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雪將芫花和芫荽打發走後,獨自一人走到迴廊下,她倚靠在廊柱上,擡頭仰望着滿天星空,耳邊是呼呼而過的風聲。如此清冷孤寂的除夕夜,讓她想起了遠在天虞山的爹爹和姑姑,只覺得鼻端隱隱發酸,眼裡不知何時竟泛起了一層水波,連夜空中最爲耀眼的星辰都變得模糊不清。
她起身回房,一轉身卻看到了立在迴廊盡頭的段之尋,他遠遠地凝視着她,手中的燈籠透出的紅光映照在他純白的直裰之上,一張平靜無波的臉上是幽幽晃動的燈影。
晨曦雪擡腳向他走去,迎面而來的夜風吹亂了她額前的幾縷髮絲,她緩緩向他靠近,微微泛紅的眼眶還殘留着點點水光。
段之尋將她掛在嘴角的髮絲輕輕挽到耳後,淡淡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晨曦雪好奇不解地跟在他身後,隨他穿過山莊的重重院落,踩着一條熟悉的石徑小路邁入一處偏僻的庭院之中。
“這……怎麼可能,怎會如此相似?”晨曦雪難以置信地看向段之尋,這座庭院竟與他爹爹所居住的桃源居一模一樣,同樣的庭門樓閣,同樣栽滿了桃樹,就連房檐下的花紋都如出一轍。
她快步推門走進屋內,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樣子,同樣的擺設,相同的感覺,只是少了爹爹的身影。
見她滿腹存疑,半驚半喜,段之尋開口解釋道:“這是我娘生前居住的地方,叫桃源居,是照着她在天虞山所居住的庭院建的。”
晨曦雪迷茫地環視着屋裡的一桌一椅,如此說來,她爹爹現在所居住的庭院,該是如月姑姑曾經的閨閣,他們既然都如此深愛彼此,爲何不能長相廝守,而是淪落到如今的陰陽相隔,生死兩茫茫。
屋內燭火通明,兩人相對而坐,段之尋將一杯剛沏好的茶遞到她面前,說:“這是取至梅花蕊上的一點新雪泡開的茶,雪兒嘗下如何?”
晨曦雪端起茶盞,在鼻下輕輕嗅了嗅,一縷縹緲的清煙吸入鼻中,除
了茶本身的香氣,還有着淡淡地梅花清香。她放在脣邊抿了一口,醇香爽口,令人回味無窮,她忍不住將杯裡的茶水一飲而盡,不禁誇讚道:“世人只知美酒易能使人醉,未嘗過段公子的茶,又豈能知道這茶香亦能醉人。”
段之尋笑而不語,又給她斟了一杯茶,見她意猶未盡,又將幾盤早已備置好的瓜果點心推到她面前,問:“祖師爺近年來可好?”
晨曦雪拿起一塊點心,邊吃邊說:“他老人家好着呢,一生無慾無求,無病無痛。過了年,他老人家就169了,也正因爲他的高壽,才令世人癡迷於長生不老藥而走火入魔,誤入旁門左道。像你爹就屬於執迷不悟,助紂爲虐,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總有一天他會遭報應的。”
言畢,她才意識到吃人嘴軟,該口下留情,但話已出口,做什麼都於事無補了。
她不再言語,低頭嚼着嘴裡香糯可口的點心,眼神卻忍不住朝段之尋看去,見他只是靜默地喝茶,面色並無不悅,心下才稍稍過意了些。
段之尋手持茶盞,杯中嫋嫋升起的霧氣從他溫潤如玉的面上拂過,他的優雅從容在晨曦雪眼裡卻多了一份悲哀和身不由己。段之尋身上並無半點官宦子弟的陋習,他的沉穩淡然倒是像祖師爺親傳的弟子,倘若段鼎宏沒有背棄師門,段之尋必定是最得祖師爺歡心的徒孫了。
屋裡頓時變得安靜,只有晨曦雪發出的輕微咀嚼聲。段之尋放下手中的茶盞,擡眼向她望去,見她鼓起的腮幫子在不斷蠕動着,燈光從她如蝶翼般的眼睫上跳過,給本就晶瑩剔透的容顏又增添了幾分俏皮可人,段之尋只覺得心中微微一顫,有一股溫熱的氣息慢慢滲入了他的胸口。
晨曦雪雖喜歡這桃源居,但一直對着段之尋這悶葫蘆,也實在是無趣,她抹了抹嘴,擦掉手上的糕點屑,笑道:“謝謝你的盛情款待,我也該回去了。”說着起身要走。
段之尋卻開口挽留道:“雪兒何必急於一時,不如陪我到後
院走走。”
晨曦雪望着被自己吃得差不多的糕點,笑了笑:“段公子既然有如此閒情雅緻,我又豈有掃興之理,再說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總不能白白吃了你這些東西而毫無作爲吧,現在就陪你去後院溜一圈,全當是我補償你了,以後可別說我吃你白食,壞我名聲。”
兩個身影踏着一路星輝來到後院,停在了假山旁,段之尋點亮手中的火摺子,走到一塊空地上,點燃早已準備好的煙花。
剎那間,一串串明亮的焰火從地上飛噴而出,帶着長長的青煙直衝而上,在墨藍色的夜空中開出無數朵絢麗的火花,一重重煙花不斷向空中蔓延,又在晨曦雪的驚歎聲中如雨絲般瀟瀟落下。
絢爛的煙花映紅她的臉頰,如三月的桃花帶着濃濃的醉意。段之尋緩緩擡手將她嘴角的一點糕屑拭去,她卻沉浸在盛開的焰火中,嘴角的歡悅如永不凋零的花,散發着馥郁芬芳。
夜漸濃,煙花落,誰的笑魘擾亂他的心緒,薰醉心口那片永恆的柔情。
除夕過後,段之尋便將晨曦雪安置在了桃源居,他深知這是整個御藥山莊她呆的最爲親切舒適的地方。
突然新年的喜氣籠罩了整個京城,唯獨御藥山莊是一片冷清,一直從元日延續到上元節。
上元節當日,夜幕纔剛剛落下,晨曦雪草草吃過一碗元宵,便換上一身清淨儒雅的藍色男裝,跟着段之尋下山參加上元燈會。
她早就聽聞京城的上元燈會熱鬧非凡,各地制燈大師和販燈商人都會雲集京城,將自己最好的花燈懸掛街頭供人觀賞和販賣,燈會上各色花燈可謂是應有盡有。
晨曦雪與段之尋剛到山門,就看到兩個丫鬟早已在那等候,晨曦雪記得這兩個丫頭,是曾伺候過如月的菘藍和青黛。
菘藍見段之尋面露詫異,趕緊解釋道:“公子,夫人去世前曾吩咐奴婢與青黛要伺候好公子,公子下山,奴婢們自然是要跟隨左右侍奉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