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點着淡淡的香料, 大概有着安神定心的功效,不一會就使人昏昏欲睡。但我勉強睜開眼,逼自己清醒着。
蘇慕單手摟着我, 頭輕輕靠在我肩上。他閉着眼, 雙睫交錯, 似睡着了。他身側是華九青。雖然她從始至終並未與我正面接觸, 但我總覺得她的餘光透着一股警告威脅的意味。
深夜, 疏星朗朗。山間晚風攜濃烈涼意鑽入車窗。
我動了動身,想將簾子拉下。指頭才一動,早有人先我將車簾扯開。
“還不睡?”蘇慕拿手在我額間探了探溫度, “我讓馬車再慢點吧。”
我忙叫住他:“不用了,我很好, 剛剛只是有點冷。”
當前, 讓蘇慕到南嶺山纔是要緊, 至於我的疑慮,還是先放一邊吧, 何況,華九青是蘇慕的人,也不可能對我不利。
蘇慕毫不遲疑地褪去外衣,蓋在我身上,然後伸手將我緊緊抱住:“現在呢?”
他墨發如緞, 襯得面如白月。想到自己此刻被這麼一個人抱着, 不免臉上發燙:“你, 你抱得有點緊了……”
他由喉中發出一記悶笑, 柔脣與我的輕輕摩挲:“珞珞, 我有點不忍心讓你跟我四處奔波。”
手上微微鬆開些:“南嶺山山勢不大平順,前面有個萬花村, 以制酒聞名,還算繁華……要不你去客棧裡休息,由九青照顧,等我回來時再去接你?”
讓華九青照顧……豈不是寢食難安……這橋段光想想就教人心底發涼。
我瞪大眼睛,慌張搖頭道:“不要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這話說得極快,根本沒過腦子。我只記得華九青性格冷僻,除了蘇慕之外,幾乎不與別人講話,卻忘了身邊的人算計之計實屬一流,待反應過來後,羞得想咬舌自盡。
蘇慕眸如燭火奕奕,眼底盡是得逞之意。他以薄脣貼着我的臉,莞爾笑道:“好,不許你反悔。”
五日後,我們一行車馬終於抵達南嶺山。
這南嶺山山勢分兩面,一面險峻不已,一面腳下即是萬花村,倘若繞過萬花村上山,則車馬均可通行。我們走的就是這條。然,此處地勢高,空氣稀薄寒冷,順路漸漸往上,能見淺薄的積雪。
行至半山,再沒有路夠一輛寬敞馬車行駛只好棄車步行。
蘇慕當先下了馬車,我大腦尚在迷濛之際,便聽他道:“九青,將我的狐裘大衣取來。”
我轉了個身,想繼續補眠。
面上突然一點冰涼,我“嘶——”了一聲,睜開眼,映目是蘇慕站在車窗外歡笑的神情:“起來吧,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再睡就睡傻了。”
我拿開他冰冰涼涼的手,嘟囔道:“我傻的心甘情願。”
他嗤笑:“我那小縣主可不是心甘情願。”不一會兒蘇慕又回馬車上來,被子掀開,把厚重的狐裘大衣套在我身上:“聽話,我抱你上去,萬一碰上風雪,可真就走不了了。”
話音剛落,便是一股涼風襲面。
我這便徹底清醒了。
瞧了瞧四周,發覺這才處於半山腰,我有點慌,不由摟緊他的脖子:“抱我上去?你抱得動麼?”
我此時五六個月的身子,比原來重了太多。再者,這高山空氣稀薄,像我這樣的是走兩步就氣喘不休,若不是蘇慕在我半睡半醒之際餵了點酥油茶,像我這麼重的身子,估計是寸步難行。
“珞珞,你真是小看我了。”他輕輕一笑,腳下漸漸施展開,步伐輕快,根本不似手裡還抱了一個人。
我急急看向他,求證似的問:“你武功很好?”
蘇慕笑道:“還算可以。”
我想了想抓着他的袖口道:“我聽說這一脈的雪山上有奇異雪蓮花,溫補肝、脾、腎,有滋陰補血之效……”
“然後?”
我哀嘆道:“就是不知道今日能不能一睹此等奇珍?”
蘇慕蹙了蹙眉,認真看向我道:“所以,你是肝脾腎哪裡不好?”
我咳道:“你這麼咒我就不對了,須知,我肚子裡懷的可是你家小縣主還是小世子……”
蘇慕無奈道:“我帶你去。”
他幾步便遠遠甩開六子和華九青,沿着一叢鮮豔耀眼的狼毒花帶我到山崖,環繞着染白的山巒層層重疊,腳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萬丈深淵。
“地上滑,站這別動。”他將我擱在荒草上,“我摘一朵你瞧瞧。”
這一片雪蓮算多了,有五六朵已然綻放,雪白的瓣,金黃的蕊,在晶瑩剔透的冰雪中奇姿傲骨尤惹人憐愛。
我大有恃寵而驕的意味,使喚他道:“我要最大的!”
他笑了笑,離去前替我攏了攏狐裘的領子:“知道了。”
最大的那朵雪蓮處得最高。我以爲蘇慕要幾經折騰才能爬上去,不想他在石壁上兩次借力,輕鬆摘下雪蓮,再旋身穩穩落下。他遠遠於我輕舉雪蓮,淺淺笑意,如青煙薄霧。
我看得有點失望。
這幾日來我都在爲蘇慕的戲弄而鬱郁。本以爲能借機戲弄他一回,起碼教他滿身狼狽,竟沒有成功。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是以,我道:“好像有東西在咬我。”
蘇慕臉色一白,笑容生生滯停,幾步走到跟前,把我的腳拾起來細看:“在哪?”
我低下頭:“咳咳,大概我感覺錯了。”
蘇慕手上動作一滯,直起身,瞪了瞪我,然後嘆了一氣,轉身走了。
我連忙把鞋子穿回去:“喂喂,我的雪蓮。”
“給你。”蘇慕頭也不回地把雪蓮花往地上一丟,腳步不做停留,徑自離去。
我這才意識到蘇慕生氣了。跟他真是開不起玩笑,荒郊野嶺的,我斷不想一個人被留在這,只好三步並做兩步追上去:“蘇慕?王爺?祈王?等等我!”
“在馬車上你不也耍了我好幾次,不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吧!”
蘇慕走得極快,冷不防聽他沒有溫度的聲音哼道:“我開得玩笑能跟你的一樣?”
我趁這個機會撲上去抓着他的袖子:“我知道錯了!”
他停下看了看我:“錯在哪?”
我支支吾吾道:“錯在……錯在……”
“哼……”他手上輕輕一甩,我便失了重心,連退兩步,不料踩着冰雪致使身子傾倒,還不待疾呼,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裡。
我急中生智,順勢躺倒,抱住他的脖子不肯放。
他扯了幾下終於放棄,嘆了嘆,又柔聲道:“有沒有怎麼樣?”
我連忙點頭道:“有有有!剛剛走太快有點暈。”
蘇慕抱起我,輕笑一聲:“我帶你上去吃東西暖暖身子吧。”
我將臉貼在他胸口,小聲道:“那雪蓮……”
“你自己回去拿。”沒有一絲可以商量的語氣。
我咳道:“那還是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