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會派人來弔孝,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來的人是向來眼高於頂的郡王妃本人,則有些耐人尋味了。
沈絃歌十分好奇她那位便宜祖父到底和郡王父子發生了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竟導致他那位向來八面玲瓏的祖父不惜和郡王府撕破臉皮。可老夫人卻依舊安之若素地喝着她的燕窩粥,連個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有時候沒有態度便是最好的態度。
姚嬤嬤陪伴在老夫人身邊多年,對她的心思雖不說了如指掌,但這點眼力見兒還是有的。
見狀她連忙對葉海道:“葉總管,老夫人昨晚頭風發作沒歇息好,待會還煩你派人去請孫大夫來走一遭。”
說罷,她有些猶豫地看了沈絃歌一眼,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沈絃歌心下了然,這恐怕是要推她出去做擋箭牌了。
只她這位便宜外祖母素來瞧不上她,總覺得她是百里羅琦光鮮亮麗履歷上無法抹滅的污點,她的存在會時時刻刻提醒着她們,曾經不可一世的昭陽郡主搶了別人的夫君不說,還心甘情願下嫁做了平妻。
所以此刻若是由她出面接待,她那位便宜外祖母只怕會氣得當場翻臉。
沈絃歌原本樂得坐山觀虎鬥。可這樣一來,她也就勢必成爲炮灰,被殃及池魚。
“弦姐兒。”老夫人終於開了口,衝她招招手,笑道,“你素來指法好,又懂醫道,不然你來替祖母按一按?”
這便是不預備推她出去做炮灰了。
沈絃歌心中多少有些詫異,不過她面上卻絲毫也不顯,乖乖地答了一個“是”,便走上前去給老夫人按摩。
老夫人闔上眼眸,任由她按了一陣子。等葉海都有些急了,她才擡眼說道:“既是親家太太來了,你去回稟一聲二夫人便是。就說老婆子我喪子之痛導致頭風發作,恐怕是招待不了親家太太了。就讓二夫人親自出面接待吧。”
好一個“喪子之痛”!
這託詞,簡直是敷衍得不能再明顯了。
沈絃歌脣角抽搐了一下。若不是氛圍不對,她只怕早就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葉海顯然也領會了老夫人的意思,他無奈地應了一聲,便二話不說地轉身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老夫人就回過頭來睨了她一眼,道:“弦姐兒得了什麼可樂的事,笑得如此開心呢?”
沈絃歌:“......”
她表現得有這樣明顯嗎?
見老夫人面上不帶任何情緒,沈絃歌一時間辨別不出她的真實態度,因而小心翼翼地說道:“孫女兒只是突然想起青空大師那隻貓,祖母是沒見過,那隻貓就跟通人性似的,可伶俐了。”
“哦?”老夫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小把戲,卻並不揭穿,“聽說這位青空大師挺年輕的。許久不去歸元寺,我竟不知歸元寺什麼時候出了如此年輕的一位高僧了?”
沈絃歌本就存了試探的意味,見她聽到青空的名號沒有半點反應。她心下頓時瞭然,只怕青空是轉世活佛一事,這世間知道的人並不多了。
否則以她那位便宜祖父的性子,豈不早就向青空討要當年的利息了!
“聽說是一位外地來掛單的遊方和尚。”想到這裡,沈絃歌不動聲色地笑道,“不過倒是備受歸元寺和尚的推崇,孫女兒便命人將他請來了。”
老夫人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道:“聽說最近密|林裡鬧鬼,若是大師道行了得,你便多捐些香油錢,讓他做個法事把那些魑魅魍魎給一併超度了罷。”
沈絃歌冷笑一聲:“孫女兒只怕小鬼易除,人心難安。”
老夫人緩緩地睜開眼睛,擡眸看她:“弦姐兒,你老實告訴祖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孫女兒只是隨口瞎說而已,祖母千萬不要當真。”沈絃歌嬌嗔地笑了笑,臉上已經是一副小女兒天真懵懂的做派,“老人們不是常說,人心從來比惡鬼還要可怕嗎?”
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就沉默了下來。
良久,她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弦姐兒你記住了,只要你自己行的端坐的正,不管人心還是惡鬼都奈你不何。”
“孫女兒曉得了,祖母。”沈絃歌撒嬌似的笑了笑,一時間卻拿不準這是不是老夫人在旁敲側擊地敲打自己。
她正在犯疑糊,老夫人已經迅速地轉移了話題:“我記得你祖父那兒有一串積年的佛珠,很有幾分靈氣。回頭我去跟你祖父求了送給你,你也就不必害怕那些邪祟入體了。”
沈絃歌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老夫人是不是已經知曉了一些什麼?
上次她夜闖大書房盜走佛珠,原本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可不知是出於什麼緣故,沈丞相併沒有大肆宣揚這件事,甚至對佛珠丟失一事也閉口不提。
她還以爲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沒想到卻在這兒等着她呢!
“既是祖父的珍藏,孫女兒還是不要奪人之好的好。祖母知道的,祖父素來不怎麼待見孫女兒......”沈絃歌半彎了眉眼,笑得既天真又膽怯,“祖母若真是疼我,下次帶我去歸元寺求一串佛珠便好。”
“你這孩子......”老夫人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正想說些什麼,門外已經響起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
“母親。”百里羅琦一反往日的高雅華貴,只穿了一襲藕荷色素衣,臉上雖薄施脂粉,卻依舊難掩她眉宇間的憔悴,“聽說母親頭風發作了,媳婦兒特地帶阿錦來給母親請安。”
因着老夫人平日裡早就免了各房的請安,所以百里羅琦此來所爲何事,幾乎已經不言而喻。
沈絃歌忍不住笑了笑。
都說薑還是老的辣,只要老夫人願意,她可以略施手段便讓平日裡不可一世的百里羅琦乖乖伏低做小。
將沈絃歌脣角一閃而過的笑意盡收眼底,百里羅琦眼底閃過一道陰鬱之色。
但她知道此刻自己是來做什麼的,因而哪怕氣悶,她也只是輕輕地推了推身後的沈錦繡,示意她上前請安。
沈錦繡沉默着走向前,朝老夫人行了一個禮,怯怯地喊了一聲“祖母”。
老夫人臉上這才帶出點兒笑意,道:“錦兒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如此難看?過來,讓祖母好好瞧瞧。”
說罷,她將沈錦繡拉到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只一下,老夫人的臉色已經瞬間陰沉了下來,她嗔了一眼百里羅琦,冷冰冰|地說道:“論理,我老婆子原不該多管閒事的。可郡主這爲人孃親的也未免太粗心大意了吧,竟連自己女兒風寒發熱都不知道!”
百里羅琦昨晚半夜才匆匆回府,自己也是失魂落魄的,哪裡還有精力顧得上自家女兒。
此刻聽老夫人一說,她這才知道沈錦繡生病了。
她心裡多少有些詫異——她這個女兒,平日裡最是嬌嗔,吃不得半分苦頭,連磕了碰了哪裡她都能跑來她的面前撒嬌,更別說生病了。
怎麼晨起到現在,她卻在她面前隻字不提?
這個念頭在百里羅琦心中轉瞬即逝,下一秒,她已經訕訕地笑道:“這件事是兒媳婦兒疏忽了。不過錦兒,你怎麼生病了也不告訴孃親啊?”
沈錦繡這才擡起頭來,眉眼不復往日的驕縱,反而顯得怯怯的,像是哪家沒見過世面受了驚嚇的小丫頭,說話也是吞吞吐吐的:“昨晚......”
“昨晚到底怎麼了?”見她盯着沈絃歌的方向,百里羅琦心中一動,聲音裡便瞬間帶了幾分犀利:“錦兒,你老實告訴母親,是不是有人欺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