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大夫替我隱瞞了藥方的事, 因而父親並不知情,還以爲只是我妊娠反應激烈了些。
“這也好,說不定你肚子裡的是個調皮小子。”
他幫我捻好被角, 臨走前, 再再瞧了瞧只着一襲中衣的蘇慕, 眼角抽了抽:“那個……祈王, 我這就先告退了。”
蘇慕毫不避違地送父親至門前, 點頭笑道:“好,岳父大人慢走。”
我瞥見父親邁出的腳讓門檻一帶,差點沒有摔倒。
我瞪了瞪蘇慕:“他老人家承受能力不好, 你還故意嚇他。”
“怪只怪,喊他老人家岳父的感覺實在很好, 一時沒忍住。”蘇慕隨手合上門, 又朝我道, “你今日好些了麼?”
我盯着簾帳金黃的流蘇道:“好多了。”
“那鍾大夫能配出這麼害人的藥方,足可見其醫術也不比宮中御醫差太多。”
我詫異地看向蘇慕:“你不生他氣了?”
蘇慕將簾子拉上, 無甚表情道:“我氣他做什麼?我氣的是你。”他很快又急急補上一句,道:“所以,孩子出世以前,我不與你同牀。”
這話說得好似我有多想跟他一起睡。
雖然我最近偎着蘇慕喝藥時,確實常常有種蟲蟻啃噬的酥麻難耐之感。
前日蘇慕帶我去戶外散步, 正巧碰着王大娘, 便一番閒聊。
王大娘乍一見扶着我的蘇慕, 笑得像盼到自個女婿似的合不攏嘴, 熟稔道:“牧先生, 你從京城回來了。”
蘇慕掃了她一眼,默着, 面色不善。
我打圓場道:“剛回來。”
王大娘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勸道:“回來就好,我本還擔心你這幾個月身子重,那方面需求也重,怕你熬不住,現在好了,有個貼心人幫你紓解,我也就放心了。”
我當即紅了臉:“沒,沒有的事。”
王大娘笑道:“年輕人血氣方剛嘛,沒什麼好害羞的,節制點就好。”
天知道我那時的確沒這方面心思,但被她這麼一提,之後兩天就寢,想到身邊多個男人還真就心癢難耐了。
我不想追究到底是有了身子的都這樣,還是因爲蘇慕就連輕微呼吸都像是在誘惑。我就希望這段急需紓解的難捱日子早點過去。
所以乍聽蘇慕說在孩子出世以前都不與我同牀還稍稍鬆了口氣,但仔細回味了下他話裡的意思,我倏地睜大眼,看着晦暗中他的輪廓:“什麼?你的意思是要呆到孩子出世?”
蘇慕低下頭,感覺他迫人的視線帶着濃濃的不滿情緒:“許珞珞,你很想我走?”
我道:“不是。”
這乃是我的心裡話。
蘇慕在的這兩日,夜鶯也好,父親也好,特別放心我身體的健康狀態,來我房的次數都少了。如此一來,他們可以更專心鋪子的事務,我也可以稍稍安心養胎。
蘇慕滿意地撫摸了下我的臉頰:“我就睡在外邊的榻子上,有事叫我。”
我輕“嗯”了一聲,在他手指從臉頰離去的瞬間,我突然感到小腹有細微的鼓動。
“啊,蘇慕!”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孩子在踢我。”
不待我說第二句,蘇慕的手早放在我小腹上,靜靜感受,不一會便喜出望外道:“真的。”
我笑了笑,擡眸對上他眼底的欣喜,不由一怔。
這個孩子……哎,總教我想起如風在燭火下有板有眼地給他念圖畫故事,那時候如風還在生悶氣,帶回來的小玩意也不給我看,像寶貝似的都藏在木箱裡。
猶記得他買了男孩的女孩的,有時,同一件玩意,還要把藍色和紅色的都買了。
我怔忪道:“這才幾個月就踢得那麼重,看樣子應是個男嬰了。”
“那可不一定。興許是像你這樣出手重的。”他手指一動,就輕易解開我衣衫,探入其中。
我按住他不規矩的手:“你喜歡女孩?”
“都喜歡。”他道,“不過男孩子大多脾氣臭,不好帶。”
我想想也是,要跟蘇慕一個脾性,我肯定遲早會後悔把他生出來。
蘇慕微微直起身收回手。我詫道:“你去哪?”
他輕笑一聲:“給你倒水喝。講這麼多話,不渴嗎?”
我靠在牀頭靜靜看他。
“其實,你要是身子難受,想要我幫你紓解的話呢,也不必找這麼多由頭。”他將水杯遞與我,狡黠笑道,“往後你難過的時候,喚我一聲蘇慕哥哥,我就幫你解決,如何?”
我呸!
氣憤難當之餘,我捲了被褥蒙在頭上,躺裡頭裝死,不管他再怎麼叫我都不予以理會。
蘇慕欺人太甚。
第二日我起了大早,獨自一人拖着欲/求不滿的身軀,去臨鎮新進一批布料。
綢莊的老闆人不錯,看我挺着肚子挺不容易的,便要我坐着休息一會再走。盞茶功夫,聽到街口人聲漸響,問老闆是什麼事情。
“誒……皇上今兒凌晨駕崩了。”
我驚道:“哈?這麼突然?”
老闆搖頭嘆道:“皇上在位時,勤政愛民,國土祥和,如今……這好日子總算是到頭了。”
我急道:“那可有消息說是太子繼位?”
“若是太子繼位,又有祈王輔政,那我們小老百姓倒不發愁,只可惜大皇子立過軍功,他多半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兩虎相鬥必有一傷,但最苦的還是百姓啊。”
我無暇再聽他哀嘆。道了謝,就往回趕,心裡只想儘快把皇上駕崩的事告訴蘇慕。
然我到後院找到蘇慕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幅畫面。
長槐樹下青石桌,布了幽香撲鼻的桂花茶,蘇慕仍是一身雪色中衣,手抵着前額,不知想什麼入了神。
華九青道:“深秋了,出門多披件衣裳。”說着,俯身給他蓋了件外袍。
她趴得那麼近,可以清楚地聽到蘇慕的吐息。
鮮豔紅脣似有若無地擦過他耳際。
我看得心神一凜,像看了不該看的,急切跑出來。
是我太過驚慌,亂了手腳。堂堂祈王怎麼會沉浸在酒色中不可自拔。看樣子,他應是早就知道了。
這日晚膳,我去往前廳跟父親許紜一起用。剛喝了碗湯,卻見蘇慕也出來了。
“原來你在這。”他在我身旁坐下,伸手揉了揉我頭髮,曖昧道,“都能亂跑了,看來你今天身子恢復得不錯。”
我看了眼低頭默默吃白飯的父親和許紜,咳道:“不勞王爺費心,我福大命大,而且健壯如牛。”
蘇慕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了一會,忽而脣畔綻開一抹笑意:“你下午來後院找過我?”
我悶頭吃菜:“沒有。我一個深閨婦人,能有什麼緊急大事去找王爺商談。”
“珞珞。”
蘇慕無奈笑了笑,旁若無人地將頭枕在我頸間,兩手抱在我腰間:“你身上好酸。”
我放下碗筷:“那你去找又香又軟的。”
他見我吃完了,手上略一施力就把我抱起回房裡去,溫熱的氣息在我耳邊騷動心房:“你不喊蘇慕哥哥也行,每日吃一回醋我也可以幫你的。”
我沒怎麼費力就從他懷裡下來,嘆道:“我心情不好,而且我知道你現在也有很多事要做……不要勉強哄我了。”
想了想又道:“皇上應該不是這會兒才駕崩的吧?你來的時候,他怕是已經……蘇慕,牧如風讓你來看我的是不是?他到底怎麼了,我這幾天一想到他就渾身發冷,也不敢拆開信來看。他既然把孩子的事情告訴你,肯定是有什麼不好的預感……”
蘇慕默了半晌,方纔道:“他命硬得很,死不了。”
“你好好養胎,不要胡思亂想,一有他的消息,我會盡快告訴你。”
我感到渾身僵住了:“你的意思是他失蹤不見了?”
“也許是他自己想辦法跑出來了,也許是大皇子在我跟他見面以後把他移去別處了。”他頓道,“雖然跟他失去聯繫,但不一定是壞事。”
我吸了口氣:“那你來江南是?”
“來看看你……然後調配南嶺山一半的兵馬去京都。”南嶺山是蘇慕的練兵之地。幾年前,他退去鄰國兵力時,爲保兄弟手足情誼向先皇表忠,免去猜疑,特意將全部兵力放在南嶺山這個山水環繞的富足之地。
只是……“爲什麼是一半的兵馬?”
他面上的黯然轉瞬即逝,蹙了蹙眉,淡淡道:“我失了半塊兵符。若非這支兵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憑半塊兵符頂多只能請到三分之一。”
“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他也能丟?我不懂我朝兵營中的規矩,但好歹知曉些兵符的重要性,要是那另外半塊落入奸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但看蘇慕一臉淡然,不想我深究此事的神情,便只好不再多嘴。
蘇慕在黃昏時動身去往南嶺山。
“本來還在想要怎麼跟你辭別。”他回身笑了笑,“不想你已經猜到了。”
“也好,我走後要記得喝藥,這兩日都是我端來了你才喝。”
我一時感慨,不知該說什麼。
天色灰濛,細雨如絲,遠遠看見一輛黑色緞絨的馬車駛來,華九青款款走下,持一把紫木傘來接蘇慕。我頭腦裡一空,驀地脫口而出:“帶我一起走。”
蘇慕閒散淡漠的神情一怔,整個人像被當頭喝醒,氣息急促地追問我:“你說什麼!”
“帶上我。”反正我目前這身子在家中也是拖累。
這幾個字如石子激起千層浪,蘇慕眼底莫名的情愫如水墨驟然化開,熠熠生輝。
我感到身子一輕,蘇慕環手抱起我,足尖點地,“噔然”跳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