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你要的我就會給
紫薇顯然是個自來熟的:“你剛纔愁眉苦臉的,是遇到煩心事了嗎?好嘛,好嘛,不問就是了,幹嘛那種表情。真是小氣。”
“哎,你說你要報答我。是不是真的?還是隨口說說?”
“我也不要你報答了,你請我吃頓飯吧!”
一路上辛紫薇嘰嘰喳喳的,彷彿一刻都停不下來,楚蘭敏還沒見過這麼活潑的女子。
待吃完飯後,他就知道她是個孤兒,從小在鏢局長大,是個女鏢師,前幾日押鏢到荀陽,跟總鏢頭的女兒打了一架,那個大小姐竟然丟下她一個人走了,她的隨身衣物都在鏢隊裡。身上的盤纏都花完了,就想出來找份活計。別人看她是個女的,都不肯用她,她在遇到楚蘭敏時都餓了一天了,難得還有力氣拉住那瘋馬。
“那些人,真是太氣人了,女的怎麼了?我從五歲就開始習武了,一般人都不是我的對手呢。”她氣鼓鼓地道。
荀陽城中每日來來往往的鏢隊那麼多,女子走鏢也不算什麼稀罕事,看她一身騎裝,身手也利落,應該是有幾分功底的。楚蘭敏道:“要不我贈你一些盤纏吧!”
紫薇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成,不成不成,我有手有腳,幹嘛要你送我盤纏?喂,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本姑娘可是很有骨氣的,從不吃嗟來之食。”
楚蘭敏心情鬱郁,也被她逗笑了:“那你要如何?難不成吃了這頓繼續餓肚子?”
紫薇上上打量了他幾眼:“瞧你這身打扮,出手又這麼闊綽,該不會是哪家的少爺吧?你家缺不缺人啊?最好是保鏢之類的,這個我最拿手。”
楚蘭敏好笑,且不說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用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當保鏢?何況像他們這樣的世家大族,護衛都是千挑萬選,從小就培養的,都是一等一的忠僕,哪用得半路找人?
看到他的神色,紫薇很是泄氣:“就算你不用我,你就沒有姐妹嗎?我去給她們當個女保鏢也好啊。拜託你了,只要包吃包住,等我找到活了,立馬就走,絕對不會賴上你的。”
怎麼說她也幫過他,讓一個小姑娘就這樣流落街頭,他也過意不去:“那好,你先跟着我吧!我過幾天問問店鋪裡缺不缺人手。”
“恩,謝謝你。”紫薇的笑容很是燦爛,“我知道你爲難,一個月,就一個月,不管找不找得到工作,我都會走的,絕不會給你添麻煩。“
楚蘭敏心中一暖:“我要去辦點事,你是跟着我,還是讓車子先送你回去?”現在,沐師姐該回去了吧?不問出一個結果,他總是心底難安。
紫薇匆匆抓了幾塊糕點:“當然是跟你去,我現在是你的保鏢,當然要跟着你的。”
楚蘭敏叫人把糕點包給來塞給她:“那現在就走吧!”
紫薇捧着糕點甜甜地笑:“你可以叫我紫薇,我呢,就叫你少爺。少爺,我發現,你是個很細心的人,以後誰嫁給你,誰就賺到了。”
楚蘭敏一笑,不置可否。
在馬車上,紫薇的嘴就沒停過,講起走鏢時的趣事,路上遇到黑店啦,半路殺出劫匪啦,各種危險的事,她說出來就分外有趣。
“走鏢的生活很辛苦吧?”她的手很粗糙,虎口處還有厚厚的老繭,跟一般養尊處優的小姐比起來,只能說是難看。
她自己卻毫不在意:“爲了謀生,哪談得上什麼辛苦?”
楚蘭敏又是笑:“每個走鏢的女孩子,都像你這麼愛說話嗎?”
“差不多都是吧!”她認真地點點頭,“你都不知道,走鏢路上經常連着一個多月都不見人煙,再不說說話,豈不是悶死了。還有一次,我們在南楚國遇到了暴風雪,挖了個雪洞靠在一起相互羣暖,你知道的,在雪地裡,要是睡着了,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們只好輪流着講故事,渴了就挖了雪來吃。”
那樣的困境,她卻當成了一件趣事來講,楚蘭敏不知不覺中對她的那點生疏和隔閡都不見了。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便是如此吧?
下了馬車紫薇就在驚歎:“哇,天哪,你朋友家好漂亮。”接着又是忐忑,“我身上這麼髒,她不會嫌棄我吧?”
本來楚蘭敏想叫她在馬車上等,她這麼一問,也只好改了主意:“不會,沐師姐人很好。”
小小的荷塘中,是一個精巧的五角亭,層層的荷葉盡頭,歸晚靠在欄杆上,轉身看到楚蘭敏身後的紫薇,微微一愣:“這位姑娘是……”
紫薇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紹:“我叫辛紫薇,是少爺新請的保鏢。”
辛紫薇嗎?看起來年紀相仿,是她嗎?爹爹的親生女兒,擁有她可望而不可得的姓氏和血液的親妹妹。當年她與孃親一起被洛心帶走,就不復再見。
“沐師姐?”楚蘭敏輕喚了一聲。
歸晚臉上換上了戲謔:“鳳鳴,你身邊多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保鏢?”
楚蘭敏臉上幾不可見地紅了紅。
紫薇看看他,又望望歸晚,替楚蘭敏答道:“我剛剛在街上碰到了少爺,我幫了他一次,現在換他幫我一次。”
歸晚眼中含笑:“你會武功,用的兵器是刀?”
紫薇一臉驚歎:“天哪,少爺,你朋友能掐會算嗎?我常年走鏢的,兵器就是刀。”
楚蘭敏也是微微詫異,歸晚輕笑着解釋:“你的手告訴我的,握劍的手,食指上的繭不會長成這樣。”可是,這手心的繭也是可以造假的。她的手雖然粗糙,臉上的皮膚卻很好,常年風吹雨淋的皮膚還能這樣細膩,真是難得。
“我一見你就投緣,跟着鳳鳴總是不便,不如跟着我,可好?”她這句話問得突兀,但也只是試探。
紫薇一臉苦惱:“我也很喜歡你,可是,我剛剛答應了少爺要跟着他一個月的,做人不能不講信用。”最後一句話卻是衝着楚蘭敏說的。
楚蘭敏苦笑,看來她是賴定他了,不過,她是個招人喜歡的姑娘,他並不十分介意。
歸晚心中有了數。
“你們是不是有事要商量?要不我先去別處逛逛。”紫薇不僅招人喜歡,還很有眼色。
“你是爲了暗藍星彩石的事找我吧?”歸晚示意楚蘭敏坐下,“如果是爲了這件事,我確實一早就知道那地下有這塊石頭。”
紫薇的離開似乎也帶走了那和悅的氣氛,楚蘭敏只覺得心底微微一澀:“師姐……爲什麼?”他介意的並不是那塊石頭,也不是那區區幾十萬兩銀子,而是歸晚爲什麼要給他這樣的難堪。他做了家主之後,第一次跟二叔作對,第一次低價賣出了祖上的地,卻被人告知,那裡面有重寶,他以後還如何服衆?
“你知道的,那塊地方,曾死了那麼多人,本是最繁華的地界,而今,周圍的店鋪都幾乎開不下去。我們不相信怪力亂神,普通百姓們卻是十分信奉的。”
牙行若是經營得好了,就意味着商會能一步步站穩腳跟,這是很多人不樂意看到的。他們現在不出手,不過是還不到時候,她怕到時有人搗亂,而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最是子虛烏有,也最能蠱惑人心。
“師姐不是請葉家人去看了,房子也是他設計的嗎?”這與那塊石頭有什麼相關呢?
“暗藍星彩石,因於湛藍中帶了點點金色星光,華貴無比,被譽爲帝王之石,這你知道吧?”歸晚淡淡笑道,“若非是塊福地,又怎麼會出這樣的石頭?”
楚蘭敏眼睛一亮,他要的,也只是這個答案而已。沐師姐不是要故意給他難堪的,這就足夠了。他在楚家的種種,就只當是一種磨難吧!
歸晚卻隱隱有些頭疼,楚蘭敏終究只是一個十七歲,從未接觸過經商事物的少年,他在繪畫上天賦極高,想必,興趣也都在這個上面。他聰明,卻太過天真心善,對於一個畫師,這是不可多得的天賦和優點。然而,在商場和官場,天真和心軟只會害死他。
“鳳鳴,你還記得當日在京城我跟你說的話嗎?”歸晚望着他,眼睛裡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陛下,爲什麼要你做楚家的家主?”
“我……”楚蘭敏低了頭,他想過,卻是不敢深想。
歸晚卻容不得他退縮:“既然有皇商楚家和白家,陛下又爲何要再建一個什麼天下商會?你真的不明白嗎?”
“師姐,我明白,可是……”可是我不敢想,有一日你我會站在敵對的位置上。
少年眼中的驚痛幾乎刺傷了她,歸晚閉了閉眼睛打斷他:“沒有可是,事實就是如此,陛下打算收回白家和楚家的榮耀了。”
“不……”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幾乎含了淚,他不能接受,從沐師姐口中聽到他們將會成爲敵人的事實。也無法接受,他竟成了家族的軟肋,因爲他無能,成了陛下堂而皇之地削弱楚家的藉口。
“所以師姐,那塊石頭,你不僅是爲了商會考慮?也是想幫着陛下打擊我嗎?”楚蘭敏握緊拳頭,見歸晚不答,越發覺得心痛,“師姐,你知不知道,知道你來荀陽時我有多高興?當日在楚家大宅見到你,我又有多驚喜?前幾日,你平抑了米價,我甚至跟別人一樣,爲了你歡呼喝彩。聽到別人肯定你,我比自己受到肯定還要高興。師姐,你如今卻告訴我,你做的這一切都是在與我爲敵?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
不,不是這樣的,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傷害你,我方纔的話,其實是想告訴你,注意楚正良,別叫他瘋狂的舉動帶累了你啊。
“是不是這樣?沐師姐,你告訴我!”
“是!我就是爲了幫陛下對付楚家而來,我是你的敵人。”歸晚握緊了手中的扇子,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她傷害了他,她終究又傷害了一個她不願傷害的人,“那塊石頭,你隨意出個價吧!我會賣還給你。”再不情願,這也是事實,他們以後也不可能和平共處。
“師姐是在可憐我嗎?”楚蘭敏似哭似笑,“帝王之石也好,神仙之石也罷,我從不在意。”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仍不願對她說一句怨懟的話,他只是怪他自己爲何如此無能,纔會叫陛下看輕了去:“我知道師姐需要錢,那塊石頭,我會出價買回來。”只要是你要的,我就會給。
他大踏步離開,只是幾步,便已被那荷葉遮住了身影,想來他不願叫任何人見到他此時的狼狽。
“姐姐,你好狠心。”紫薇笑吟吟地出現在她身後,“對這樣在意你的人,也能下這樣的狠手。”
“你真的是紫薇?”
“我真的是辛紫薇,祖籍嶺南,父親是辛漸,母親是風綠衣,今年十五歲,七月二十八的生辰。”她一把撩開額頭,額發覆蓋下是一個細小的疤痕,“努,你看,這塊疤,孃親說是小時候從牀上掉下來磕的。”
她真的是她妹妹,歸晚卻只有荒謬的陌生:“洛心叫你來的?”
“纔不是呢。”她搖搖頭,俏皮地道,“我幹嘛要聽那個老女人的話?”
歸晚嘆了口氣:“那在這住下來吧!”
紫薇撲哧一聲笑了:“我纔不要呢!跟着你,哪有跟着楚蘭敏那個呆頭鵝好玩?”
她可以叫人扣下她,可是,她不想這樣做,不管紫薇的目的是什麼,她終究是她妹妹,爹爹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
“而且,姐姐命中帶煞。你有沒有發現,跟你親近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我可不想步他們的後塵。”紫薇在她耳邊低低道。
只此一句話,叫歸晚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