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安排在B市著名的文化館中,阿虧在外面磨蹭了兩步,惹來小黑詢問的注視。
阿虧磨了磨鞋底偷偷問到:“那個……會不會我一進去那些東西就全飛出來跟我拜三拜啊?”
小黑的眼中難得的閃過一絲笑意,擡手自然而然的摸了摸她的頭:“也沒見我們店裡的東西沒事兒出來拜三拜吧?”
阿虧這才放心。
小黑放慢步子與她並排而行,低聲道:“所謂祭劍司,雖然掌管天下刀兵器物,也多是針對器靈而言,普通東西畢竟沒有自己的意識,你若不強行命令,他們就只是死物而已。而,器靈一旦認主,也多數會將主人的命令放在第一位。其實……器靈與人也沒什麼不同啊……”
進到會場的時候,那個杜大海熱情的介紹了整個展覽會場的佈局和保衛措施,臉上有些洋洋得意。因爲正式的展覽要三天後纔開始的緣故,會場裡只有十多個負責擺放展廳的工作人員,顯得空曠了些。可是,正因爲此,才凸顯了那些被靜靜安置在展廳中的孩子們迷人的風采。
漢唐的服裝是出了名的飄逸動人,他們色彩豔麗,廣袖寬襟,穿在人形模特上放在展覽櫃裡,如同一個又一個或巧笑倩兮,或手捧香茗的美貌貴族女子,背景是放大的漢宮圖。
漢朝的青銅器已經很少了,多數是鐵器,但是,幾個大銅鼎卻是紋飾厚重,體型流暢,紋飾粗獷,相當的迷人,不由讓人想起主父偃那句“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的豪邁壯語。
還有一些甲冑、陶瓷、書畫等等,展覽品之豐富饒是阿虧也咂了咂舌。
小白趁着工作人員來接待小黑懷中的胡刀時,拉了拉阿虧的袖子偷偷的指着一對銅鼎偷笑道:“阿虧,咱們家那九個方鼎是這些傢伙的老祖宗呢!”
古時候,鼎主要有兩個作用,一是食器,一是禮器。作爲禮器的鼎代表的是至尊的王權,帝王爲九鼎,諸侯爲七鼎。
傳說禹帝鑄了九個大鼎,六陽三陰,以山海經爲據,鼎上刻有山河圖樣鳥禽異獸,分別稱之爲冀州鼎、兗州鼎、青州鼎、徐州鼎、揚州鼎、荊州鼎、豫州鼎、梁州鼎和雍州鼎,分散四方,鎮守華夏。後來,隨着王朝更替,這九個鑄有山河大地的大鼎就成爲了王權的象徵,定都也常常被稱爲“定鼎”。
始皇統一中原後,自認功過五帝,奪得九鼎,只是,待到項羽攻入秦宮,火燒三月不熄,九鼎便不知所蹤了。
阿虧一把捂住小白的嘴,眼神四下瞄了瞄才低聲責怪道:“當初是誰說那九個孩子漂亮的?硬拿了一堆亮閃閃的東西一路逗引,把人家連着整個秦宮都搬走了,你還好意思說!”
小白一把拍開她的手,抖着腳尖不滿的哼哼到:“哪裡怪我!還不是大貓二貓瞧上那三個妹妹了!他們兩個更壞呢,說六個哥哥純粹是腆着肚子佔地方,光想帶走人家的妹妹,是我好心才九個一起帶走的!阿虧你個壞蛋,居然還罵我!”
兩人在這裡打打罵罵一歇,小黑已經做好了交接工作,這時門口那邊忽然熱鬧起來,阿虧三人轉頭一看果然是陳老到了,便跟那老頭子打了個招呼哈拉了兩句這纔跟着工作人員進了樓上的房間休息。
回首間,見小霍時不時的朝那陳老看去。
見不相干的人都走光了,小黑纔將領帶一解,長腿一伸翹腳坐到牀邊看向霍去病道:“你在做什麼?一路上都心神不定的。你現在就快擁有實體了,若是心性不堅,對你自己的傷害你不會不知道。”
霍去病背靠在牆上,濃墨一般的衣,高束的發,腳下投下一點點模糊的影子:“沒有,只是……忽然很不安。那個老頭身上,讓我很不安……”
小黑眼睛一閃,抱臂沉思道:“你是刀靈,竟然叫你不安……”他擡起頭看着這個差一點就成爲他主人的漢朝戰將:“到時展出,我看看能不能將你和那老頭子的東西放到一塊兒,你好好查看一下。我懷疑他身上要麼有極其厲害兇惡的器靈,要麼就是……跟小胡有關……”
霍去病腦袋猛然擡起來,目光實質如劍。
小黑卻對上他的目光自如道:“不過,不管發生什麼事千萬別讓虧知道。你大概也聽說過的,她的封印如果打開,會是怎樣的光景。偏偏,她這人還極端的護短,你與她兩千年的時光,若是出什麼事,她到底是捨不得的。”
霍去病慢慢的偏頭朝窗口看去,嘴角一挑,眉眼裡便融了笑意,彷彿化在暖融融的陽光裡:“啊,我知道的,阿虧啊……雖然又懶又小氣還一身的孩子氣……但是,比起解開封印的樣子,還是現在的她比較熟悉啊……”
這次的漢唐文物展辦得很大,幾天前門票就已經售空了。到正式開展的時候,許多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名人都出現在了文物展上,國內外著名的收藏家更是基本上都出現了。不過,賞玩不是打牌鬥狠,自然不會有那種人擠人的場面,主辦方不會丟人到將展場弄成菜市。
小霍已經漸有實體,站在燈光下雖然看不到人,卻會有很淺很淺的影子,因此,安靜的呆在了胡刀之中。阿虧則像以前約好的那樣,慢慢的打量着所有的器物,尋找着渺茫的希望,這樣重複瞭如此多年的行爲,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誰。
她回頭,看到明亮的會場中,耀眼的燈光下,穿越了兩千年時光的彎刀靜靜的綻放着奪目的光彩:藍色的寶石、鏤空的雕刻、光滑的握柄、流暢的弧度,還有那去不掉的淺淺血色。
有幾個人站在透明的玻璃櫃前仔細而興奮的打量着那把刀,男男女女,她聽到有女人說那刀柄上的寶石好大好亮,她聽到有男人說這把刀看起來很血腥,她還聽到有人說那到刀柄上的霍字看起來真是鋒利。
她想,這些人永遠都不會知道,最適合那柄刀的詞語應該是……愛戀。
明明應該是絕望的,可是,即使是兩千年後她也依然記得當初小胡對她跪下時嘴角淡淡的笑容,滿足、溫柔,還有幸福。
她摸了摸臉。
三千年了,她總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從見到號鍾起,那種感覺就越來越強烈。
她忽然明白九黎爲何會捨棄這長久的生命,大概便是因爲這種空曠而寂寞的感覺吧。即使有記陪在身邊,可是,身爲祭劍司的他們卻不會有感情……
不知道,那個追隨着九黎投入火爐的記,那個淺笑淡雅與小黑完全不同的男子到底知道嗎……
她正在出神,忽然聽到小白尖利的叫聲:“阿虧小心——”
砰——
悶啞低沉的聲音響起,一股危險的感覺撲面而來……
幾乎是在那聲悶啞聲音響起的同時,阿虧便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都給我蹲下!不許動!”一股灼熱已經先了一步擦臉而來,阿虧猛然反應過來:搶劫!竟然是搶劫!
阿虧頭微微往後一仰,如果這會兒還有人有膽子注意她的話估計會在那一瞬間拼命揉自己的眼睛:那一瞬間,阿虧的動作幾乎快到產生了一個接一個的幻影,那顆近在頰邊的子彈竟然被她在這麼短的距離裡生生躲過了!
阿虧擡起手指抹了抹臉,指尖上多出一抹血痕。
到底隔得太近,即使躲過了子彈,卻沒有躲過那道氣流,還是劃破了臉。
阿虧的眼睛閃了閃。
見到阿虧沒事,小白才大大的喘了一口氣,只是,氣還沒喘完,一股更加強烈的怒火已經蹭蹭的竄了上來:他們竟敢傷阿虧!竟敢傷我這麼英明神武的劍的主人!
小白袖子一挽,露出短呼呼的手臂,手臂上的肉白嫩嫩的,像藕節。
他腳一蹬,猙獰着一張胖嘟嘟的臉要往前衝,被小黑一把提住脖領子往後一拖。
小白怒目回視,小黑冷冷打量他一眼道:“蹲下!不想無容身之地就給我蹲下!”
小白猛然瞪大了眼睛,然後覺得眼睛有些發酸,眼眶紅了紅怔怔的看着小黑。
小黑嘆了口氣,擡手在他頭上揉了揉,小白這才抽了抽鼻子慢慢的、慢慢的彎了膝蓋,抱頭蹲下。
小黑也蹲在他身邊,靜了片刻才輕聲道:“小白,現在已經不是三千年前了,我們強大,可這世上有遠比我們強大的東西。我們壽命恆久,可是,並非沒有殺死的方法。世上之人已經拋棄了神,拋棄了對神的敬畏和仰慕,小白,我們……”
他想說我們算什麼東西,我們不得不靠着這副人形混跡於人類之間,我們不得不三年一搬家掩飾行跡謊話百出,最終卻只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將目光擡起來慢慢的打量了不遠處的阿虧,確定她沒有任何損傷才舒了一口氣——或許,未開刃也有未開刃的好處。
小白悶悶的低着頭,一言不發。
進來展廳的匪徒一共有四人,都罩着頭,身材高大魁梧,大概在一米八左右。
只要不是專門的殺手,沒有誰會一見面就殺人,匪徒也不例外。最開始的那一下開槍也不過是警示,根本沒想傷人,阿虧中招那純粹是她自己運氣背到了一定境界。
匪徒一號見阿虧沒事,便拿了槍指着衆人將衆人全部趕到一個角落,阿虧趁機向小黑他們靠了過來。其餘的匪徒二三四號則拿出幾個大袋子將容易攜帶的展品死命的往裡裝。
小黑微微擡眼打量着,小聲道:“他們外面至少還應該有兩個人,一人放風接應,一人駕車。但是,我想不通哪個蠢貨會來打劫文物,畢竟,文物並不容易兌現,除非……有特定的人僱傭他們。而且,今天才開展的第一天,他們哪裡來的時間踩點?除非他們一早就知道內部的設施。”
他擡眼看了四周,果然,幾個監視器已經在他還沒察覺的時候就被破壞了。
整個展廳都是玻璃破碎的聲音,嘩啦嘩啦,每一次響都讓衆多的人質抖了一抖。
“在說什麼!閉嘴!再吵就宰了你!”砰的一聲,那匪徒遠遠的擡了擡手,一顆子彈便打進小黑腳邊厚厚的大理石裡,小黑瞬間閉嘴、低頭,不再說話。小白一副害怕的樣子往他背後挪了挪,偷偷的擋住阿虧。
“媽的!真狠!居然是雷明頓AK10!”小黑低頭的一瞬在心頭暗罵了一句,然後神色愈發的重了:這種搶國內沒有,絕不是普通匪徒能夠拿到的,而且,看這幾個人走路的動作矯健有力,每次遇到窗口等一切有可能被射擊的方位,都自然而然的找了遮蔽物護住重要部位,小黑心頭咯噔一聲:這些人是職業軍人!至少是退伍職業軍人!而且,絕對不是雜牌軍……
“你們,把身上的現金和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匪徒一號走近幾步,對一大羣瑟瑟發抖的人質挑挑槍口道,一隻口袋順便踢到了衆人面前。
小黑擡頭看了一眼,從兜裡掏出一些現金扔進去,又解下腕上金錶甩在裡面。那個匪徒吹了一聲口哨,偏偏頭示意他將口袋往後傳,衆人不敢反抗,有幾個女人哭哭啼啼的將戒指耳環都取了下來。
整個大廳都是濃濃的壓抑感,恐懼四處飄蕩,阿虧甚至清楚的聽到了一些細微的響動:那些孩子們在騷動了,因爲他們的王有危險……
小白與小黑對望一眼,目光依次掃過這滿屋零落的展品
陶瓷服飾這些是帶不走的,銅鐵太過沉重,只有玉器字畫還有一些小件還算合適。
低聲的啜泣中忽然響起一個女人的哀求:“你們……你們不能拿走這個!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啊!”
阿虧他們三人看去,覺得有些面熟,這纔想起來這個女人貌似是個民間藏家,記得,她帶來的似乎是個九盤龍的燭臺?宮廷御用之物。小小的一根燭臺上,整整九條金龍毛髮畢現,姿態各異,精緻異常,絕對的國寶級。
那個匪徒抓住女人的胳膊一扭,那女人已慘叫一聲,跌倒在地,手中緊握的燭臺已落入那個裝得滿漲的袋子裡。
匪徒臉上罩了面罩看不清楚表情,只一腳踢在女人身上,兀自的取着衆多的展品。
女人被他一腳踢得撞在展櫃上,張口哇的一聲吐出大口的血,噴在被敲碎了玻璃的展品上。
那是一塊瓦當,保存完好,上面有虎紋。
因爲保存不易,漢瓦當存世很少,即便有,也多數不完整或者有裂紋或缺口,像這樣完好的瓦當並不多見。而這個,是陳老帶來的幾件藏品之一,就擺在胡刀的旁邊。
那名匪徒轉頭看了一眼,那瓦當已經將血慢慢的吸了進去,瞬間便不見了。那匪徒頓了一頓,似乎有些不滿,還是伸手將那瓦當拿起,又將胡刀扔進袋子裡這才掃了一眼幾乎一空的展廳轉頭對另外幾人點了點頭。
他們拿槍指着衆人,迅速而有序的向展廳門口退去,整個搶劫過程不到五分鐘。
然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那片瓦當慢慢的發出猩紅的光芒來,越來越盛,越來越盛……
阿虧瞪大了眼,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從口袋裡鑽出來,雙眼緊閉的漂浮在空中,但是,那個模樣卻分明是小胡!
她啊了一聲,已來不及想,就地一滾避過一連串的子彈,在衆多嘈雜的尖叫聲中朝幾個匪徒撲去,身後,小黑小白連眼神都不需要已自動跟上。
整個展廳,那些掉落在地的和被幾個匪徒裝在袋子裡的東西都忽然震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