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又看着短髮、清麗此刻卻顯得詭異美的容顏、浴血的青衫和沐血的長劍……被拉長的影子,如它的主人般,佔據一方,山動不搖。
她知道,從此以後,他們之間,再也不復以往……
而這個世界上,能夠走入他的心的人,卻永遠的站在了敵人的位置上。他縱使不介意,但……對方卻未必如此。
她此刻終於明白,爲何軒轅清宇會對自己說,柳蕭蕭是個獨特的女子。
是的,獨特。
此刻的她,凌人傲氣,鮮血染衣,五指血痕,讓人恐懼、害怕,卻又在之後爲之觸動,覺得這樣的她,竟然也是那麼的美麗。
明明是個十七八歲小姑娘的眼,卻蘊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是滄桑,是了悟,是無情,是習慣。是殘酷,是執着,是堅守,是……決絕。
一個一旦傷害,就再也得不到的女子。
她,錯了嗎?
……
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遙遙望着軒轅清宇越來越冷漠的眼神,柳蕭蕭淡淡一笑。笑過之後,心頭說不上的輕鬆。好似,放下了揹負許久的沉重包袱。可是,她卻不知道,這個包袱,是在何時背上的。
“皇帝陛下,天色已晚,我就不耽誤陛下享受夜色春光了,先行告辭。在此,再次多謝陛下不惜親臨於此。”說完,柳蕭蕭還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好像她來這裡不過是問問他們有沒有吃飯,吃得好不好之類的事。
皇帝怒目,殺意沸騰後,被隱藏在了畫皮下。
他恨柳青崖,君臣多年,他自然知道柳青崖是個什麼人。忠臣、堅貞、執着,有智慧卻不將之用在耍心機上。這樣一個人,很的人喜歡,同樣樹敵也太容易。
他不知聽了多少,他的江山是柳青崖打下來的。放屁!他的江山,是父皇傳下來的的。柳青崖所做的,不過是平息了一場內亂而已。
說到底,功高震主纔是真正的藉口。雖然,皇帝因爲聽了他人閒話而對柳青崖心生罅隙甚至是怨恨,着實有點可笑。但易地而處,若是你時時聽到你的一切是由誰誰誰誰誰而來的話,你也難念會開始怨恨不滿。而那時候的軒轅昊,不過是二十五歲左右,雖然等級了近十年,但有些地方還是不夠成熟。尤其是,他原本並非父皇所指定的繼承人。
還有一個原因是,雲心。
不是軒轅昊看上了雲心,而是雲心是雪國人這件事,讓軒轅昊生了殺意。
軒轅昊最爲憎恨的,就是雪國的女人。至於原因……他的母妃,那麼下賤的母妃,就是從私自跑出來的雪國女人。父皇不知道這一點,他也是偶然得知。並且得知,雪國人的一些習慣與皇朝人不同。其實很容易辨別,但沒多少人注意。而他,也是以此爲根據,判定不知從合何處來的雲心爲雪國人。
柳蕭蕭說得對,他一早就對柳青崖起了殺心。只是,當時局勢還不太穩定,需要他鎮守,不能輕易動了他。但他動不了柳青崖,不代表動不了最憎恨的雪國女人。
他一早就設定,柳家就柳青崖一個優秀之人就行了,其餘的……都不必要。所以,讓人餵了懷胎十月的雲心墮胎藥,一日一次,分量極少的服了一個多月。誰知道,這胎沒有打掉,只引來了難產,弄死了母親,讓孩子變成了白癡。
不過,這樣也好。
柳蕭蕭是個白癡,這件事並未讓他高興。他只是疑惑,柳青崖爲何將個白癡當成寶似的,只要沒公務,就守在她身邊。
時光流逝,淺淺地,軒轅昊忘記了自己恨着柳青崖這件事,也忘了自己想要殺了他。但某一日,他突然想起來了,然後口做了……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白癡女兒,竟然會恢復正常。初展風華的她,似乎總有強大人士在暗處幫忙的她,讓他的殺意更堅。
然而……
事情還是脫離了軌道。自柳蕭蕭從煉獄裡出來的那一刻,一切就不再受他掌控……
假如柳蕭蕭知道柳家一家家破人亡,竟然是因爲這個可笑理由,不知道會不會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呢?
……
最終,柳蕭蕭與刺帶着軒轅風宇的遺體走了。沒人敢阻攔他們,也阻攔不了。此刻二人周身,是好不掩飾的殺氣沸騰。而一向氣不外顯的刺,更是火力全開,一時間,讓功力不及他的人,連動都無法動彈。
柳蕭蕭忍不住冒出冷寒,訕訕暗笑:這就是傳說中的氣場?威壓?
但不管怎樣,這樣就好了。至少,她不用再動手。兩輪比試,體力消耗還會補回來。再繼續下去,絕對會被車輪戰戰死。
轉身前,她淡淡看了眼鐵青着臉的軒轅昊,那眼神,似乎是要他記住,她之前說過的話。
那未曾發誓的誓言。
他們二人離開後,沒有追兵追來。柳蕭蕭也覺得奇怪,刺貌似不經意的回頭看了一眼,隨即收斂好氣息,提着軒轅風宇的屍體,跟着她離開
而刑場處,軒轅清宇跪在軒轅昊面前,無聲的表達自己的意思。
軒轅昊氣急,呼吸急促起來。他想說什麼,卻好幾次都沒能說出口。最後,恨鐵不成鋼的說:“你是要庇護那女人嗎?”
軒轅清宇淡淡道:“父皇,兒臣從不認爲,對女人的諾言,不值得遵守。兒臣已經負了她一次了。”
“負?諾言?哈哈哈……你親眼目睹她做了些什麼,還能將這些話說出口嗎?”軒轅昊恨恨道。
“爲何不能?父皇,風宇……已經去了。”
軒轅昊神情更加冷肅,“你想說什麼?”
“請父皇……讓五弟一路走好。”軒轅清宇擡頭,杳杳明目,深深看着軒轅昊,“五弟一生樂好山水,喜愛江河風光,卻……”軒轅清宇欲言又止。
“你這是在責怪於朕?!”
“兒臣不敢。兒臣也不敢問,五弟的死,父皇是否會有一絲心痛。但求最後,父皇……能夠讓五弟回到他最喜歡的地方。”軒轅清宇低沉而溫潤的聲音,染上了幾分朦朧。
“放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也能說出口,還有什麼不敢的?朕真是後悔,許了你這麼一門婚事,讓你墮落成如今這副樣子。而你,又憑什麼以爲她能夠帶他去他喜歡的地方?”軒轅昊道:“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該入皇陵則入,該進宗廟則進。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這麼一點。”
軒轅清宇怔愣了片刻,明眸裡閃過自嘲和諷刺,他這是在期待什麼呢?
“想必,父皇也是基於這一點,才讓我母妃葬身那裡。畢竟,她是個連妃陵都沒資格進去的人呢。”
軒轅清宇淺淺淡淡的一句話,頓時讓皇帝如挨悶棍,身形踉蹌,忍不住退後幾步,臉色慘白,如見鬼般的看着軒轅清宇。
***
凡不潔淨的並那行可憎與虛謊之事的,總入不了那城的;只有名字寫在羔羊生命冊上的才得進去。——《啓示錄》第27章27節。
生氣卻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以弗所書》第4章26節。
柳蕭蕭站在高崗上,望着浩劫般朝陽。莫名的,想到了這兩句話。
前一句,是殺掉有一個紅衣主教時,對方的臨終遺言。柳蕭蕭對此嗤之以鼻。
後一句,是義父的智囊,一個披着神聖外衣幹着所有他的表面職業所不容許的事情。他的職業是:教父。
教父總是用說這句話,當然不是勸導他們不要爲情緒所左右,而是警告。殺手不容許失去冷靜理智,否則能否看到下一個日落,就是個值得思考很嚴肅的問題。而他之所以總是念着這句話,不外乎是有資格見得到他的面的殺手都是花費許多人力物力培養起來的,死掉任何一個,都是很可惜的。
比起這種“勸導”類的話,柳蕭蕭其實更喜歡威脅類的。
譬如說“凡殺該隱者,遭報七倍。殺拉麥着,必遭報七十七倍。(創世紀04:24)”之類的,看似是要以漫長永生,死欲不能來懲罰其惡性,說到底不過你報以報,我還十倍而已。
望着萬丈江山,柳蕭蕭嗤笑。
不管佛也好,上帝也好,不過都是虛僞之人。總是打着慈悲行善的口號,做着與自己言語大相徑庭之事。說到底,不管善惡是非,正義邪道,只不過是個立場問題。
而這一切的一切,在生死麪前,不過是空。
柳欣欣死了,柳青崖死了,軒轅風宇也死了。而她,也將要離開這片地方,去向遙遠的雪國……
那未知的地方,等待着的自己,是一個未知的未來。
或許,將之當做新的開始也不錯。
釋然一笑,柳蕭蕭掛上慵懶笑容,轉身,看到一襲白衣勝雪的刺。恍然間,竟有種見到謫仙的錯覺和驚豔。
“什麼時候出發?”
“明日。”
“噢,那我先去個地方,你不用跟來。”柳蕭蕭道。
刺默然。
柳蕭蕭不打算解釋,又道:“他的遺體,你處理好了?”
“嗯。”刺的回答,依然簡潔得讓人肉疼。
“那就好。”說完,越過刺,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