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命中帶煞。跟你親近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歸晚只覺得冷。徹骨的冷。從身體深處透出的寒意凍得她連嘴脣都麻木了。肚子疼得難受。半睡半醒之中。似有人不停地重複着這句詛咒。將她困在那永無止境的黑暗之中。沉淪。再沉淪……
她多想大聲反駁:不。我不是。可是。她只是無言。因爲事實就是如此。真正愛她的人。從來都沒有好下場。那都是她害的。她害的。這個念頭叫她身上寒意更重。身上的痠疼叫她恨不能暈過去。胸口更像是壓着一塊大石。叫她喘不過氣來。
“薇兒……”是誰。誰在喚她。
身上突地一暖。似是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那個懷抱很熟悉。隱隱地叫人心安。噩夢開始消散。她自發地靠近熱源。慢慢地。凍僵的手腳暖和過來了。一雙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她放鬆下來。終於由着襲來的睡意沉沉睡去。
來人修長的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良久。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歸晚很早就醒了。眼睛咕嚕嚕地轉着。大抵是早前養成的習慣。發現枕着林千夜的手臂。竟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伸出小手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怎麼在這裡。”
“恩……”林千夜閉着眼睛假寐。抽走墊在她頸上的手臂。聲音帶着晨間特有的慵懶。“我再不來。有一個小笨蛋豈不是要凍死了。”
歸晚的腦袋一下落在了枕頭上。脖子陡然失卻了溫暖叫她有些不習慣。她蹭了蹭。發現自己團成一團縮在他懷裡。可見是將他當了一晚上的暖爐。恩……佔便宜了呢。
她瞧瞧身上的被子。也不算很薄。正想開口說話。肚子又是一酸。握緊了拳頭。皺巴着臉道:“我也不知道突然這麼怕冷啊。”只不過來月事了而已嘛。血氣不足怕冷有什麼好奇怪的。不過這麼私密的話她可說不出口。
月事。她心底一驚。昨晚她動來動去。不會……她一陣尷尬。僵着身子。瞧着林千夜很是艱難地開口:“那個……你要不要起來。我想去洗漱一下。”
林千夜挑了挑眉。那瞭然的神色叫歸晚恨不得咬她一口。
掀開被子。牀單上乾乾淨淨。他除了衣服被她蹭得皺皺的。別無其他可疑的痕跡。她才鬆了口氣。這個傢伙素來有潔癖。要是她不小心弄髒了他的衣裳。估計。都會不知道怎麼死。
鑑於之前又欠了林千夜兩次人情。昨夜還把他當了一夜的暖爐。歸晚很是逆來順受。對侍女們遞上比往常要厚的衣服。她沒意見。早膳被換成了甜甜的紅豆粥也只是皺了皺鼻子。乖乖喝完。
久違的小動作。叫林千夜夾着菜的手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寵溺。
林千夜。他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歸晚差點跳了起來。她方纔想起來。七天前。她遞了奏摺上去。依照普通行程。一個個驛站遞過去。現在奏摺應該才送達京師。不會吧。按這個時間算。他根本就沒看到她的奏摺。慘了。死定了。
“右相大人。你怎麼來了。”心底卻是徑自做了回答。他這個大少爺。自然是到處遊蕩。她這裡有熱鬧可看。他幹嘛不來。
林千夜似是沒看到她糾結的表情。支着手。漫不經心道:“本打算去琳州一行。聽到有人在荀陽作威作福。就順路過來瞧瞧。”
順路……過來。琳州跟這裡隔了三百多裡。這路還真順得有點遠。與其有時間順這麼遠的路過來看她笑話。爲何不在京城多待幾天。也好順便看看那奏摺啊。歸晚想哭了。
林千夜火上澆油地一挑眉:“怎麼。這個表情。是不想看到我。”
“呵呵……”歸晚乾巴巴地笑着。口是心非。“怎會。”
她的表情卻不是這麼說的。嗚嗚嗚。林千夜這時候來做什麼。以慶昭帝那小氣的性子。就算打心底一千個贊成她的提議。也絕對會把這事拖上一拖。拖得她毫無招架之力。才擺出一副施恩的姿態批准。要是有林千夜幫他敲敲邊鼓。事情就好辦多了啊。可惜。事與願違。
林千夜興致勃勃地欣賞了一番她糾結無比的神情。方纔調侃道:“那你現在是什麼表情。喜極而泣。”戲弄她着實叫人上癮。
身上本就不舒服。被他這麼一撩撥。歸晚的火氣果然蹭蹭地上來了:“右相大人。你好端端地爲什麼要去琳州。”有哪個宰輔是像他一樣有事沒事到處亂跑的。她沒有意識到這是毫無理由地遷怒啊遷怒。
嘖。這麼快又炸毛了。看來他家小東西的耐性越來越不好了。林千夜卻是心情愉悅。颳着她的鼻子輕笑:“方纔是騙你的。去琳州只是順路。來看你纔是正事。”
騙人的吧。誰稀罕你來看我。歸晚頭一偏。表情如是道。
“枉我爲了見她。快馬加鞭地趕了三天的路。我家薇兒竟然不領情。”
歸晚眼睛一亮。輕輕鬆鬆地被他帶跑了思路。他到荀陽只用了三天。就是說。他有可能見過她的摺子了。當下也忘記了方纔還是在生氣。巴巴地拽着他的衣袖。如他所料地問道:“右相大人。那你有沒有看到一份摺子。”
林千夜挑眉。
歸晚心虛得幾乎不敢看他:“是我寫的摺子。”
“摺子啊……”待她希冀地揚起了小臉。他方纔拖長了聲音抑揚頓挫地接着道。“尚書檯的官員雖則不太勤快。也不會忘記呈給陛下的。你多慮了。”
瞬間從希望變成了失望。歸晚癟着嘴巴失落無比:“所以說你沒看到了。”
林千夜難得好心地問上一句:“你什麼時候寫的。”
“七天前。”而今是有求於他。歸晚自然有問必答。
“七天。那應該還在路上吧。”林千夜騙起人來眼睛都不眨。只要是她的書信和摺子。他早就暗中交代了用八百里加急。若不是見到那份摺子和皺巴巴的寫着“右相大人”四字的信紙。他又怎麼會在這裡呢。
歸晚垮了小臉:“就是說。你看不到了。”
“摺子都是給陛下的。我看不看。無關緊要吧。”見她垂頭喪氣。他撲哧笑出了聲。“還是。那份摺子。其實是寫給我的。”
在他那雙幽魅的眼睛面前。她似乎無所遁形。歸晚無意中撞上他的眼神。莫名一慌。差點想要跺腳:“不是。不是。誰要寫給你。”
“真的不是寫給我的。”林千夜似笑非笑。唔。小東西耳朵又紅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歸晚徹底炸毛了:“不是。”
小貓使小性子時。不可逼得太緊。以退爲進方爲良策。林千夜顯然頗有心得:“嗯……那我也不必多管閒事了。待會我便去琳州。你在這裡要乖一些。別招惹麻煩。”
麻煩已經招惹上了。歸晚欲哭無淚。很沒骨氣地拽着他的袖子可憐巴巴道:“右相大人……”
“嗯。”
幸而歸晚低着頭。沒見到他臉上的愉悅。否則非氣得跳起來不可。
“你說。慶昭帝會不會答應給我開具鹽引的資格。”荀陽如今的形勢。可容不得她多等啊。慶昭帝若不盡早答應。先前的努力功虧一簣不說。接下來的爛攤子也無法收拾了。
林千夜一貫地不負責任:“那是他的事。我爲什麼要管。”
“你是右相啊。”示弱了這麼久。歸晚覺得有些丟臉。差點又要惱羞成怒。伸手去抓她的衣領。
“他當然會給。”林千夜適時開口。總算是止住了她蠢蠢欲動的雙手。“至於什麼時候給。本相干嘛要猜他的心思。”
他說的是廢話。歸晚咬着脣。低頭。就是拽着他的袖子不說話。
明明想叫他幫忙。卻彆扭地不肯開口。她這麼無賴的時候。他倒是第一次見。林千夜輕輕笑道:“既然他遲早都會給。不如。先斬後奏如何。”
歸晚眼睛一亮。擡頭看他:“可是……要怎麼做呢。”
林千夜嘆了口氣。一本正經道:“沒有陛下口諭。憑着右相的手令。批給你一年三百萬擔的鹽應該不成問題。這樣可夠。”
他當然不會告訴她。慶昭帝壓根就沒見過她的摺子。聽他提起要鹽引。還以爲她這邊頂不住壓力。他出來爲她收拾爛攤子了。早已非常爽快地批下了每年五百萬擔鹽引的條子。不過目前。三百萬擔鹽對她應該也是夠了。剩下的兩百萬擔嘛。他心安理得得留着。待下次再作一個人情。
歸晚渾然不知已然上當了。感激涕霖地使勁點頭。三百萬擔。價值至少一千萬兩。她還怕招不到人爲她賣命嗎。只是……她皺了皺眉。略略有些不安。他私下批准她開具鹽引。形同於走私私鹽呀。而且是這麼大的數目。按律是形同謀反的:“這樣做。對你沒有大礙嗎。”她絲毫不懷疑他會做出私批鹽引這種事。他不就是這麼個任性的人嘛。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唔……有進步。竟然還知道關心他一下了。雖則大抵是出於感激和愧疚。也足以叫人心情愉快:“你什麼時候見到本相做沒把握的事了。”
哼。關心他一下。他竟然不領情。她白操心了行不行。歸晚微微有些懊惱。
林千夜微微一笑。揉揉她的腦袋:“若這次我沒來荀陽。你該怎麼辦好。”他當然也不會告訴她。他真的是來荀陽看她的。去琳州。鬼才要去琳州。
“以後重要的事。先提前跟我打聲招呼。再寫奏摺。可好。”
歸晚頓了一頓。點點頭。心底微微覺得有點不對勁。林千夜什麼會這麼助人爲樂了。
目的達成。林千夜拿出一個瓶子。悠悠然道:“這是新近調的花露。幫本相嚐嚐味道如何。”
如此巨大的反差叫歸晚差點反應不過來:“右相大人。有很多人願意幫你嘗的。爲何偏偏要爲難我。”
林千夜理所當然道:“沒辦法。本相暫時找不到第二個像你這樣實話實說的人。所以只好麻煩你了。”
歸晚:“……”
果然。助人爲樂那都是幻覺。仗着她又欠了他一次人情。他又開始肆無忌憚地欺負她了。歸晚瞪了他半晌。乖乖接過。倒是先前泛起的懷疑又被他這麼一出“惡整”給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