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不過剎那。
下一刻,她已經攙起他,飛快地將他帶到了書房的裡間。
“你乖乖呆在這裡不要動,我去把來人引開。”
“......”他眼裡跌宕起伏,深光涌動,“不必了,本......我還不需要一個小丫頭來救。”
說完,他闔上眼眸,似乎打算強行運氣。
“你不要命啦!”她擡手照着他的腦袋就給了他一個暴慄,十分冷酷地說道,“你的小命是本姑娘撿回來的,沒有我的允許,連你自己也不準糟蹋!”
“......”他打出生起,就身份極貴。
這種被個小丫片子教訓的經歷,幾乎屈指可數。
除了那個無法無天的女人,眼前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小丫頭,是有史以來第二個敢這樣教訓他的。
有那麼一瞬間,眼前的身影似乎和記憶中的那個人重合在一起。他甚至一度懷疑,眼前這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小丫頭是不是她轉世投胎?
可他知道,她不是她。
那個女人對他成見頗深,少有給他好臉色看的時候。偶爾對他溫柔一點,那也絕對是口蜜腹劍,不懷好意!
倘若她知道他是顧行知,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又怎會救他呢?!
更何況,他之前......並未成功,所以這一切,不過是他的癡心妄想罷了。
那些前塵往事,如浮光掠影般出現在他面前。極其美妙又極其殘忍打開了他塵封的記憶。
胸口有熟悉的錐心之痛傳來,他知道,他這是動了不該動的妄念。
那個女人是他的逆鱗,連他自己都不敢觸碰。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微闔的眼眸,將目光投向了那個在說完話之後便毫不猶豫撲向書房外的身影。
沈絃歌才一出書房,就驚動了陣法裡的來人。
“是誰?”來人如投林的大*鳥,展翅朝她的方向飛奔而來。
沈絃歌借力一點,蹭蹭蹭上了屋頂。待來人朝她的方向飛撲而來時,她卻虛晃一槍,轉身進了陣法。
來人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追了上去。
第三次闖陣,沈絃歌早已是輕車熟路。她如一隻靈巧的小獸在夜色中穿梭自如,一邊走一邊隨手撿起小石子投入陣中。
她布的這種陣其實極其簡單,是前世她在軍中跟着擅長陣法的叔伯們所學。
但這種陣中陣卻極易迷惑人的心智,如果對方不是陣法高手,困個一時片刻絕對是不成問題的。
果然不出沈絃歌所料,來人很快被她甩開了。不過片刻的功夫,她已經鑽出了陣外。
誰知下一刻,一陣清脆的口哨聲卻穿透夜色,自陣法中四散開來。
沈絃歌暗道了一聲“糟糕”,幾乎是出自本能的,抓起一塊石頭朝某個方向擲了過去,人卻朝着相反的方向飛奔,迅速隱匿於一座假山之中。
夜色中,有數道黑影自四面八方合圍而來。與陣中人相匯之後,又迅速四散開來......
沈府大廳。
口哨聲的出現打破了大廳裡歌舞昇平、相談甚歡的假象。
沈丞相面色微變,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要站起身來,一旁一直有些漫不經心的七皇子“顧行知”卻在這時候舉起杯來,對他笑道:“這次本王出使西京對沈相多有叼擾。來,本王先在這裡敬沈相一杯。”
沈丞相無奈地端起酒杯,笑容卻有些勉強。
他原本準備隨意應酬一下就找藉口離開,可七皇子“顧行知”卻像突然轉了性似的,突然妙語連珠,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眼見着脫不開身,沈丞相只得朝自家兒子使了個眼色。
奈何沈西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竟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暗示。
“蠢貨!”饒是沈丞相向來城府頗深,此刻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正在暗自着急,一旁的長孫沈夜舟忽然站起身來,朝他暗暗地躬了躬身,然後轉身走出了大廳。
沈丞相輕輕地捋了捋鬍鬚,眼底閃過一抹極淡的滿意之色。
他於子嗣上不算艱難,除了原配、繼室和妾室給他生的三個兒子之外,晚年還老來得女。
兒女雙全,仕途得意。他這一生,原本用圓滿來形容也不算過份。
只可惜,最出色的長子英年早逝,讓他痛心疾首。
次子無心仕途,不能繼承他的大業。
至於庶子,不提也罷......
如今最讓他安慰的,還是沈夜舟這個長房長孫。
十七歲便以“狀元”之身入翰林,以後前途無可限量。
最關鍵的是,他心志堅毅,於人情世故十分老練,雖不說長袖善舞,脾性卻也十分適合官場。
只可惜,這樣天之驕子一般的人物,卻攤上了那樣一個母親......
想到這裡,沈丞相的眼神瞬間陰鬱了下來。不過他到底是隻修行千年的老狐狸,不過轉瞬間,他臉上陰鬱已去,老神在在地笑道:“來王爺,下官敬你一杯。”
......
直到四周的黑影都盡數散去,沈絃歌才從假山密道里鑽了出來,朝“東臨苑”疾馳而去。
暗夜,悄寂無聲。
除了花園裡的蟲鳴,便再無半點聲響。
沈絃歌未行幾步,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前世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練就的近乎野獸*般的直覺,讓她很快鎖定了幾道隱於暗處的身影。
該死的,這些人竟然沒有全部離開!
百般倉惶中,他們竟還留了幾個人這裡守株待兔,等她自投羅網。
是他們看破了她聲東擊西的手段?還是這書房裡還有什麼貴重物品是她沒有發現的?
沈絃歌忍不住低咒一聲。
她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發現她,可現在再退回去,明顯已經來不及了。
若是被逮到,哪怕她有沈家二小姐的身份作掩護,恐怕也是百口莫辯。
正當沈絃歌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一支修長的手臂自她身後的灌木叢中將她拉了過去。
衣袂勾動樹枝,發出一陣細微的輕響,卻依舊驚動了四周的黑影。“誰?”
“是我。”暗夜中,有人將沈絃歌使勁地按了下去,將她嚴嚴實實地藏在了灌木叢後面。自己卻從灌木叢裡走了出來,不疾不徐地說道,“祖父遣我來問,剛纔出了什麼狀況了?”
“原來是公子。”黑影朝他鞠了一躬,道,“剛纔有人夜闖丞相的書房,屬下辦事不力,被他給逃走了。”
聞言,沈夜舟皺了眉頭,沉聲說道:“還楞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去追。”
黑影微微一愣,道:“可是丞相吩咐過......”
“怎麼,我說的話不管用了?”沈夜舟冷哼一聲,冷笑道,“既如此,若出了什麼差池,回頭你們自己去向祖父請罪吧。”
“屬下不敢!”黑影略微遲疑之後,便招呼幾個同伴投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待他們走盡數走遠,沈夜舟纔回過身來,自上而下地望着沈絃歌,冷冷地說道:“說吧,妹妹夜闖祖父書房,究竟有何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