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潔得不染塵埃的書房,卻有幾處並不明顯的凌亂,顯然是剛被人翻過的地方。
聯想起方纔她那位便宜祖父的匆匆而來,沈絃歌心中一動,便撿那幾處凌亂的地方迅速翻查了起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很快從衆多的朝廷邸報裡翻查到了她缺失了整整一年的天下局勢。
白雲蒼狗,世事如棋。
一年前她拖着沈慧心跳崖時,東齊的太子爺還是三皇子顧瑀。可不過短短一年時間,東齊的太子爺寶座就已經換了個人來坐。
顧鈞,他竟然還沒死!
不僅沒死,反而踩着她父親和十萬鎮安軍的屍骨登上了太子的寶座。
恨意隨着血液蔓延至五臟六腑,就連心尖尖上那塊血肉也跟着疼痛了起來。沈絃歌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將手中的邸報在掌心中揉成了一團。
倘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可是他怎麼敢?!
怎麼敢在她父親被他害死之後,依然不予餘力地污衊他的清白,甚至連鎮安軍最後僅剩的殘餘都不肯放過?
沈絃歌幾乎可以想象,那些跟隨父親多年忠心耿耿的鐵血將士,在最後是怎樣被世人口誅筆伐,污衊清白,打上叛國的羞恥柱的!
他們都是鐵血兒郎,是東齊的好將士,這些年跟隨父親南征北戰,保家衛國,以自己的血肉之軀保衛了東齊百姓的一方平安。
可他們沒有死於敵人的鐵騎之下,反而死在了自己同胞的羞辱和踐踏之下!
這樣的污衊和冤屈,對那些鐵血兒郎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滅頂之災!
他們做錯了什麼?
他們灑熱血,拋頭顱,一生刀光劍影,錚錚傲骨,什麼都沒有做錯。
若說唯一有錯,也不過是錯信了她而已!
顧鈞一手導演了整場陰謀,他明知道真相如何,卻依舊趕盡殺絕,不肯留半分餘地。
這個人,心腸究竟黑到什麼程度?
前世她究竟蠢到何種地步,纔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欺騙!
沈絃歌一閉眼,眼前就浮現出倒在東齊劊子手刀下的數百名叔伯兄弟死不瞑目的慘像。
他們一定恨透了她吧!
若不是她,名震於世的“鎮安軍”怎會落得如此身敗名裂的下場?!
若不是她,他們敬愛的將軍又怎會死了還被人吊在城牆上鞭屍示衆?!
可憐父親他一生清白,死了還落得個如此莫須有的污名。
從她出生那一刻,他就將她寵上了天。他從未嫌棄她是女兒身,將他一身的本事盡數傳授給她。
甚至直到臨死前,他也從未責怪過她分毫。他對她唯一的要求,不過是讓她帶着胞弟隱姓埋名,平安地活下去而已。
重活一世,她也不想揹負仇恨,她也想按照父親的遺願苟且度日。
可是在顧鈞做了這些之後,她怎麼可能繼續心安理得的苟活於世?
“抱歉父親,答應您的,女兒恐怕是做不到了!”
胞弟,她一定會找回來。
至於顧鈞,她也不會放過!
上輩子她嘗過的滋味,這輩子她會讓他加倍地感受。
就算他已經登上了權力的巔峰又如何?
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得到之後再失去更加痛苦的事情了!
他不是迷戀權勢勝於一切嗎?
那她就讓他嚐嚐,從雲端跌下深淵的那種痛苦和絕望!
唯有這樣,方纔不辜負他連她死了都不肯讓她安寧的“深情厚誼”——
沈絃歌從衆多邸報中間抽出一張已經有些發黃的通緝令。
這張原本應該懸貼在東齊國某個城牆上的通緝令,不知爲何到了沈丞相的書房。
那上面的筆跡出自顧鈞的親筆,赫然是她、青寒和成辛的畫像。
呵,顧鈞......
他究竟是有多恨她,纔會在親眼看見她跳崖之後,還不肯相信她已經死了。
還要親自頒發通緝令,天涯海角地追捕她?
只可惜,她註定要讓他失望了!
上輩子那個全心全意待他、輔佐他的沈絃歌已死。這輩子的沈絃歌,註定會是他此生最大的敵人和噩夢!
沈絃歌小心翼翼地將邸報還原,正想離開,卻無意中發現書房一角的盆栽青竹也有被人挪動過的跡象。
她心中一動,上前搗鼓一番之後,果然在青竹之上的字畫後面發現了一個精妙的機關。
打開機關,一個小小的壁龕出現在沈絃歌的面前,那裡面赫然藏着一個巴掌大的紫檀木盒。
能夠藏得這樣嚴實的,自然不是凡品。
沈絃歌下意識地拿起了紫檀木盒,正要打開,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幾不可聞的細碎腳步聲。
她飛快地收好了紫檀木盒,關上機關,隱身到了書房的裡間。
少頃,一道玄色的身影推開了房門,閃身進入了書房。
果然是他。
沈絃歌毫不意外玄衣人的到來。
他三番兩次夜探丞相府,分明就是有求而來。
東西沒到手之前,他又怎麼可能無功而返呢?!
不過,他冒着如此大的風險夜探大書房,想要找的到底是什麼?
會不會是她手上的這個小玩意兒呢?
沈絃歌一邊把玩着手上的紫檀木盒,一邊將目光落到了玄衣人的身上。
哪怕是處在這樣的境地,玄衣人的姿態依舊從容不迫。
他身上彷彿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度,讓她差點兒以爲他此刻不是在做賊,而是丞相府上的貴客。
大約翻了盞茶功夫,玄衣人依舊毫無所獲。
他停下手,微皺了眉頭,目光落在了牆角的盆栽青竹上。
還沒等沈絃歌想好要不要出去,他已眸光一轉,偏頭看向了她藏身的方向:“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出來吧。”
既然瞞不過,沈絃歌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
“沒想到在這裡又遇到公子你了,我們這究竟是什麼神仙緣分呢?!”
玄衣人對她的出現似乎半點也不驚訝,他靜靜地注視了她片刻,寒冰墨玉似的瞳仁裡閃過些許無奈。
“我知道姑娘的膽子大,可卻不知道姑娘的膽子居然大到如此程度!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就敢這樣隨隨便便地往裡闖?”
“反正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沈絃歌不以爲然地笑了笑,“怎麼,你闖得,我就闖不得?”
他似乎不預備回答她的問題,只輕輕地揮了揮手,道:“你走吧,我權當今天沒有看見過你。”
“公子當真捨得讓我走?”她挑了挑眉,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我走了,公子確定不會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