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粉雕玉徹的殿宇中一瞬間陷入了靜默之中,沉寂的連針尖掉落到地上的聲音都可聽到。
這一切,皆是因爲伏溯看到婉曦之後,突兀冒出的一句話,“我們是在哪裡見過。”
胸膛忍不住起伏了良久,婉曦還是不痛快的道,“王爺,婉清自由生活在鳳止,現即將嫁於太子璣爲側妃。”
她的意思是,自己剛來這裡,怎麼可能與伏溯見過面呢。
伏溯輕笑了一聲,看着婉曦的眼神由散漫到凜然,“婉清公主是嗎?你這是要我自重?”
“婉清不敢。”婉曦嘴上說着不敢,但眼色從容悠然,根本沒有將伏溯放在眼中的感覺。
伏溯凝視着婉曦片刻,這性格也像,也只有她纔會當面對他百般譏諷,逞口舌之利,其他人見了他不是卑躬屈膝就是強裝鎮定。
目光將婉曦的五官描摹了一遍,伏溯再次確定,不是她,沒有易容的破綻,僅僅是像而已。
這才緩緩的沉聲道,“皇妹,是時候去參加晚宴了。”說罷,他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天青瓷茶杯,率先起身。
婉曦在邊上,也不好再坐着,隨着靜慧公主的動作一同站起來,面無表情的看了伏溯一眼,又對靜慧公主詢問道,“婉清想邀靜慧公主您一起,可否?”
靜慧公主自然是點頭答應,婉曦到她這邊來做坐的消息,只怕這時候已經傳遍了整個後宮,她又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
“正好本王剛剛沒有怎麼同皇妹你說話,也一起吧。”伏溯雖是對着靜慧公主說的,但目光卻是放在婉曦身上。
婉曦鎮定從容的樣子,到此時有些破功,她冷冷的瞥了伏溯一眼,垂眸狀似關心道,“這不會對王爺有不好的影響罷。”
伏溯一介外男,看靜慧公主已經是不能經常而爲,況且她先來伏溯後至,有她在伏溯不但沒有避了過去,還一起去參加宴會,不知被其他人見了,又會是怎麼想。
婉曦忍不住提醒他的,正是這一點。
在溯王府時,她就透過種種發現了伏溯並不甘心屈居在王位上,不管是因爲什麼原因。此時如果他和她一起走出,經過有心人的挑撥,必然會引起伏深的猜忌,而這,對於伏溯是極爲不利的,這點,婉曦不信伏溯看不出來,聽不出來。
然而,伏溯的反應卻是出乎婉曦的意料之外,他對着兩人笑了一下,修長鋒利的眉眼舒展開來,剎那間仿若黑夜中的曇花開放,皎潔瑩白的花瓣奪目非常。
“婉清公主,伏溯曾奉旨征戰鳳止國,你今日奉旨來我晉夷國,我們也算是頗有淵源,本王雖然不指望我們之間化干戈爲玉帛,真正的親密如一家人,也請婉清公主記清楚自己來此的使命,”不然,若是做了過界的事,可不止他一個人想要這位公主的命。
伏溯自認爲是一番善意的警告,但在婉曦看來,卻和挑釁無意。
她冷哼一聲,先行了幾步,留給兩人一個妙曼的背影,一直快到門口時,才停住了步伐,眉眼柔和,面容卻堅韌堅定,“俗話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反過來西風壓倒東風,這天地間的事,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這話說的頗有深意,同時她意味深長的目光也在伏溯身上轉了兩圈。
不過婉曦時刻記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不過是客人而已
,可不能把主人給得罪死了,“王爺,靜慧公主,我方纔聽到了鐘鼓之聲,離宴會開始的時候確實是不早了,我們還是走吧。”
靜慧公主神情迷惘着,她倒是能夠聽出伏溯和婉曦說話間針鋒相對的意味,卻是不明白也不理解,兩個人明明纔是第一次見面而已,怎麼會這樣?
婉曦看到,心中暗歎一口氣,閃過殷羨,還是靜慧公主這般,不知道太多才好,人知道的越少,越單純越越容易獲得快樂。
隨手扣着繡帕上的一朵花蕊,她此次前來,若想要平安活着到老,自然是容易的,但要達到那些目的,卻無意於在走獨木橋,婉曦知道自己選擇了更爲艱難的那條路,但不走出來,她這一輩子都會被困在裡面,生不如死,生若無歡,又何必留生。
幾人一起行走在道路上,尤其是在接近萬辰殿的時候,三三兩兩的沒少遇到官員貴婦,公子小姐,老一輩的人因爲知道伏溯的厲害,還收斂着深色,可小一輩的人,好些被婉曦那過人的容貌給吸引了,似乎是忽略了伏溯那黑沉沉的臉色一般,頻頻看向婉曦。
其實比起婉曦身上冷然中漂浮着的空靈婉約之美,伏溯和靜慧公主也是不差的,無論是伏溯身上經歷過戰場硝煙洗禮出來的驚人氣勢,還是靜慧公主的沉靜柔婉,都是拔尖的,可惜婉曦是今晚的主角,除非是一點都牽扯不上,其餘的或是因爲姻緣姻親,或者是因爲前途地位等,都提起了心神,一點不落的觀察者婉曦。
也因此,婉曦得到的矚目是最多的,彷彿是今晚最炙手可熱的人一般。
她和伏溯兩人一過來,太監一通傳,就引起了大部分人打量的視線。
皇后娘娘和路貴妃咬牙切齒的看着婉曦,暗恨她過於出彩的同時,又呼出一口氣,兩人對視一眼,皆露出幸虧婉曦是要嫁給伏璣的意思來。
凡是有皇上參加的宴會,他一定是來的最晚的那位,因爲他的地位最高。
婉曦見伏溯穿着明黃色的九龍戲珠華美又威嚴的龍袍出來,隨着衆人一起跪了下去。
伏深坐在高位上,目光掃過下面的這些大臣們,還有珠簾後的貴婦小姐,雙手向上虛託着讓人平身。
這種大權在握,一句話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覺太過美妙,每一次他都會被這種感覺吸引,從沒有厭惡過。
伏深面上的喜色和得意在目光劃過伏溯時,頓了一下,片刻後又若無其事的離開,落在了婉曦的身上,“你就是鳳止國婉清公主?”
被當衆問話,婉曦一點也不露怯,她直起身子,目光平時着前方,很是尊敬的回答道,“回皇上,正是婉清。”
但她的視線並沒有被限制在水平線,微微的挑起上眼皮,視線就一下子拔高了許多,因爲離得遠,即使夠高,婉曦也看清了坐在上首正中間位置上的伏深。
說實在話,伏深身形高大,面容威嚴,眉眼修長疏朗,囧囧有神,看着很能唬人。只是在中心處透着股鬱色,不敢擡頭時不注意便罷,若是注意到了,就不能夠忽視,他這皇帝過的並不是萬事順心的。
比起婉曦偷偷的打量來,伏深的目光正正的落在她的身上,許久之後,嘆了口氣,“你和你皇兄長得不像啊。”
婉曦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只小心的回答着,“是,皇上英明,
婉清不如皇兄多唉。”
伏深擺擺手,“行了,你也不用過於自謙,鳳墨和你各有千秋,不同的氣質,也輪不出高低。”
後宮中的人在他和婉曦搭話時,就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暗自籌謀着,只爲了一個目的,不能讓婉曦入了皇上的眼。
此時見他面上失去了興趣,不由都鬆了口氣。
婉曦心下也是鬆了口氣,實在是伏深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奇怪,那種透過她要將鳳墨找出來的怪異眼神,差點讓她繃不住當場指着他的鼻子罵。
她面上的笑容剛剛僵在臉上,甚至手心裡都出了一層汗,唯恐出現什麼意外了。
只是伏深一時間不開口,她站在這殿中央,也着實是太礙人眼了點。
婉曦琢磨着自己要說些什麼,才能夠徹底的脫身時,只見伏溯從他的位置上上前,行了禮,“皇上,臣弟早在剛回來時,就聽聞皇后娘娘主持的這場宴會歌舞極爲出挑,什麼時候開始,也讓臣飽飽眼福?”
伏深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一絲陰毒,伏溯這種指手畫腳的行爲,最讓他討厭了,他纔是皇帝,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不過,這麼多人都在場,也不適合同伏溯鬧翻,伏深笑着道,“你說的及時,既然時辰已到,皇后,就開始吧。”
婉曦不知道伏溯爲什麼要幫助自己,她轉眼凝視了伏溯片刻,沒有探究出來任何東西,纔不甘心的放下,隨着他一起拜謝後退後了座位上。
伏溯看着婉曦目光中絢爛的光彩,彷彿是花瓣上晶瑩剔透的露珠一般,雖然脆弱的太陽一出就被滅的了無痕跡,但柔和圓潤中又透着幾分傲骨和堅韌。
他眼中微光一動,鳳止國這些年越發的敗落了,沒想到國內竟然還有個婉清公主這樣的存在,玲瓏剔透的同時又好像是長着爪子的貓,隨時都準備伸出來給你一下,只不知早幾年怎麼沒有傳出消息。
伏溯心中起疑,面上卻不動聲色,但在欣賞着歌舞表演時,目光總是不經意間從婉曦身上飄過。
婉曦同皇后和雲貴妃等人寒暄着,說些機巧暗含的話,個把時辰下來,雖然沒有幹體力活,但這精神卻是疲憊的很。
她有些慶幸,幸虧因爲男女大婚前不得見面的事,不用與伏璣正面相對,不然要死掉的腦細胞就更多了。
觥籌交換間,即使是女眷,少不得也要飲些酒水,婉曦持着琉璃杯,咬着牙將辛辣的白酒入肚,淚水都快被逼出來了,偏偏還得笑着。
這具身體稍有飲酒的時候,只三兩杯下肚,她的臉就紅成了桃花,即使婉曦自己看不到,那臉頰上火熱發燒的感覺,也絕對忽視不了。
婉曦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讓模糊的神智清醒一些,這種場合,絕對不能出醜了。
伏溯不過是和邊上的路丞相一個說話的功夫,在轉眼看過去時,婉曦的神色就變了,冷然的眼眸顯得清澈,但臉上卻露出幾分恍惚來,還有那揮之不去的紅暈,顯然是喝醉了。
他心頭一跳,只想起了人面桃花相映紅這句詩來,只覺得與婉曦是萬分的般配。
脣角剛挑起笑容,但又在下一瞬間想到了他失蹤了許久的王妃,手不由自主的撫摸上自己的胸口,那裡是放着婉曦頭髮的位置,他臉色一沉,復又陷入了回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