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陳老啊!”
“這樣麼?但是,陳老你也知道,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拍賣行經營者,對古董也只是略有涉獵,並不算精通。”
“既然陳老你都這麼說了,那好,下個禮拜天在下一定前去拜訪,也算託陳老的福開開眼界。”
小黑剛掛上電話,小白就伸了個腦袋過來,手裡捧着一個小瓷碟,嘴角粘着白白的奶油:“又是那個老頭子嗎?幹嘛理他。”低頭看看碟子裡的蛋糕,舀了一勺子遞給小黑,黑溜溜的眼睛期期盼盼:“小黑,要不要吃?”
小黑嫌棄的看來一眼被他舀得慘不忍睹的蛋糕轉身出去,等在外面的司機拉開車門,小黑站在門邊回頭淡漠道:“小白你這次準備連左邊的牙都拔掉嗎?”
小白啪的一下捂住嘴,看着小黑鑽進車裡揚長而去,纔回頭呆呆狀:“阿虧,小黑剛纔是在開玩笑吧?”他更加用力的捂住腮幫子,一臉牙疼的表情:“那個傢伙居然會開玩笑?”
陳老家是一座小洋房,佔地很大,有花園、草場、噴水池,甚至還能聽到馬匹的聲音。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植物,讓整座白色古樸的小洋房多了一股中世紀般的味道,絲毫不覺雜亂。
其實,凡是出名的收藏家大多都家底殷實,但是,像陳老這樣,居然還聘請有專業保安,或者……應該叫僱傭兵?的還是佔極少數。畢竟,國內與國外差別很大,個人武力來說,很多方面都受到限制。
小黑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在前面領路的男人有力的步子,然後微微眯縫了眼。
陳老拄着那隻盤龍拐站在門口,熱情的迎了上來,跟小黑握手,小黑推了推無框平光眼鏡,擡頭看了看天色道:“如果陳老你所說的怪異真的存在,那麼,我想我們還是儘早解決的好。”
陳老愣了一下,嘆了口氣,揮揮手,旁邊的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便鞠了個躬退開了。
小黑微微退後半步跟在陳老身後進屋,漫不經心道:“陳老這裡不僅防衛專業,連一個管家都如此的讓人讚歎。”
陳老引着三人坐到沙發上,似乎真的很喜歡阿虧和小白,還將桌子上的水果盤推過去了一點,才放鬆坐下打量了小黑半晌笑到:“姜老闆果然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這兩隻眼睛可是厲害得很啊……”
他摩挲着木拐光滑的握柄,轉頭看向門外,似乎有些驕傲:“姜老闆可知道,你們剛纔走的這一路如果沒有人領着,該死了多少回了。”
他回過頭來,盯着毫無反應的小黑:“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老頭子早些年是幹什麼的也不是啥秘密,別的本事沒有,這些老本行是不會丟的,這些年閒來沒事就在這房子里布置了些東西,也算是有備無患吧。”
小黑悠閒的翹起腳,點了點頭:“那是自然,陳老的名聲之大,難免有些不長眼睛的宵小之徒。”
陳老看了小黑半晌,這才哈哈笑起來,拍了拍小黑的肩膀,小黑的臉卻又冷了些。
“老太爺,東西拿來了。”管家走過來,手上捧了一個盒子,拿絨布蓋着,四四方方的,大概有兩三尺的長寬。
陳老點點頭,拿柺杖尖指指面前的大理石小茶几:“嗯,放下吧。”
管家點點頭,將東西往茶几上一放便彎了彎腰站到陳老身後。
東西在茶几上放出咚的一聲悶響,卻顯然不是那管家不懂規矩——很重!
阿虧三人對視一眼,暗暗上了心:這東西……好強的氣勢!只是……爲什麼這麼重的怨氣?
陳老看了三人一眼,呵呵一笑掀開面上的絨布,小黑眼睛一閃,推推眼鏡道:“在下似乎還從來沒聽說過用大理石盒子保存收藏品的。”
陳老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姜老闆難道以爲老頭子跟你開玩笑?電話里老頭子就說得很清楚了,這東西……邪門兒!不然,你以爲老頭子捨得把這麼好的東西裝在這種冷冰冰的大理石盒子裡?”
他撫摸着冷冰冰的盒面若有所思,小黑趁機捏了一把小白的手,低聲道:“這東西邪氣太盛,等下……就靠你了。”
小白立刻有些翹尾巴,面色頓時得意起來:“呀,知道本大爺沒開刃的好處了吧?”
劍爲兇器,所以鋒利。可是,劍亦是刀兵中的君子,未開刃的劍,最是敦厚仁義。
不過……阿虧打量了得意洋洋只差沒尾巴可翹的小白一眼:這個……怎麼都看不出敦厚仁義來!
“這個東西,是老頭子當初不懂事,自以爲學了點旁門左道就手癢得很。我記得,那次,我們一共有八九個人,連着三個月,挖了十來個墓!”
“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最後,竟然挖到了那麼久遠的皇陵——吳王夫差墓!”
陳老有些失神的看着面前的盒子,指尖顫抖:“都是些常年盜墓的,見了這種好東西哪裡還走得動路,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也沒什麼爭吵便敲定來全都進墓,拿出來的東西以後再分。挖了整整一週,才挖出一條剛好夠一人過的暗道,當時我爬在那暗道裡就覺得不對:那個墓……太冷了,不,或許不該叫冷,是一種陰森,是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當時二狗子還說我膽小,說哪個墓不是這樣,可是,我們八九個人一起進去,到最後,出來的……卻只有我一個人,還……要死不活的躺了三個月。”
陳老轉過頭來,眼睛渾濁沒有焦點,有些陰森森的駭人:“我的胸口……”他擡起手指比劃着:“被劃了一條血淋淋的口子,若不是我拿二狗子的屍體這麼一擋,我絕對會被劃成兩截,活生生的看着自己斷成兩截。”
他喘了口氣才猛然將身體整個的陷進沙發裡,有些疲憊的擡手指了指茶几上的大理石盒子:“那次,滿室的寶物,我什麼都沒拿走,只是實在捨不得纔拿了這個,也算是要財不要命了。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就是這個東西!這個東西纔是最後的……懲罰……”
小黑前傾了身子,轉頭詢問的示意了一下,陳老點點頭,小黑這纔打開這沉重的大理石盒子。
冰涼的氣從裡面流瀉出來,四把寶劍經歷了三千年的時光靜靜的躺在冰冷的盒底,河流山川,鳥獸雲紋,紋飾精緻,如同水流般自然,帶出三千年前的古老氣息。
阿虧倒抽了一口氣,猛然站起來:“歐冶子的四把劍!”
陳老招招手讓她坐下,笑起來:“真不愧是姜老闆的妹妹,對,這就是春秋戰國時著名的鑄劍大師歐冶子最得意的四把劍。當然,最初的時候……是五把。”
他顯出一絲激動來:“《越絕書》中記載,‘歐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爲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這四把就分別是湛盧、純鈞、勝邪和巨闕。”
——————————————人生地不熟不準欺負我的分界線—————————————
小黑伸手,手指次第撫摸過這些古老的劍。同爲劍器得他,指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那種雋永的氣息,那是三千年來都無法忘懷的溫暖,也正是這種溫暖纔會讓他們這種器靈存在着,鮮活着,如同擁有了生命。
三千年前,那個時候的人們會爲了鑄造一把名劍,以身投爐,割首祭劍。
小白掰着手指貌似天真的仰頭:“那魚腸呢?爲什麼魚腸不見了?”
陳老嘆息一聲,目光中似乎有些不安,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就是因爲老頭子當年的一念之差纔將那魚腸送了人,纔有瞭如今這麼多的事兒。”
“送人?陳老從來都是個懂這些東西的人,怎麼捨得將魚腸送人?”小黑將四把劍依次擺好,長長短短,果然見旁邊空了一格。
陳老搖搖頭有些無奈的笑起來:“姜老闆啊,你果然還是太年輕,那個時候,哪有想送不想送的?能活下命來就不錯了。”他頓的一頓才極其緩慢極其清楚的說:“魚腸劍,當年,老頭子送給了一個日本軍官,換來了在那日本人底下做條走狗的機會,纔算是偷偷保住了這四把絕世的寶劍。”
阿虧他們三人都是一怔,實在是沒想到……於是也就靜默下來。
阿虧是討厭日本人的,她與小黑小白他們不一樣,小黑小白是純粹的劍,即使有着人的外貌,內裡依舊是劍的冰冷無情,除了作爲主人的她,看旁人都是一個模樣。可是,她……最初卻是人。
姜氏齊國,太公姜尚的後人。
當初武王分封,將最富饒的東齊賜給姜氏,於是,世世代代……只是,她從來沒想到,她會成爲祭劍司脫離這世道輪迴,到再入世時,卻又已忘記了那個追在她身後的弟弟。哪怕千百年後想起來,明知道她的弟弟成爲了春秋五霸之首,她仍然無法心安,也就是因爲此,纔對身份位置看得極重,老是忘記自己應該站在旁邊者的位置上。
小黑曾阻止過她很多次,他總是清醒而冷靜,如同那鋒利冰冷的劍鋒。
小黑常說,禹帝只挖一條溝渠,卻阻止了洪荒氾濫。阿虧,你不是普通人,一刀一個已是罪痕累累,你若參與,改變的是什麼,改變的會多大,誰都不知道。而那後果,又是不是你能承擔的,你希望看到的,更加沒人知道。
再之後的記憶,便像有誰拿鑰匙落了個鎖一般,有些模糊了,但是,她卻一直不喜歡外族,或許這是三千年都無法褪盡的古老思想也說不定。
小黑啪的一下蓋上蓋子,擡頭看陳老:“既然陳老特意找了在下來,想必不會瞞在下什麼東西了吧?當然,只要陳老願意詳細告之,在下一定盡我所能爲陳老想個辦法。”
陳老靠在沙發背上,半閉了眼,放在沙發上的手指輕輕的扣動着,沒有說話。沙發很軟,扣動下也沒有聲音,但是,就是讓人覺得壓抑。許久,老人才睜眼看着小黑,因爲年紀而顏色很淺的眼瞳裡精光不減:“當然,今天叫姜老闆來就是想叫姜老闆替我將這四把劍脫手。姜老闆後起之秀,手中的門道不少老頭子是知道的,這麼點事,還難不住姜老闆。當然,如果不是上次的B市文物展,老頭子也絕對不會將這四件幾乎可以算做國寶的東西交給姜老闆。”
小黑眼睛略略眯了一下,聲音頓時沉了下來:“不知道老爺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老呵呵的笑起來,拍了拍小黑的肩膀:“姜老闆不用擔心,老頭子沒別的意思。不過,上次參展遇到那種事,老頭子雖然嚇破了膽,卻是個貪財的人,擔心自己的寶貝,居然還敢偷偷的開個手機錄像,不想竟真的錄下來了個不得了的東西。”他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來,呵呵笑着看向小黑,“慈祥”的與小黑對視。
小黑微微後仰了身體,交疊的腳換了個方向,手把在膝蓋上,看起來倒是輕鬆自如:“噢?既然是了不得的東西,不知道陳老爲什麼不交給警方?我想,一定對警方破案有很大的幫助吧?”
陳老扣動的手指一頓,放聲大笑起來:“姜老闆果然厲害……對,老頭子拍下的算不得證據,不過,倒是挺有意思的。老頭子後來問過,就姜老闆那樣快的身手,國際僱傭兵都達不到,實在是讓老頭子驚詫啊,想不到姜老闆如此的深藏不露。當然,後來一段不知道爲什麼,畫面竟然花了。不過,姜老闆,這次的藏品脫手,不知道是否能夠幫個忙呢?”
小黑也微微笑起來,按住不斷鼓眼睛吹鬍子的小白的肩點了點頭:“在下乾的就是拍賣這一行,有生意做自然是好的。不過,想來,真要是會買的人都是知道這種東西的價值都,沒有誰會隨隨便便出手,所以,還望陳老給個原因,纔好讓底下的人做事。”
陳老臉上緊繃的笑容頓時舒緩了下來,微微側了身子,從唐裝的兜子裡掏出一塊懷錶看了看,道:“快了,今天叫姜老闆來,自然是要姜老闆自己看看的。”
“什麼快了?”阿虧的話剛落地,那裝着歐冶子四劍的盒子突然發出砰砰砰的響聲,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不停的撞擊。一時間,整個寬大的客廳裡都安靜下來,於是,讓那砰——砰砰——的撞擊聲便顯得愈發的清晰而駭人,如同愈來愈逼近的腳步聲。
啪嗒——
咔嚓——
嘎吱——
“啊——”小白猛然尖叫一聲竄進阿虧的懷裡,死死的抱住阿虧的脖子,將腦袋埋進阿虧的胸口:“鬼呀——”
阿虧手忙腳亂,臉漲得通紅的推他:“小白小白你放手啊!”
小黑鄙視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再鄙視的看了阿虧一眼,轉頭,卻看到陳老掌心滑落的懷錶,金色的質感,線條流暢,隨着陳老的動作晃來晃去。
“看,又開始了,下午六點整。”
陳老微微笑着,臉上的皺紋舒展若菊,背後,巨大的落地窗前,灑滿夕陽的暮紅,若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