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世

?佳禾自小就命運多舛,十歲喪父,十一歲時先是祖母去世,後是母親改嫁。

母親改嫁後,佳禾與比他小兩歲的佳黍由爺爺和叔叔撫養。由於受兄弟倆的拖累,大叔和二叔直到三十多歲才成家。

十六歲那年,大叔、二叔都已娶妻生子,佳禾覺得不能再拖累大叔和二叔了,便提出分開單過。

大叔和二叔考慮再三,見佳禾兄弟意願堅決,也就答應了。爺爺放心不下,要和佳禾兄弟倆一起過。大叔和二叔想到爺孫仨在一起也有個照應,也就沒有勸說爺爺。

於是,爺孫仨就搬到村前的三間泥牆房內獨立生活了。

自立門戶後,兄弟倆分到了兩畝多水田,三分菜地和半畝大的魚塘。爺爺的口糧和生活費由兩位叔叔負擔。

弟弟佳黍小學沒畢業就輟學在家幹農活。這個“三口之家”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舉全家之力供佳禾上學。

爺爺種菜養魚,佳黍管理兩畝多水田。除卻化肥農藥、機耕費和交公糧後,兩畝多水田也僅夠兄弟倆的口糧,全家的收入主要靠那半畝的魚塘。

在爺爺的精心飼養下,那半畝魚塘每年能爲家裡增加兩三百元的淨收入,這也是佳禾上學的主要經濟來源。

農忙季節,大叔、二叔和母親都會過來幫忙。每逢節假日,佳禾都趕回家幹農活。

看着年邁的爺爺和黑瘦的佳黍,想到全家的重擔都壓在這一老一少羸弱的肩膀上,佳禾感到於心不忍,便在某一天向爺爺提出了輟學回家的想法。

爺爺一聽便怒聲喝止了他,讓他想都別想這個念頭,否則就不認他這個孫。這以後,佳禾再也沒提這件事,只是更加勤奮了。看着佳禾每個學期末帶回家的成績單,爺爺和佳黍臉上都會露出欣慰的笑容。

爺爺的大名叫毛錦楚,小名阿楚,出生於一九一五年。阿楚上過私塾和初小,後因父親早逝家道中落,便輟學回家務農。

阿楚能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打得一手好算盤。二十歲那年因得罪本地一惡少,躲到濱海市避難,機緣巧合之下投到一沈姓書法家的家中做工。

沈先生教書育人,見阿楚人純樸勤快,又聰明好學且愛好書法,便抽空點撥了幾下。沒想這幾下點撥竟讓阿楚受益匪淺,幾個月下來書法精進不少。沈先生也開玩笑說:“阿楚可教也。”

沈先生不僅字寫得好,而且通曉古今詩詞名篇,滿腹經綸,尤其喜愛梅花。家中庭院,並無其它花草樹木,全然是不同品種的梅花。

每逢隆冬臘月,院中梅花競相開放。紅、粉、白、黃各色梅花,似珠如碟,千姿百態,或點綴枝頭,或間落在蒼勁虯曲的枝條之上,清香四溢,聞之沁人心腑,讓人流連忘返。

沈先生空暇之餘,除了點撥阿楚書法以外,還教阿楚梅花的栽培和修剪之法,且以梅喻人,贊梅花之堅韌、之雅潔、之清新脫俗,說爲人當有梅花之品格和氣節。

阿楚自小習古文詩詞,基礎尚在,悟性也不弱。在勤快做事之餘,也就書法、詩詞文章中的疑難之處虛心向沈先生請教。

沈先生也不把阿楚當下人看待,解難答疑,悉心相授。相處日久,兩人成了亦師亦友的關係。

就這樣,阿楚白天幫沈家整理家務,打理梅園,晚上悉心練習書法和學習文章詩詞,直至抗戰全面爆發後濱海會戰打響。

會戰開始後不久,沈先生應當時政府安排及友人之邀,舉家遷往CQ。臨行前,沈先生有意讓阿楚一同前往。阿楚想家中尚有母親及年幼的弟妹,不忍長期在外,加之鄉中惡少已於近日暴斃,便與沈先生灑淚而別,返回家鄉。

分別之前,沈先生讓阿楚到書房挑了幾副精心創作的書法,留作紀念。此次分別之後,兩人未再聯繫。

回鄉後,阿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閒暇時練習書法,也種梅品花。不久,憑着一手鄉里無人能出其右的毛筆字,文章寫得也好,外加一手好算盤,阿楚被任命爲禹山鄉鄉長。

年底,大湖縣淪陷,阿楚便辭職回家務農。

僞政權的漢奸走狗威逼利誘,要阿楚出任僞鄉長。阿楚軟硬不吃,嚴加拒絕。漢奸走狗見狀也無奈作罷。

新si軍北上時途徑禹山鄉,阿楚又被委任爲新si軍蘇wei埃政府禹山鄉鄉長。後因形勢所迫,新si軍繼續北上。

北上前夜,新si軍支隊郎隊長愛惜阿楚之才,便力邀他一同北上。阿楚不忍拋下家中母親和年幼的弟妹一人北上,婉言相拒。

郎隊長見阿楚拒絕,便不再勉強,率隊連夜北上。

新si軍北上之後,日僞漢奸走狗捲土重來。漢奸頭目叫囂要反攻清算,並揚言已打開駁殼槍的保險,第二天早上就要將阿楚當場擊斃。

幸虧村裡一族叔在縣上當差,得知消息後,連夜差人報信於阿楚。阿楚慌忙取出新四軍委任狀及相關印鑑,放入一罈中,用油紙封好,埋於院中梅花樹下。而後連夜逃往地處縣南偏僻山區的表兄家中,教書度日。

漢奸頭目也礙於家中族叔之情面,沒有過分爲難阿楚家人。

阿楚在大湖縣南部的山區娶妻生子,艱難度日,直到抗戰結束纔回到南頭村。

回家後,阿楚謝絕一切邀請委任在家勞作,以奉養母親,教育兒子。閒時種梅品花,替人抄抄寫寫,日子過得很清苦。

“特殊時期”開始後,阿楚由於歷史原因受到批鬥,要求徹底交代。

阿楚一生中歷經多次磨難,也不在乎多此一劫,心想平生沒有爲非作歹、未做相害鄰里百姓之事,心中亦是坦蕩。

阿楚母親想起埋在梅花樹底下的那個罈子,忙叫阿楚的弟弟挖了起來。無奈年數已久,封壇的油紙已經腐爛,壇中進水,那張新si軍委任狀已爛成紙漿,那幾枚印鑑也已腐朽,辨不出原樣。

阿楚母親捧着罈子去找“造fan派”頭頭,雖然拿不出確切的證據,但也據理力爭,力陳阿楚被委任蘇wei埃鄉長的事實。

“造fan派”並不買帳。幸好村中上了歲數的老人大多知曉此事,紛紛前往說情論理,訴說日僞漢奸的窮兇極惡、慘無人道,阿楚也爲此吃盡苦頭,險些丟掉性命。

在父老鄉親的作證和聯名擔保之下,阿楚才得以釋放回家。

此後,阿楚心如止水,似先前一般平淡度日,只是心中愈發感激鄉親父老,交代家人要善待鄉鄰鄉親。

一九六八年夏,佳禾出生。佳禾自小白淨可愛,聰明伶俐,一家人甚是喜愛。

佳禾四歲時,爺爺就教他背誦古詩詞,六歲時便教其書法。佳禾悟性甚好,學得也有模有樣。

佳禾五歲時,父親突患疾病。家裡人甚是焦急,經多次醫療均未好轉,後又遍訪郎中和偏方,仍不見起色。三年以後,佳禾奶奶也不幸得病,需常年吃藥。原本底子甚薄的家庭,要同時負擔兩個人的醫藥費用,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佳禾十歲時,父親便臥病在牀。是年中秋節後,佳禾父親便拋下父母妻子和一雙幼子,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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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農曆九月,對佳禾疼愛有加的奶奶也溘然長逝。同年農曆十一月,母親改嫁。

八月七日,忙碌而又繁重的“雙搶”結束了,佳禾在焦急和不安中等待着錄取通知書的到來。

兩個星期後的下午,佳禾終於收到了位於省城的南濱商學院會計專業的錄取通知書,由此成爲恢復高考後鄉里的第一個大學本科生。

佳禾家一下子熱鬧起來。大叔買來了兩掛鞭炮在院門口燃放,父親生前的好友聞訊後紛紛趕來,遞給佳禾五元、十元,口中客氣着:“一點心意,還望收下。”親戚和鄰居們提着染紅的雞蛋,手中拿着紅紙包前來道賀,口中說着恭喜的話。

佳禾和佳黍忙着倒水泡茶,爺爺和兩位叔叔在一旁樂呵呵地招呼着親友。

母親也在繼父的陪同下,抱着嶄新的被子、枕頭和毯子,出現在小院裡。佳禾趕忙迎上去,從母親手中接過牀上用品。爺爺也迎了出來,笑呵呵地拉着繼父的手,遞煙讓座。大叔、二叔也過來招呼着。

大嬸和二嬸宰了自家的雞和鴨,擡着滿滿的一大籃筐新鮮蔬菜,來到竈間生火燒飯做菜,母親也過去幫忙。爺爺見家中人多,便讓佳黍到鄰居家借了飯桌和板凳。

根叔騎着摩托車來到了家門口,大叔和二叔迎上去遞煙,佳禾也跟着迎了上去。

根叔停了車,從大叔二叔手中接過煙,接着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紙包,遞給佳禾,然後又親熱地拍了拍佳禾的肩膀:“佳禾好樣的。”

爺爺也站了起來,給根叔看座,佳禾替根叔泡了茶。

根叔是爺爺的侄兒,自小就拜師幹起了泥瓦匠,手藝很不錯,頭腦也挺靈活,經常到鄉里縣上承包一些小工程,日子過得挺紅火,是村裡有名的能人。

根叔爲人很是厚道,致富後經常接濟一些家庭困難的親戚朋友,對佳禾家是尤爲照顧。

對於親友們的幫助,佳禾兄弟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爺爺也在平時教育兄弟倆要知恩圖報,“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何況於人?

根叔遞了一圈煙,隨後坐下喝了一口茶,看着爺爺說道:“佳禾過段時間就要到省城去上學,要讀四年,需要長期用錢。佳黍今年也十七虛歲了,在家種田也只能填飽肚皮,應該學點手藝。不如讓佳黍跟着我學做泥瓦匠,我手把手教他,吃住包在我身上,另外幹一天給五元工錢,這樣既學了一門手藝,又能幫佳禾攢點生活費。大伯您看怎麼樣?”

爺爺見佳黍點頭表示同意,便答應道:“這的確是一個好主意,只是佳黍要讓阿根你多費心了。”

根叔接着說道:“大伯,咱們一家人也不說客套話,那就這麼定了,過幾天我就帶佳黍出去幹活。”

大叔、二叔和其他親友都誇根叔出了個好主意,幹了件大好事,爲佳禾家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根叔是見過世面的人,考慮事情很周到。他深吸了一口煙,看了一眼大叔、二叔,然後說道:“兩個小的都出門了,今後你們要多抽空來看看老爺子。老爺子今年七十二了,一把年紀了,身邊不能沒有人啊。另外,佳黍的兩畝多水田和魚塘也要你們多照看,一些重活也麻煩你們多擔着。當然,農忙的時候我會讓佳黍回家幹農活的。”

大叔、二叔連忙點頭,齊聲道:“阿根你放心,你都出了這麼大的力了,這些事情就包在我們身上。”

天色漸暗,母親和兩位嬸嬸端上了酒菜,親友們圍坐了兩桌,相互敬着酒,說笑着,甚是熱鬧。

佳禾上學的費用在老師和親友們的資助下,有了着落。在根叔的幫助下,佳黍出外打工,爲家裡增加了一項較爲固定的收入,解決了佳禾上大學的後顧之憂。對這個貧寒的家庭來說,親友們的幫助猶如雪中送炭。

爺爺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臉上滿是笑容,不時給親友們斟着酒。親友們也向爺爺敬酒,爺爺心裡高興,也就比平時多飲了兩杯。

佳禾看着這一張張熟悉而淳樸的笑臉,倍感親切,隨即也端起酒杯向親友們敬酒,說着感謝的話,心裡不時涌上來陣陣暖意。

晚飯後,母親和嬸嬸收拾飯桌,洗碗刷鍋。親友們坐了一會兒,便陸續散去。臨走之前,大叔和二叔各自掏出一個紅紙包遞給佳禾。望着平時生活過得很拮据的大叔和二叔,佳禾的眼角溼潤了。大叔拍了拍佳禾的肩膀說道:“佳禾莫這樣,我和你二叔心裡高興哩。”

送別了親友後,佳黍收拾屋子。而爺爺和佳禾都有些醉意,便早早上牀睡了。

第二天上午,在村支書和村委主任的陪同下,分管教育的副鄉長也來到佳禾家表示關心和慰問,鄉里和村裡都發放了慰問金。

佳禾一家對此分外感激,爺爺便挽留鄉、村幹部在家吃頓便飯。鄉、村幹部也體恤家中困難,不想他們爲此破費,在勉勵了佳禾幾句之後,便握手告別。

下午,佳禾拿着身份證、錄取通知書和村裡的證明,到鄉政府相關部門辦理“農轉非”、轉移糧油關係等手續。

幾天後,佳黍隨根叔去縣城幹活。佳禾忙碌着,擔起了家中的農活,好在他平時農活並不少幹,也不覺得累。

閒暇時,佳禾則和爺爺一起練習書法。在爺爺的悉心教導下,經過十幾年的勤學苦練,再加上天資聰穎,佳禾的書法也是學有所成,頗有功底。

爺爺對佳禾的書法甚是滿意,稱他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佳禾並未因此而自得,深知自己目前的書法水平跟爺爺相比,尚有不小的差距,要想有所成就,還需多加苦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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