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沒有活下來的可能。”葉浮白收拾着桌上的藥方紙張,將筆墨收到一邊,語調平和的道。
“你爲什麼不阻止她?你明明知道她這樣會死,爲什麼不救她?”葉淺大聲質問,眼中掉下淚來。葉浮白有些吃驚的擡頭看着面前的女孩,從知事起,她就從來沒有像這樣對他發過脾氣,而葉淺眼中的淚水實在讓他覺得有些奇怪,她性子雖然溫婉,卻不是個愛掉眼淚的女孩。
不過他很快就將這吃驚壓下去了,將毛筆放入水盆的手一如既往的穩定,筆毛在水中漫散開來,濃濃的墨跡四下散開,變成一條條飄渺的黑線,“你和我一樣是大夫,這樣的結果,你是知道的。”他抖抖筆,將盆中的清晰的墨線攪成了一團墨黑。“你知道我不能勸她放棄,你不能做到的事情,我一樣做不到。”他掛起了還在流水的筆,瘦長的手指在毛筆竿中段一劃而過,“我並不是神醫,這世上,也沒有能愈百病的大夫。”
“可是你還是讓他們出去送死!”葉淺已經滿臉淚水。
“他們要離開,並不是我能阻止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要自己才能解決的,我並不是聖人,能解一切困厄。” 葉浮白依舊無動於衷。
“你從來都沒想過要好好的對待他們,因爲他們帶來的是外面那個可怕的世界,你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從來都不敢去想的世界,我原本以爲,這掛着神醫府牌匾的葉雲軒的主人會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可是現在我總算看到了,這大夫連身體裡的血液,都是冰冷的。”葉淺咆哮一般說出這番話,甩袖便要離去。
外面下着小雨,一點都不像一個讓人爆發情緒的夜晚。
葉浮白麪無表情的堵在門口。
“要走也留在家裡好好的收拾一下,現在正在下雨。”他一句便道破葉淺的意圖,葉淺本來一腔怒火,但是這一句話卻像是帶着難以抵擋的魔力,她仰頭看着因爲遠離燈光而有些陰沉的葉浮白,怎麼都想不明白這個人會知道那個還在自己心裡的想法。
葉浮白說了這一句,沉默了一會,好像也覺得有些無力一般,直直站在那裡發起呆來。
葉淺看了他一會,便思考一樣的低下頭。
但是她自己知道,其實自己腦袋裡什麼都沒有。
葉浮白站了一會兒,似乎也覺得有些尷尬了,便轉頭對一邊還在發呆的李君道:“送她回去。”
這一句說得波瀾不驚,好像葉淺所說的那些惡毒言語一點都沒有影響他一樣。
葉淺咬着嘴脣,再沒擡頭看他,不過倒是順從的跟着李君走了。
李君爲葉淺撐着傘,一路上葉淺什麼話都沒說,李君對自己見到他們吵架也頗爲尷尬,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便只是默默數着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陪了她一路,葉淺回到住處,李君有些擔心她會鬧,便站在門外守着,沒想到葉淺竟如平時一樣安安靜靜的便睡下了。
回到大堂,葉浮白還在查看藥方,燈光下臉色如常,一點變化也無。
他聽得李君回來,頭也不擡的吩咐道:“給她收拾行裝,做好的藥丸全給她,藥方里名貴的兩味藥給她各準備三兩。”
李君沒動,他才擡起頭來,皺着眉盯着他,“怎麼了?”
“小姐只是一時生氣,明天就好了。”李君覺得有些哭笑不得,這人醫術通神,處事的覺悟倒確實一般得很。
“給她收拾好,至於走不走,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不是我們該操心的。”葉浮白麪無表情,說罷又加一句:“她也不是什麼小姐,願意就叫她師姐,不願意叫葉淺就行。”
李君愣了好一會,才答一聲“是”,便轉身去收拾,心裡卻搞不清楚自己是答應幫葉淺收拾行李呢還是答應了叫她師姐,想到自己叫這個時而穩重時而孩子氣的女孩“師姐”實在有些滑稽,接連想了好幾遍才恍然想起,自己叫葉淺師姐,那不是已經是葉浮白的弟子了?這個念頭冒出來,讓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這些日子葉浮白雖然傳他醫術,卻不曾說要收他爲徒,這一句師姐,表明了是要收自己爲徒了。
李君高興之餘想到葉浮白這一句話自己都要考量這麼久,又不禁有些氣餒。
等葉淺收拾好一個包袱出現在大堂裡,李君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可是葉浮白毫無意外的表情,連放在病人脈門上的手指都不曾抖一下,葉淺看來也下定了決心要離開,到了大堂便抱着包袱等着葉浮白。
好不容易,葉浮白望聞問切完畢,又寫了藥方,安頓了病人,這纔好整以暇的抖抖衣衫,站起來,盯着葉淺,緩緩道:“準備好了?”
葉淺看着腳尖,沒有說話。
葉浮白自言自語般“嗯。”一聲,頓了頓又道:“走吧。”言罷轉身率先向外走去,葉淺將包袱掛在肩上,默默的跟着他向碼頭走去。
小船栓在碼頭邊,葉浮白走到那裡,便住了腳,李君站在一邊,想要勸幾句,但是嘴脣動來動去,就是找不到一句說辭,便只能看着葉淺嬌小的身軀一片柳絮一般飄到了船上。船上剛好有病人要走,忽然見到這一向只揹着藥箱的小姐居然打着行李一付要出遠門的模樣,也呆住了,而葉浮白麪無表情的樣子讓誰都沒有問一問的勇氣。
舟子站在船頭,也不敢去解那纜繩。
末了,葉浮白走到船邊,伸手從腰間解下一個黃色的粗短竹筒,伸手遞過跳板去。
葉淺伸手來接了,面無表情的拿在手裡,那裡面是葉浮白用的一套針,從來都是掛在他腰上的。
葉浮白給了她針筒,彎腰抽了跳板,解開纜繩,對舟子道:“走吧。”又回過頭來對站在船頭髮呆的葉淺道:“往南邊走,等冬天過去之後再往別處去。”這話說得順風順水,葉淺的出走在葉浮白這裡看來像是去走親戚一樣。
裹在裘服裡的葉淺聞得這一句,擡起頭來定定的看着葉浮白,一直忍着的眼淚終於大顆大顆的掉下來,可是葉浮白已經退回了碼頭,雖然也看着她,卻似乎對那些眼淚毫不在意。
這時候只要說一句挽留的話,滿臉淚水的女孩就會留下來吧。
可是葉浮白依然什麼都沒說。
竹篙撐開,小船飄飄搖搖的離開碼頭,漸漸遠去,葉浮白揹着手,默默的站在碼頭上,小船都消失了,卻依舊一動不動。李君發現這個人並不是映像中那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就像現在,他一點都沒有掩飾他的悲傷。
但是爲什麼還是要讓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