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茶館似乎比往常更熱鬧了,包思善跟如喜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竟尋不到空位。如喜見狀便道:“小姐,不如我們回去吧。”她們不過是路過這順道進來瞧瞧,既然沒有位置回去也好,出門時夫人就叮囑了別在外頭逗留太久。
包思善覺得有些掃興,她還想聽聽林寶的新段子呢。瞧這座無虛席的盛況,她有些心癢。正打算走,聽見臺上的林寶道了句預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她眼睛一彎,林寶得閒了。
林寶在臺上就瞧見她了,一下臺就迎上來,“思善,可把你盼來了!我還等着你給我送古籍的手抄本,今日可給我送來了?”他一副討債口味聽得包思善一愣,繼而纔想起自己前些日子送來的手抄本,有些尷尬地笑笑,“你不提我差點都忘了……”
林寶瞪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哪有那麼多事好忙?虧他還一心想着念着。一邊說着話一邊領着她們道後堂屋裡喝茶,包思善道:“近來事情多,一攪和給忘了,我回去就給你抄。”上元節鬧過鬼之後她哪還有心思抄書,也不知道成日裡做什麼了,竟然一事無成。
三人剛進屋還不待坐下就見小二進來,“林先生,暢元書院的鄧秀才來了。”
林寶連忙讓小二請人進來。包思善自顧自地坐下倒了杯茶,“你的同窗?”
林寶搖頭,“我哪能有暢元書院的同窗?”暢元書院是開封有名的書院,入院的考覈十分嚴苛,能入院的都不是一般人,林寶自然沒有那才能。他自嘲之後接着道:“鄧秀才家境貧寒,偶爾會寫些段子換取銀兩。”寒門學子不易啊。
包思善了然,聽見外頭的腳步聲,偏頭看去,只見小二領着一個白淨的書生朝這邊來,應該是鄧秀才。鄧宏跟林寶互相寒暄之後見到端坐在桌前喝茶的包思善愣了一下,沒想到林寶有客人,還是個姑娘。
林寶朗聲笑道:“鄧兄弟,這是包姑娘和如喜姑娘。”
鄧宏有些拘謹地朝包思善和如喜作了個揖,“在下鄧宏,是林先生的朋友。”
包思善連忙起身,笑道:“我也是林大哥的朋友,來,快坐。”
林寶帶頭入座,鄧宏也依次入座。瞥見如喜立在包思善身後,心想她應該是丫鬟,又暗暗掃了包思善一眼,她穿着打扮透着精緻,氣度也不同於一般姑娘,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吧?他很快收回心思,遞了本小冊子給林寶,“林先生,我寫了個段子,你看看合不合用。”
“哦?我正愁手頭的段子不夠新穎,你便雪中送炭來了。”林寶面帶笑意地接過冊子翻閱。
包思善好奇得緊,目光灼灼地盯着冊子,忽然眼眸一轉,看向鄧宏,“鄧大哥,能不能跟先跟我說說是什麼段子?我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就心癢難耐,憋不住好奇。”
鄧宏拘謹,不太敢看她,匆匆掃一眼她俏麗的臉龐,趕緊假裝低頭喝茶掩去心中的緊張。林寶輕笑一聲,鄧宏是老實人,平日裡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哪裡有功夫跟姑娘家說話,這會兒慫了吧?見他幾乎要臉紅,他解圍道:“急什麼?遲早會說給你聽。”
包思善駁道:“遲早是多遲?又是多早?不如先把冊子借我看。”
“那可不成,你要是給說漏嘴,我還怎麼招攬生意?”
兩人正鬥嘴,鄧宏突然道:“寫的是朝廷命官辭官歸鄉途中遭人截殺的故事。”
林寶撇撇嘴調侃道:“鄧兄弟,你怎麼也沉不住氣了?”這下鄧宏真的臉紅了,一直紅到了耳根,看的包思善跟如喜一頭霧水,這人怎麼突然紅了臉?真怪!林寶合上冊子,笑了笑,這小夥子實在太老實。喝了口茶,問道:“你這段子我要了。”
鄧宏臉上有了笑意,這個段子長,估摸能有三五百文的進賬。錢不多,但對他而言已經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喜悅還未散去,他皺了眉,“林先生,喬山來找過你嗎?”喬山是他的同窗,家境與他相當,也給常樂茶館寫段子。
林寶不解地看他一眼,“前幾天見他時他說手裡的段子快寫好了,自那之後便不見人影,有七八日了吧。”說着他忽然冒出個念頭,難道喬山那小子另謀出路了?
鄧宏臉色沉了沉,“他已經五六日沒去書院了,我尋遍各處都打聽不到他的下落。”
包思善跟林寶對視一眼,這麼說喬山失蹤了?!
從常樂茶館回來,包思善眼尖地瞧見展昭自遠處的迴廊朝大門來,她不覺掛了笑。打發如喜先回去,自己則迎了上去。
“展大哥!”
展昭停了腳步回以一笑,包思善往前邁了一步,身子微微湊近笑得甜甜的,“我有東西給你。”說話間變戲法般揚了揚手,隨着清脆的鈴聲,只見一個銅鈴系在紅繩上搖晃。見此情景他的微揚的嘴角沉了下去,她怎麼還惦記着此事?
包思善並未注意到他神色的變化,自顧自道:“兩個銅鈴,一人一個!這樣總成了吧?”
展昭嘆了嘆,“思善,你不必如此。”雲破大師既然說贈予她辟邪消災,那必定大有用處,怎能隨意轉送他人?
包思善被他有些無奈的表情弄得一愣,雀躍的心也漸漸沉了下來,臉上的笑竟有些撐不住。頓了片刻,抱怨道:“送你不要,借你不要,現在一人一個也不要!你到底要怎樣嘛?”
“這是你的東西,我不能要。”
紅繩已經停止晃動,銅鈴靜靜地懸掛其上。她看着他,眉頭漸漸皺起,“什麼你的我的,要這樣生分嗎?就當是借你的也不成?”
展昭又是一嘆,“不成,你留着防身。”
“我在開封府能有什麼危險?再說,我不是留了一個嗎?”包思善有些惱了,雖說知道他是爲自己着想,可一片心意被幾次三番的推拒,心裡總歸不舒坦。
“我用不着銅鈴,有巨闕足矣。”展昭本不想對她多透露案情,她知道多了少不得要來湊熱鬧,可眼下不跟她說清楚怕是不能安生了。“那日我去雲破大師那,他說……”
“我不管他說什麼!我又見不到他,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哄我?我只問你要不要!”包思善再把銅鈴遞到他面前,抓着紅繩的手攥得緊緊地,臉上帶着怒意。她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了,又想着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平安符,他大概會收下。然而這兩個銅鈴的意義不同,或許自己想送的並不僅僅是銅鈴,奈何他一再推拒。
展昭甚是無奈,“思善……”這丫頭脾氣真倔,好說歹說就是說不通,甚至都不讓他把緣由說清楚。還想再解釋,她卻猛地收回手轉身便走,“龐麗說得對!不識好人心!”真可笑,幾日前她還躲在角落偷笑龐麗,結果自己的遭遇跟她如出一轍,她有什麼資格笑人家?
他問龐麗她的事與他何干,現在想來,或許她覺得挖心掏肺爲他好的事在他看來都是不相干的事。若不是如此,他爲何一再推拒?就算,就算爲她好,他就不能讓她爲他做點事?好比說讓她去求個普通的平安符帶在身上。
想到這,她不覺頓了腳步,腦子裡亂哄哄的。從來不曾去深思,此時此刻突然覺得冰涼徹骨,他對她好是不可否認的,可這種好究竟是爲何?因爲她是包拯的女兒嗎?她被腦中閃過的念頭駭得僵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要如何應對。
展昭被她突如其來的脾氣嗆了一下,隨即回過神欲追上前,身後傳來衙役的叫喚聲——“展大人,您有客人。”
回首見衙役領着一位老者跟一位姑娘朝這頭來,展昭吃了一驚,竟是師傅孟若虛和師妹春妮。春妮三步並兩步上前歡喜道:“師兄!”她身形一閃,繞着他轉了一圈,笑眯眯地,“師兄,你穿這身官服更俊了!”
展昭莞爾,在她頭上一敲,“沒大沒小!連師兄都敢戲弄!”
春妮哎呦了一聲往後躲去,“師兄,幾年不見你不夸人家漂亮了就算了,還一見面就訓人!”
“嗯,是漂亮了。”展昭笑道,春妮性子活潑,以爲年紀大了會穩重些,結果還是同以前一般。孟若虛見徒弟跟女兒逗趣,臉上笑意濃濃,“好了,別一見面就跟你師兄鬥嘴。”
展昭這才向孟若虛問好,還沒說幾句,春妮突然拉起他的手往他掌中拍了個東西。定睛一看,是個粗陋的小荷包,他茫然地看向春妮,這是做什麼?春妮笑得古靈精怪,“師兄,我們一路走來聽說開封最近有妖孽作祟,所以我跟爹特意去求了個平安符給你護身。這荷包還是我親手做的,別看它模樣差了些,可是請高僧開過光的。”
這……展昭輕笑兩聲,“師妹,你的女紅大有長進,師兄倍感欣慰。”說着將荷包收入懷中。孟若虛也笑道:“可不是大有長進?如今她給我縫補的衣裳已經可以勉強穿出門了。”
春妮氣鼓鼓地瞪着眼前的兩個人,這哪能怪她?孃親去的早,她又從小舞刀弄棍,哪裡做得來這種小女兒的玩意?做到這程度已經算好了。
包思善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展昭跟春妮說笑,忽然心頭一酸,他從來沒有這樣跟她說過話呢。他毫不遲疑地收了春妮送的平安符,哪怕荷包簡陋也珍視地收進懷中。她低頭看看掌中的銅鈴,無論如何都送不出去嗎?微微一嘆,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如喜發現小姐這兩日有些無精打采,問她怎麼了又不說,只端坐在梳妝檯前嘆氣,有些對鏡自憐的意思。這便更奇怪了,小姐何時爲這種事愁過?女爲悅己者容,難不成是有心上人了?不對,小姐的心上你不是展大人嗎?她喜歡展大人也不一日兩日的事了,現在纔想到要打扮?是不是遲了?
狐疑着,她試探道:“小姐,你已經兩日沒去找展大人了,聽說展大人的師傅和師妹來了,你不去瞧瞧?”展大人的事在小姐心裡從來都是頭等大事,這回展大人的師傅跟師妹來了她都無動於衷,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包思善有氣無力地哦了一聲,目光有些哀怨地落在銅鏡上。銅鏡裡的姑娘圓潤和氣,有幾分俏麗,但絕對算不上漂亮。她咬咬脣,想起春妮來。春妮漂亮,很漂亮!展大哥應該喜歡她吧?漂亮的姑娘哪會有人不喜歡?
如喜見她又兀自發愣,心裡有些發毛,小姐這是怎麼了?想了想道:“小姐,閒着也是閒着,不如我們去瞧瞧?”
“不去!”包思善答得斬釘截鐵,去瞧什麼?瞧春妮怎麼個漂亮法?瞧展大哥跟她有多熱絡?他拒了她的好意她還巴巴地跑去做什麼?去了也是多餘!
如喜終於有些瞭然,小心道:“小姐,你跟展大人吵架了?”那天小姐興沖沖地跑到首飾鋪拆了一個銅鈴說要送給展大人,不知怎得那個銅鈴被孤零零地丟在裝妝奩裡,難道是沒送出去?
吵架?其實只是她自己獨自生悶氣吧?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要是上心怎麼會兩日了都不來找她?緩緩搖頭,“你覺得他會跟我吵架嗎?”
如喜一愣,也是,展大人處處護着小姐,又怎麼會跟她吵架?是她想岔了。既然不是吵架,小姐這是怎麼回事?包思善見如喜愁容滿面,長長嘆了口氣,道:“閒着也是閒着,出去轉轉吧。”再不找點事做,她還不知道自己會胡思亂想什麼。
領着如喜晃出開封府大門,恰巧遇見展昭和春妮,他應該是陪春妮逛街歸來,春妮手上拿着各色小玩意,笑得好不開心。她微微一愣,心中彆扭。春妮倒比展昭先開了口,“你是包小姐吧?我是春妮,師兄跟我提起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