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夜色中,雖有星月,但是光線不明,院內雖然燈籠高高掛起,可是掩映在樹影中,也暗淡了不少。
微弱的光線中,秦致遠的表情似乎有些懊悔和不捨,語氣中竟然有些眷戀的味道。
柳非君一愣,點點頭,心中卻悵然一笑,他纔是始作俑者。
“閆千碧是你專程叫來的吧?”
柳非君眉頭一蹙,看向秦致遠,閆千碧確實是她傳信叫來的,高手林立的秦家堡,雖然秦致遠曾經給了她安心的感覺,可是卻還是不能讓她完全相信。
除了楊坤生,閆千碧是她認識的功夫拿得出手的人。
“既然來了,就讓她跟着你進宮,還有,秦紅棉此次也與我們一起過來的,到時候她也會隨你進宮!”
聽着秦致遠條理清楚的安排,柳非君心一冷,他早就安排好了?不由得嘴角一翹,“侯爺不必費心,偌大的皇宮還能沒有幾個伺候的奴婢?非君雖然愚鈍,但是眼睛還是有的!”
秦紅棉是他的人,放在她的身邊,除了保護難道就不是監視?
到時候只怕做任何事情,都被制住了手腳。
不過閆千碧倒是可以帶着。
柳非君忽略掉秦致遠瞬間冷下來的臉龐,笑意顏顏,“侯爺,晚安吧!”
‘砰’房門被柳非君大力的關上,也將秦致遠的煞氣擋在了門外。
柳非君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晚上,對她來說,可謂驚天動地。
在別人來看,不過是平鋪直敘的事件,在她,卻又有着驚濤駭浪般的衝擊。
身份,從她上了離島,見過嚴千煞,她曾經懷疑過自己的身份,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向祖母求證。
現在一下揭了出來,只讓她感覺呼吸困難。
其實,在她,母女情或者父女情,真的很淡漠,上一世未曾有過,這一世也不曾戀過。
讓她刻骨銘心的卻是楚家給她的滔天恨意,還有柳家柳云溪和柳沅君給她的赤子之情。
現在,雖然她身份改變了,可是從那間房間出來後,似乎那裡曾經發生的一切,又開始遠離她。
簡單的言語和敘述,在她看來,當真十分薄弱,或許,她天性涼薄。
從開始知道要去見皇上,她便讓大海吩咐展飛,握緊了船行的一應核心,只爲了在關鍵時刻作爲自己的籌碼。
爲柳家和卓家求情,不過是想要迷惑皇上,她想要救下的,從始至終只有柳家的人,祖母,還有弟妹。
柳非君沒有洗漱,直接躺到了牀/上,目光愣愣的望着漆黑的房間,明日,她的身份想必就要昭告天下,可是,她還未曾手刃仇人。
也許,皇家的權勢,會讓她遊刃有餘,可是,她卻只想用自己的實力,打敗楚信彥。
一夜無眠。
次日,風聲嗚嗚,不知道是刮過樹枝還是碰到了高牆,風聲越顯鶴戾。
柳非君在青色的衣衫外,又加了披風。
雖然昨日,皇上已經知道了她女子身份,可是今日,她依然一身男衣裝扮,不爲其他,只因……身邊沒有女裝。
大海和小九竟然沒有在房門口,柳非君眉頭微蹙。
目光遠望,纔看到在院子門口徘徊的兩人,柳非君瞭然的走了出去。
“大少爺,這幾個奇怪的人,不許我們靠近!”大海一臉的憤怒,拳頭緊緊握起,看到柳非君出來,立刻上前告狀。
柳非君轉頭,看到昨晚上的那幾個護衛,點了點頭,看向大海和小九,“你們跟我進來,我有話和你們說!”
那幾個護衛還想阻攔,柳非君的目光掃過去,帶着一股清冷,“是讓你們保護,不是讓你們監視或者軟禁,對嗎?”
說完,當先走了進去,大海頭一擡,下頜高高揚起,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不讓我們靠近?哼!我們還不是當着你們的面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了?
小九暗暗推了大海一把,“大海哥,大少爺進門了,我們快點吧!”
大海撇了撇嘴,這才快走幾步,追上柳非君。
一進門,柳非君便言簡意賅的說道,“昨日可見到老夫人?”
小九立刻上前道,“因爲昨天沒有找到老夫人,所以小的一直注意着,昨晚上小的正要再出去打聽的時候,沒有想到老夫人來了我們這裡!”
“可與老夫人說過話?”
小九皺了眉,想了想,只是簡單的囑咐了幾句,算是說上話了嗎?“老夫人臉色不是很好,劉嬤嬤跟在老夫人身邊,可是也沒有說話,老夫人只說讓小的好好伺候大少爺,跟好大少爺!”
柳非君點點頭,嘆了口氣,祖母與她都不願意多交談,又怎麼會與她的小廝說什麼呢?
“我……這幾日入宮,你們在外面替我做幾件事!”柳非君說完,從袖子裡抽出兩封信,“小九在京裡守着,大海跑一趟青陽城,一封信給展飛,一封給沈伯!”
大海接過信,使勁點了點頭,“大少爺,放心,我一定將信親手交給展飛和沈伯!”
柳非君的手又探進袖子,可是好半天卻未曾伸出,心思沉澱了一下才道,“行了,有
事我會再找你們!”
打發走了大海和小九,柳非君纔將手從袖子裡拿出來,手中捏着的是,是另一封信,信封上沒有署名,只在信封的一角落了一處玉蘭花。
柳非君嘆氣,目光在信封上打轉,半天,纖細的手指捏住信封,‘刺啦’一聲,撕碎了信封。
上京,繁華而最貴,可是卻又多黑暗。
她,也許不該再將他牽扯進來,畢竟,他自身,有時候都難保。
“砰!砰!砰!”敲門聲傳來,柳非君手快的將撕碎的信隨便夾進了一本書中。
“進來!”
秦致遠推門而入,看了看立在書桌邊的柳非君,眸光微擰,“早朝快要結束了,我們該走了!”
柳非君點點頭,緊了緊因爲開門而被吹起的披風,擡腳向外走去。
越過秦致遠時,秦致遠終是忍不住伸手扯住了柳非君。
“一個晚上,以你的聰明,該是想明白了!”
柳非君掙脫他的鉗制,微微扯了扯嘴角,“一直很明白!你是有皇命在身,不得已而爲之,其中的苦衷,我能明白。”
秦致遠握了握拳,“你明白我的苦衷,卻不能接受,對嗎?”
“也不盡然,是我自己看不透而已!”柳非君心爲澀,畢竟那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的信任毫無保留的交出去,卻沒有想到,慘淡收場。
秦致遠搖搖頭,咬了咬牙,“今日送你入宮,明日我便會對皇上求娶於你!”
“不必!”柳非君急促的回道。
“女子像你這麼大還未曾嫁人的畢竟很少,更何況是公主?此次入宮,皇上會先給你身份,下一步說不定就是爲你物色夫婿,難道你更願意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柳非君眉頭一皺,她竟然沒有想到這個?
秦致遠說的沒錯,女子及笄後就開始議婚論嫁,像她這個年紀,確實就會被人惦記上。
想到這裡,柳非君心一沉。
“你放心,等你到了秦家堡,不會束縛你,你做你的事,不管是想要繼續經營船行還是要算計楚家,我都不會干涉!”
柳非君一愣,這一條着實誘/惑力很大。
秦致遠捕捉到她眸光中跳躍的火光,心頭一穩,繼續道,“或者,你想在青陽城定居,也沒有問題,所有你的事情,我都不會干涉!”
柳非君的心一蕩,如果是這般,那就更好了!
不由得,看向秦致遠的目光,從淡漠疏離,變成了求證。
秦致遠表情誠懇的點點頭,那意思是,我說的都是真的!
柳非君咬了咬脣,猶豫起來。
相比被皇上隨便來一個拉郎配,還真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雖然秦致遠精明算計,可是她也不差,就算是算計不過他,可是還有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她縮在青陽城。
皇上找的人,一定是豪門大戶,而且能娶公主的人,也不是什麼簡單之輩,若是入了豪門內院,必然有諸多規矩束縛,那時,若是她想插手柳家的事情,必然沒有那麼簡單。
此外,她女扮男裝的事情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早晚揭露於人前,那時不管她是不是公主,必然會被人嫌棄。
可是,秦家堡不同,秦家堡商戶出身,從五公主和秦紅棉的言行就可以看出,秦家堡對女子的要求沒有那麼多,此外,秦致遠早就對她知根知底,而且是他要求娶,也不是她求着他。
兩廂比較下來,柳非君完全一面倒,面對可能會出現的隨便配人這個危機,不得不說秦致遠的方法一勞永逸,而且還無後顧之憂。
秦致遠看着她變幻莫測的小臉,不由得再次拋出重磅籌碼,“成婚後,若是你不願意,我……不會碰你!”
秦致遠的這句話,當真是說的委屈到了極致。
柳非君神色一僵,臉驀地紅了,心也開始跳的急促起來。
當下,也不再猶豫,“好,一言爲定!”
柳非君斬釘截鐵的說道,說完鬆了口氣,然後走出了房間。
秦致遠聽了臉色卻突然不好了,這丫頭是不是就等他最後一句承諾呢?
柳非君直到坐到馬車上,心還在亂蓬蓬的跳動。
這一次,秦致遠並未上她的馬車,而是騎馬守在她的馬車邊。
每一聲清脆的馬蹄聲,都讓柳非君心跳急促,突然,柳非君臉色一變,她是傻了吧?
就秦致遠,還不碰她?
柳非君驀然臉紅的想到,之前在青陽城,兩人還都是一身男裝時,他就不規不矩,動手動腳。
到了秦家堡更是升級到了口舌大戰,而且,還曾在溫水池中一同來了個鴛鴦浴。
柳非君暗暗啐了一口,目光順着揚起的車簾看向外面,入目的是,秦致遠冷硬的臉龐,還有魁梧的身形。
但是,不知道爲何,她卻在他冷漠的臉上看到了幾分竊喜,還有他緊緊抿起薄脣,難道不是在壓抑着自己的笑意?
到底是什麼事讓他高興成這樣?
柳非君想的不錯,秦致遠此時卻是心情愉悅。
有什麼比算計了驚才絕豔的柳非君,更
讓他高興的呢?
柳非君在他眼中就是個滑頭的小狐狸,手眼通天不算,大腦十分精明,當真是得了卓二小姐的真傳。
可是,又如何呢?
秦致遠嘴角終是忍不住輕輕挑了上去,這個小狐狸終究是他的了。
只要她嫁給他,一旦進了秦家堡,那就終生都刻着他秦致遠的標記,擦都擦不掉。
不過,他許的諾言倒是真的。
他不想拘着她,不想用那些世人推崇的條條框框約束她。
她善於算計,慣會帷幄,那樣的她,纔是他心悅之人。
離島上不畏懼,青陽河上的豪爽大氣,面對陰謀算計的沉着,算計他人時的精明,還有,不時露出的善良,這些纔是真正的柳非君。
對別人,冷漠疏離,對他,卻有生動鮮活。
這樣的人若是拘於後院,每日面對後宅的陰謀算計,又或者與一些婦孺,品茶賞花,說一些東家長西家短,無疑是明珠蒙塵。
當初,他對她勢在必得,每當看到她散發出來那些致命的吸引力,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他得到了她,一定將她封鎖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可是,現在,他發現,他更願意看她,拭掉塵埃,散發出自己的光彩。
感覺到馬車中透出來的視線,秦致遠微微彎了彎腰,低頭捕捉柳非君的視線,“怎麼了?是不是有些擔心?”
第一次入宮,又有着這樣的身份,她應該是惶恐或者害怕的吧?
柳非君一窒,使勁瞪了他一眼,擔心?她有什麼好擔心的?他不是事無鉅細都算計清楚,佈置明白了嗎?
秦致遠被瞪的莫名其妙,不由得臉色不虞,這個丫頭,當真是需要好好調教一番,不然當真有一天是要騎到他頭上去了。
秦致遠想要出聲刺她兩句,可是還未出聲,便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響起。
雖然柳非君坐在車內,自然也聽到了,不由得皺起眉頭。
“爺,奴家雖然在小倌管,可是隻是撫琴!”明明是一聲男聲,聲音卻妖媚到了極致。
“咱們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再敢唧唧歪歪剁了你的手,看你用什麼撫琴!”一個狗腿的男聲,粗聲粗氣,還有些蠻橫。
忽然,一聲頗爲熟悉的聲音響起,“爺就是讓你去撫琴,難道……你還想做……什麼?”
聲音不急不緩,可是卻有着說不出的散漫還有無賴。
柳非君眉頭一皺,看來他的生活當真是豐富多彩,幾天沒見,已經活的遊刃有餘,想當初在青陽城,他一心赴死,將她嚇夠嗆,雖然後來在她的勸說下,放棄了,可是即便是她去了秦家堡,也依然擔心着。
現在看來,她的擔心全都是多餘的了。
“喲!這不是名震南北的定北候麼?什麼時候到京城了也不說一聲,爺也好找幾個你相好的姑娘送去,”說完,伴隨着一陣鬨笑,卻聽對方邪氣的聲音又再響起,“還是說你也喜歡這小倌?剛纔看你可是盯的目不轉睛啊!”
柳非君挑了挑眉,看來武辰周是看到了秦致遠,所以上來打招呼了,不過,聽聽這語氣中的諷刺和火藥味,就像個小孩子一般。
秦致遠勒住手裡的繮繩,一躍下了馬,不管如何,武辰周是王爺,他,只是一個侯爺,還是要下馬的。
走到武辰周跟前,秦致遠冷漠的臉上忽然揚起一抹嘲笑,“辰王爺慣會以己度人,你需要的,不代表別人也需要,”聲音一頓,眼睛的餘光忽然掃到馬車,不由得會心一笑,“辰王爺不是最喜歡官家子弟,什麼時候也喜歡這館子裡出來的了?”
聲音中盡是嘲笑,言語中不乏貶低。
秦致遠聲音一落,那還在掙扎的小倌臉色一白,僵在那裡。
武辰周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分明是在說他越來越下賤了,不由得眉目一冷,“三日不見,侯爺這張嘴真是越來越利落了,不知道最近吃什麼了?”
“五穀雜糧而已,不如王爺,王爺到嘴邊的……可都是肉啊!”秦致遠好心情的挑撥着武辰周的怒氣。
秦致遠與武辰周兩人立着說話的地方離柳非君的馬車不遠,兩人你來我往,夾槍帶棒的針鋒相對,柳非君雖然車裡,卻字字不落!
柳非君此時聽到秦致遠的話,差點吐血,吃肉啊!
果然,武辰周心頭的火蹭蹭的冒了起來,他就是喜歡吃肉,又如何?
“本王就是喜歡如何?三天兩頭有人給本王送美人,還有人躺在本王的榻上起不了身呢,你又能怎樣?”武辰周很得意的看着秦致遠的臉色變青,繼續道“侯爺自來都是年少有爲,自然看不慣本王這樣的行事!”
武辰周還未得意到頭,便見鐵青着臉的秦致遠忽然舒緩了臉色,表情看上去竟然有點幸災樂禍,然後便聽到秦致遠朗聲道,“柳當家,見到了故人,不出來打聲招呼?”
武辰周臉色一僵,然後變白,最後轉青,目光驚愣的看着那低調的馬車。
便見,車簾微動,纖細的手指先探了出來,然後輕輕撩起簾子,露出一張絕色傾城的臉,此時那臉上,正隱着一股笑意,看向他的目光裡,帶着揶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