陳鬆轉過身,把牀鋪掀開。
“怎麼啦?”王大朋問。
“沒什麼。我忽然想到,這個老人又不是真瘋,要想度過漫長的歲月,肯定得有點什麼愛好之類的打發時光。但是在精神病院,這張牀就是他的整個家當。既然都來了,就查查,看能找到什麼。”
王大朋不置可否,看着陳鬆正用手捏褥子,感覺到有些滑稽。
“哈哈。”在靠牆的邊中間,陳鬆停了下來,這邊的線是鬆開的。他把手伸進去,掏出一張疊得很整齊的紙。
“打開看看是什麼?”王大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有點象建築圖紙。”陳鬆展開它,“這兒,這兒,應該是房子,那一片是……”陳鬆略一思考,“墓地。”
這是一張瓦店醫院的建築圖紙。
“這個紙張還真是挺特別的。”陳鬆用手拈拈圖紙,油油的,感覺很厚,但摸起來卻是很薄。
“他弄張圖紙做什麼,人又到哪裡去了。今天碰到的事兒格外邪門。”王大朋拿過圖紙,仔細的查看了一會兒,還給陳鬆,“傷腦筋。”
門外刺耳的警笛聲由遠而近。
“他們來了,我們先下去吧。”王大朋健步走下樓。胖子李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頭,今天不消停啊。”
王大朋指了指山坡上的墓地,“一樣的死因。”胖子李揮揮手,示意開始工作。
“李妍呢?”王大朋叫住胖子李。
“噢。我收到你的信後,先把她送回局裡,這才帶人趕過來的。”胖子李頓了一頓,“我看她情緒不太好,讓小郭陪着她,應該沒什麼問題。”
王大朋點點頭,“先幹活吧。”
陳鬆倚在樓門口,用手揉着圖紙,若有所思。
“哎,想什麼呢?”王大朋走過去,遞給他一支菸,“先別想什麼圖紙啦,想個法兒,把這個新江給我調出來。”
陳鬆擡起眼睛看了他一下,沒有說話。
“我跟你說,這個秘密可以不解開,但這種事兒不能再發生了。”王大朋深吸口煙,緩緩吐出來,“你知道我的壓力。估計過一會兒,我們局長也會沉不住氣了。”
“這個圖紙有些怪異。”陳鬆說。
王大朋嘆了口氣,“沒什麼怪異啊,剛剛看了半天,也沒覺得。”
“那是因爲你看,而不是摸。”陳鬆把圖紙遞給王大朋,指着圖上的兩個地方,“用手摸摸看,與別的地方有什麼差別。”
“厚了點。”王大朋用手摸摸說。
這兩個地方一個在墓地,還有一個在醫院新舊建築之間。
“我說,你是怎麼發現的?”王大朋瞧瞧陳鬆。
“就是剛剛想把它疊起來,往口袋裡裝的時候,感覺到的。”陳鬆拿過圖紙,“我們去借個放大鏡瞧瞧。”
胖子李他們正在對何院長身邊的環境進行勘察。
“有什麼新發現?”王大朋隨口一問,也沒抱什麼希望。這個殺手很嚴謹,前邊幾個案子,他沒查到一絲痕跡。按理說,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殺手隱瞞的太好,騙過了他們的眼睛。
胖子李搖搖頭。
“他是怎麼辦到的?空氣,神仙?”王大朋惱火地說。
“有了。”陳鬆一手拿着放大鏡,一手用小刀輕輕地刮圖紙上墓地的凸起。王大朋湊過去,“什麼發現?”
陳鬆用嘴吹吹刮起來的粉末,把放大鏡交給王大朋,“你看看。”
王大朋把放大鏡移到那個位置,兩個針刺的小字跳了出來,“鑰匙。”
“看看那個地方。”陳鬆指着新舊建築之間。
王大朋小心地用小刀颳去這個地方的顏料。
“死地。”他輕輕地念出來,“這都是什麼意思?”
“我們先找一下墓地當中對應的實際位置。”陳鬆拿着圖紙,走走看看,最好停在了一個墓地前。
這是張援朝的墓地。那個沒有標註年份的墓地。
“鑰匙?”陳鬆繞着墓地轉悠了兩圈,蹲下來,用手慢慢按壓着石碑的每個地方。最後,他的手停在“張援朝”三個字的後面。陳鬆心裡暗喜,用指甲劃了一下這個地方,指甲印很明顯。
原來,在這裡。
陳鬆拿出小刀,石灰粉紛紛落下。慢慢地,露出一個方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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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什麼東西沒有?”王大朋也蹲下來。
陳鬆搖搖頭。他略一沉吟,用手指丈量着方洞的大小深淺,然後從包裡拿出父親陳春平給他的木塊。這個東西他研究了很長時間,一直沒能找到它的線索。他比劃了一下,大小應該合適,心裡頓時豁然開朗。
陳鬆仔細把玩了一會兒木塊,把顏色較深的一面朝外,將木塊塞進了方洞。
只聽“卡”的一起,木塊一絲不差,正好填充了這個洞。陳鬆和王大朋對望了一眼,等待着。
陳鬆和王大朋盯着石碑,期待着它會發生變化。
然而,石碑一直紋絲不動。
陳鬆撓撓頭皮。難道,這只是一個巧合?他在心裡問自己。
“怎麼可能,這是你爺爺留下的,而這個是……”一種奇異的咯吱聲打斷了王大朋。
墓碑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而塞進去的木塊卻慢慢地往外伸出來,大概伸了有三分之一長,停住了。這伸出來的部分從中間一分爲二,向上向下緩緩打開。
原來是這樣。陳松明白了。這木塊並不是用來打開墓碑的,相反,墓碑纔是鑰匙,打開木塊的鑰匙。這也就是圖紙上針刺兩個字的含義。
木塊打開後,中間出現一個長方形的小洞。一塊白色的絲綢裹成柱狀躺在裡面。
陳鬆拿在手上掂了掂,中間應該裹着什麼東西。他慢慢打開它。
絲綢裡層呈現暗黑色,一個不規則的形狀,似乎是一灘血跡潤染了幾層,硬硬的。陳鬆打開最後一層。
這是一根慘白的手指。它是被鋒利的刀刃從手上切下來的,創口非常平整。它的第三關節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上頂着一個淡黃色的花辮。
“跳舞的少女!”陳鬆和王大朋同聲驚呼。那股淡淡的、他們想躲都躲不了的清香,似乎一下子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陳鬆用力嚥下一口唾沫,剋制着強烈的噁心。
那慘白色的手指在空氣中迅速被氧化,慢慢縮成了一撮淡灰色的粉末。風輕輕一吹,揚起在空中。
“包起來。”王大朋伸手把絲綢合上,回頭把正在勘察現場的法醫喊過來。
“做個DNA測試。”王大朋把絲綢上剩下的粉末倒在一個收集物證的袋子裡,這才把它交還陳鬆。
陳鬆把戒指小心地用衛生紙包好,放在包裡,然後展開這塊白色的絲綢。三行血字隨風舞動。
“舜德化天下而佑萬民。德者,左右也,皆一念而已。鑰者,啓也;鑰者,關也。一啓一關亦爲一念也。吾輩後人定以此爲戒。李孝瑞。”
陳鬆眼睛潤溼了,久久站立不動。
鑰匙。這塊石碑纔是張援朝在林家村觸及到的真正秘密。
王大朋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他回過神來,輕聲問,“我們到另外一個地方看看。”
陳鬆把絲綢疊起來,小心地放進揹包裡,擦了一把臉,“好。我們去看看。”
“死地”的位置就在新舊建築中間高大的牆壁偏北三分之一處。牆上,爬山虎織成了厚厚的綠色,牆下有半人多高的灌木。分開灌木,一條“之”字形的臺階伸到牆上。這裡原是警衛放哨的地方,現在已經廢棄不用。
陳鬆拾臺階而上。臺階有些滑,密密的青苔爬滿了青磚。
牆頂很寬,原是警衛來回巡邏而用,靠近新樓的這面還殘留着鐵絲網的痕跡。
按照圖紙,陳鬆用步丈量着距離,“應該是這個位置。”
王大朋四下檢查了一下,搖搖頭,面帶疑問。
“死地。”陳鬆琢磨着這兩個字的含義,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意思。
太陽已經西斜,略微柔和的陽光把他倆的影子投下,落在東邊的院子裡。
“頭,我們收工了。”胖子李在牆下仰着頭喊。
“我們先回去再議。”王大朋說。
陳鬆皺着眉頭,跟着王大朋慢慢走下去。他仔細地觀察周圍的環境,希望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然而,結果卻令人失望。
“頭,你們在牆上找什麼?”回來的路上,胖子李見大家沉默不語搭話道,“說來,確實有些怪怪的。”
“哪裡怪?”陳鬆問。
“臺階上的青苔。”胖子李有些詫異,他本以爲就是隨口一說。
“臺階上的青苔?”
“是啊。我在下面叫你們的時候,還感覺有些納悶。那青苔下三分之一左右,都有一道淡淡的黃線,往上黃線卻消失了。”胖子李極力想象合適的詞語,表達他看到的景象。
“我沒注意到。回去看看。”王大朋果斷地說。
“我就在這個位置叫的你們。”胖子李引着陳鬆和王大朋來到他站的地方。這裡距牆大約在七八米遠。
站在這裡向上看,果然,正如胖子李描述的一樣。
陳鬆和王大朋一來就奔牆跟去了,所以沒有發現這一點。
陳鬆慢慢走到黃線消失的地方,對比着上下的青苔。是,下面的青苔中間線微微有些發黃,青苔略向一邊倒。近看,並不易察覺,而在遠處,就形成了一條淡淡的黃線。
“只能是人走過的痕跡,而且不是經常走動。”王大朋摸了摸其中一塊。
陳鬆點點頭,站起來,在黃線消失的地方,“每次走到這兒就不往上走了。”他嘴裡嘟囔着,四下尋找着可疑的地方。
“那兒。”王大朋指着臺階與牆壁夾角處。
王大朋所指的地方,一塊磚與周圍其它磚之間有縫隙。兩人對頭一笑,陳鬆慢慢把手伸到那塊磚上,試探着推了一下,感覺有活動的餘地。他稍稍加大了力量,磚向內凹下,又向外彈出,恢復原樣。
“有了。”胖子李興奮地喊。
臺階的側面現出一個洞,就在他們腳下一米多的地方。
王大朋拉住陳鬆,右手掏出槍,左手掛在臺階上,伸右腳踏在洞口,小心地伸頭向洞裡看去。
陳鬆和胖子李緊張地看着他。
王大朋待眼睛適應了光線,慢慢把身子挪進洞裡。陳鬆跟了進去。洞不高,僅容一人通過,要低頭前進。
王大朋摸索着洞壁,慢慢前行五六步,向右拐過去。
臺階很陡,下了大概有二十幾級,估摸着應該在地面以下了,洞口變得寬闊,能容兩人通過,王大朋輕輕籲口氣,直起身子,和陳鬆並排而行。
摸着行進了不遠,前邊有隱隱的燈光,投在牆上。黑暗中,陳鬆和王大朋對望了一眼,放輕腳步,輕輕靠過去。
轉過一個彎,有一個四五米寬的房間,頂上掛着一盞昏暗的白熾燈,燈光側投在一個老人身上,老人端坐在地上,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這個老人正是江立仁,與“鄒書記”捉迷藏的白頭老兒。
老人身體動了動,“躲了一輩子了,應該有個了結了。”
“裝了一輩子了,是該恢復你本來的面目了。”陳鬆站住,盯着他。
“是你啊。”江立仁睜開眼睛,“原以爲這一次再躲不過去了。”
“你到底在躲什麼人?”
“跳舞的少女。”江立仁緩緩道。
“跳舞的少女?”陳鬆和王大朋對望了一下,驚問。
江立仁眼睛變得黯淡無神,“那是我永遠都不想再提的事兒。”洞內陷入很深的沉默。
“太像了。”江立仁終於打破這沉默。
“什麼太像了?”
“讓我看看你的左手。”江立仁伸手抓住陳鬆的左手,眯着眼看了一會兒,“你上午來,我就有些懷疑。但不敢肯定。”
“他們都這樣說,說我是李氏後人。”陳鬆哼了一聲。
“1966年,我到林家村去調查。一天晚上,在常山腳下,碰到了一個人。他奄奄一息,渾身卻散發着淡淡的清香。這是所有死亡人的典型特徵,也是一直困惑我的問題,我並不相信這些人是死於疫情,但卻一直沒有足夠的證據。
我本想帶他回醫院,他搖搖手說,他叫李黛青,已經身中劇毒,無藥可救。他交給我一本筆記本,又指指身後的草叢,我撥開後發現了一塊有凹陷的石頭。我把他和石頭一併搬上了車,帶回了醫院。在回醫院的路上,他死掉了。他的筆記本上反覆提到這塊石頭,說這是一把鑰匙。並說,一定要把它轉交給他的後人,他的後人左手有三顆血痣。最後,他寫道,凡是持有這把鑰匙的人,都要提防‘跳舞的少女’,她本身雖不可怕,但伴隨她出現的,一定是東城傳說的‘飛漂’。
根據他說的,我半信半疑去查閱有關資料,卻真查到了有關‘飛漂’在東城的記載以及它們的飼養方式。但是如果我說這些人不是因爲疫情而死,而是因爲中毒,那麼這勢必將在東城掀起巨大波瀾。
正當我猶豫不定的時候,有人給我送來了一張紙條。我這纔想起李黛青筆記本中的警告。於是,我躲到了這裡。我把那塊石頭刻成碑立在我的墓前,化名江立仁,躲到了現在。
這麼多年來,那種清香,一直刻在我的腦子中,日夜折磨着我。今天上午,你來的時候,我感覺你長得很象李黛青。但就在你靠近我的時候,我在你的身上卻聞到了那種清香。
我以爲是殺我的人來了。於是馬上躲到了這兒。”江立仁嘆着氣,“其實,這麼大年紀,我應該活明白了。但總覺得這個事兒一直放不下。”
“‘死地’是什麼意思?”陳鬆待他鬆口氣,問道。
“這裡本來是醫院的一個防空洞,後來慢慢被人淡忘了。”江立仁沒有直接回答陳鬆,“我一直有個感覺,最後,我將會死在這兒。”
“就這意思?”王大朋苦笑。
“沒有別的意思。就象‘鑰匙’一樣。最能表達本意的東西,也往往讓人懷疑。”江立仁笑了,象個捉弄人的孩子一樣。
“不過,跳舞的少女已經來了。”陳鬆說,“何院長已經死了。”
“鑰匙你已經拿到了,我也就再無什麼心事。”江立仁輕鬆地說,“是該清靜清靜了。”
“我可不想讓這種事兒再發生。”王大朋說,“你暫時得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