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支人馬藉着夜色的掩護,從山脊的另一側悄然潛行,一直進入於家的地盤,這才顯露行蹤。
於家早已接到華雲飛的消息,派人暗中接應,提供飲食、屏蔽消息,將這支人馬神不知鬼不覺地又送出自己的領地。
格哚佬率領人馬與涼月谷果基家匯合後,這才由西行折向北行,此時因爲和提溪張家中間有於家的隔斷,已不必擔心會有張家的探馬查到。
兩路大軍匯合到一起,已不必再遮掩身形,以最快的速度向銅仁進發,雖然這支人馬主要是步卒,但是走慣了山路的人,腳力驚人,速度實也不慢。
紅日高升,一個農夫推着小車,車上放着鐮刀,吱吱吜吜地出了村子,向地裡走去。今年收成不錯,趁着今天天氣好,他打算多賣把力氣,儘快把那兩畝地的莊稼都收了。
剛和一個同村的漢子打過招呼,村夫忽然發現遠遠的有一隊人馬走來。村夫有些驚詫,不覺放慢了步子,隊伍越走越近,整隊人馬披甲執銳,殺氣騰騰,那農人有些害怕,忙避到路旁。
這時他才驚愕地注意到,隊伍的最前方那個大個子竟然不是人,而是一頭金剛巨猿,巨猿體形碩大,微微哈着腰,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向前挪行,大屁股一扭,就是常人幾步的距離。
巨猿旁邊還有一隻貔貅,圓圓的大腦袋上戴着一隻竹笠,短短的脖子上挎着一口盛滿竹筍的筐子,肚子上還綁着竹板和獸皮編織的……也不知是該算作盔甲還是肚兜的東西。
農夫瞪大眼睛看着這支奇怪的隊伍,腦海中突然想起了昨夜哄兒子睡覺時講的武王伐紂神話,莫非這頭巨猿和這隻貔貅也成了精?
“勞駕!前方這個村子叫什麼,由此往銅仁去,還有多遠啊?”
一個年輕人忽然勒住馬,彎腰笑吟吟地向他詢問,很和氣。農夫忙回答了,壯起膽子又多問了一句:“不知……你們……你們是誰的隊伍,這是幹什麼去啊?”
華雲飛笑了笑,道:“我們是奉了銅仁張家大少爺的命令,從提溪趕往銅仁剷除叛逆的。”
“哦!原來是提溪張家的人馬啊!”
農夫露出憨厚的笑臉,忐忑的心情也放鬆下來:“這幾天就聽說銅仁那邊出了大事,好象有人想對張家不利,這不是扯淡麼,老張家在銅仁做了五百年的土皇帝,誰能撼動張家的地位,看!老張家的援軍都來了,估摸着很快就太平了。”
農夫點頭哈腰地目送這支“勤王之師”踏出漫天煙塵地經過,推着獨輪小車繼續向自家田裡走去,今兒回去,他就有新的故事用來哄他的寶貝兒子睡覺了。
中南門碼頭,銅仁最繁華的所在之一。
碼頭邊兒上有一處大車店,店裡有一處大夥房,伙房不僅供應自己店裡住客的伙食,而且還向碼頭上的力工們出售午餐,所以這伙房比起一般店裡的廚房要大了數倍。
不過,住大車店的雖然大多是商賈的隨從下人,碼頭上的力工雖然都是苦哈哈,其中總有些管事、二掌櫃和碼頭上的工頭兒、監工一類的人物,比起苦哈哈們要趁點錢。
這些人的吃食就要比一般人的伙食好一些,這些人的飲食就是由那個圓潤的胖子負責的。胖子姓軒,其實還沒到三十,以前碼頭上的人都叫他小軒。
大概六年前,小軒患了一場怪病,病癒之後,身子就像氣兒吹的似的開始膨脹起來,運動、節食全不管用,看郎中也沒效果,掙扎了兩年,灌了無數藥湯下去,反而變得更胖了。
於是,小軒認了命,從那以後,小軒就成了胖小軒。
胖小軒只負責給工頭、管事們做菜,菜餚要精緻一些,他有自己的一處小廚房,水案是他婆娘,兩個小工是本家侄子,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於珺婷搖身一變,化名小魚姑娘,成了小廚房的第三個小工。很少有人會鑽到廚房裡來,“小魚姑娘”又不大出去,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廚房裡加了人。
幾天下來,一開始很是有些手足無措的小魚姑娘漸漸會做一些簡單的幫廚事務了。至少她現在摘芹菜不會留下葉子,扔掉菜莖,也不會頻繁地打碎碗碟。
其實從小就被作爲土司培養的小魚姑娘在十二歲那年,也曾一時好奇,想要到廚房裡一展身手,結果廚房的大師傅是跪着教她做菜的,而且自始至終不敢擡頭看她。
與此同時,大管事、內管家、婆子、丫環、隨從、侍衛把個廚房擠得滿滿當當,她剛興致勃勃把油倒入鍋,婆子們就變聲變色地把土司大人給架開了,擔心油熱了濺到她的手上。
她剛抄起菜刀,開心地想切上一把青菜,內管事又滿頭大汗地撲上來,唯恐切了土司大人的青蔥小手,最終於土司的廚房體驗之旅無疾而終。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於大姑娘從那以後就再也沒進過廚房,直到今天。此時,小魚姑娘正拈着一把菜刀,對面前那條從錦江裡捕撈到的大鯉魚虎視耽耽。
大鯉魚拍打着有力的尾巴,躺在砧板上,一雙魚眼很輕蔑地瞪着她,旁邊胖小軒的兩個侄子戰戰兢兢,一副隨時撲上來救人的模樣。
胖小軒站在竈臺旁,手上麻利地炒着菜,眼角卻也在睃着這邊,臉上油汗滾滾,也不知是被竈火烤的,還是被土司大人嚇的。
“你們別過來,我一定行!我就不信了,我還治不了它!”
小魚姑娘抄着菜刀,瞪着面前那尾大鯉魚,咬牙切齒地吩咐胖小的兩個侄子。這時油漬麻花的門簾兒一掀,葉小天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喲嗬!好香的味道!”
葉小天嗅了嗅香味兒,饞涎欲滴,轉眼看見於珺婷半蹲彎腰,握刀瞪眼,衝着那尾大鯉魚較勁的場面,不禁失笑:“行了,你快別耽誤胖大哥的生意了,交給那兩位小兄弟拾掇得了。”
胖小軒彬彬有禮地道:“我姓軒!”
現在,他已經知道葉小天不是土司大人的隨從了,他又不瞎,土司大人怎麼可能對一個隨從像對葉小天那般說話,一個隨從又怎麼會像葉小天一樣對土司大人那麼隨意,雖然他還是不知道葉小天的真正身份,卻已客氣了許多。
葉小天“哦”了一聲,道:“對對對,是胖小軒大哥,你快起來吧,有你幫忙,只能越幫越忙。”
於珺婷悻悻然地交出了手中的菜刀,一個小工慌忙接過,提到了嗓子眼的那顆心也終於落了肚。於珺婷白了葉小天一眼,道:“你怎麼來了,貨都卸完了?要是偷懶,小心工頭兒收拾你。”
葉小天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道:“我是什麼人?會在碼頭上扛一輩子的活兒?小魚姑娘,看清楚了,從今天起,在下就是碼頭上的四管事,專門負責計工、發酬!”
“你?這才幾天,你就混上工頭兒了?”
於珺婷有些不敢置信,葉小天從小混跡天牢,那些精於阿諛奉承之術的達官貴人也不知見過多少,再加上他識字認數,要想在碼頭上混的出息些自然容易。
葉小天一邊賣弄着自己的本事,一邊把於珺婷拉到了後院裡。已是深秋時節,一出廚房,燥熱之氣頓去,清爽之風撲面而來。
於珺婷輕嗔道:“便吃幾日苦又如何,去當什麼工頭兒,混在力工之中沒人注意你,一旦當了工頭兒,難說不會有個見過你的,認出你的身份。”
葉小天長長地吸了口氣,臉上已經露出欣然之色:“不太可能了!我正要跟你說,碼頭上臨檢的捕快和張家派出來的那些老媽子,全都撤走了。你我如果現在想出城,也並非難事!”
於珺婷呆了一呆,突地面露喜色,道:“文先生那邊有動作了!”
張家撤走搜檢的人,只在兩種情形下才有可能,一是格哚佬和涼月谷的援軍趕到,奪取了銅仁城,另一種就是張雨桐已經確認於珺婷逃出了銅仁,沒必要在城中繼續大肆搜捕。如果是援軍到了,想佔領銅仁,絕不可能無聲無息,所以於珺婷馬上想到了第二種可能。
葉小天微微露出欽佩之色,道:“不錯!據說文先生陪着你,已經出現在於海龍的大營裡面,向城頭罵陣。張雨寒親自去城頭看過,確認是你,這才撤了出城的檢查。那位冒充你的姑娘是誰?難道是你的孿生姐妹?”
於珺婷苦笑一聲,道:“如果我真有一位孿生姊妹,這土司的擔子或許就不必由我來承擔了。”
於珺婷幽幽地道:“這位姑娘是幾年前被我無意中發現的,至少有八分與我酷肖,如此這般,只消再故意打扮一下,模仿我的言行舉止,就算是至親之人,隔得遠些也休想發現破綻。”
葉小天嘆了口氣,對她的憐憫之心油然而生。到處設下的機關暗道,還有這暗中安排的替身,可見於土司之前的處境恐怕比她自己說的還要不堪。旁人只看到她的囂張跋扈、八面威風,誰會想到她竟是要時時提防明槍暗箭,步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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