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升看着面前的紅姐，她的表情恢復了之前那種慵懶的神態，不過也終於開口了：“我知道，你的心裡肯定又很多的疑問，很多的不滿甚至會有怨恨，這很正常，不過很多事情，作爲你的角度而言，是你無法接受的，無論是當年那個十七歲的街頭流氓，還是今天我面前的黑道一哥。你都無法接受。”紅姐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淡然。
一種弱小和無力的感覺涌上了葛升的心頭，十幾年來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這種感覺，面前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強者，無論什麼時候，葛升都堅信她是那種掌握着真正權力的人，直到今天，直到這一刻，葛升才知道自己對紅姐的恐懼到底來自於哪裡，那就是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無法從紅姐的表情和她的話語中看到絲毫的情緒波動！
沒錯，那個女人彷彿沒有感情，她所做的一切判斷，所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理性的。像一個冷冰冰的機器，只會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不會被任何人，任何情感所束縛，葛升再一次體會到了那種汗毛倒豎的感覺，但同時，他的心中，也涌起了一股委屈。
沒錯，那種情緒的確是委屈，雖然此時的紅姐看上去就像是葛升的女兒，但葛升在她面前永遠都是十幾年前那個在街頭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少年，那個尚不知江湖爲何物，卻已經身在江湖的少年，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把自己當成什麼，曾經他以爲自己是她的家人，後來又覺得自己應該是她的愛人，直到紅姐的不辭而別，直到葛升發現自己的世界裡再也沒有那個女人的痕跡的時候，葛升已經再一次坐在了紅姐的面前，而這中間，隔了近二十年。
“有一個叫張紹羽的人找到了我，他在找你。”葛升緩和了一會兒情緒，對紅姐說道，語氣有些僵硬。
紅姐看了看葛升，然後笑了笑，說道：“是嘛？他們都找到你了，看來他們已經被逼急了。”紅姐這句話像是自言自語，然後她又饒有興致的問葛升道：“你告訴我這個，是怕我出什麼事？還是因爲這個巧合又想見到我？”
葛升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是想了許久，還是沒說出什麼，他看到了紅姐似乎嘲笑一樣的表情，葛升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又有些滑稽，他緩緩站起身，走到了門前，把手搭在了門把手上，頭也不回的說道：“在我來之前，在你離開以後的那段時間裡，我的確有很多的疑問，但現在那些都已經不是問題了，或許在你的眼裡我是一個小人物，無論是二十年前的我還是今天的我，都只是小人物，甚至連我自己也從沒覺得我自己有什麼了不起，只是雖然我是這樣一個小人物，但我還是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護你，就像是曾經你把那個在街邊奄奄一息的小屁孩帶回家......”葛升頓了頓，又冷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參雜着些許的悲傷：“或許你從不覺得我是一個家人吧”
說完，葛升的手一用力，門把手被轉動的聲音輕輕響起，他推開門，一隻腳已經邁了出去，葛升很想回頭看看此刻紅姐的表情，但他知道，那一定會是一個讓他此刻已經寒透的心更加悲傷的表情，那個一如既往的表情......
葛升沒有回頭，他繼續往前走，腳步防得很慢，不是他故意想要多留一會兒，而是每邁出一步，他都覺得腳下有千斤重。
“已經很晚了，幹嘛不去你的房間睡呢？”身後傳來紅姐的聲音，葛升一愣。
葛升木訥的轉過頭，看着紅姐的臉，她正看着自己，臉上出乎意料的竟然有着幾分柔情，葛升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他明白了紅姐的意思。
曾經在紅姐的別墅裡，葛升是有一個自己的房間的，那間房間雖然不大，但是卻很整潔，直到今天，葛升還是一個十分整潔的人，他走到了走廊上，推開了那扇既熟悉又覺得陌生的門，門裡面，是一個跟他當年住的那間房間一模一樣的擺設，還原度之高，讓葛升瞠目結舌，就連桌子上筆記本的牌子都是一樣的！
葛升走了進去，紅姐並沒有從房間裡出來，葛升坐在了“自己”的牀上，熟悉而又溫暖的感覺涌上心頭，他的眼睛裡含着淚水，原來紅姐一直還保留着他的房間，這裡一直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位置，原來他真的是她的家人......
“你不該這麼做。”此刻，剛纔紅姐的房間裡，一個小女孩出現在了紅姐的身邊，她對紅姐緩緩地說道。如果葛升在這，他一定能認出來，這是當年紅姐的妹妹。
紅姐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他是來給我們提供信息的。”這個理由確實有些牽強了，紅姐說完之後，自己也笑了，她扭過頭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臉上此刻並沒有笑意，她問：“姐姐，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紅姐一愣，她並沒有想到小女孩會這麼問自己，她沒說話，像是在思索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
不等她說話，小女孩就繼續道：“愛情不是什麼可靠的東西，你忘了，當年你對他那麼好，可是他卻覺得自己是個傀儡。”
“可當年的他，確實是個傀儡啊。”紅姐喃喃道，她是在爲葛升鳴不平。
“怎麼可以這樣說呢！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付出代價！沒有人可以不勞而獲！”小女孩的聲音明顯升高了一些，似乎是有些生氣。
紅姐扭頭看了看她，紅姐很多年沒有見過小女孩生氣了，她寵溺的說道：“好啦，別生氣了，你知道葛升不會作什麼對我們不利的事情的。”
“他當然不值一提，我關心的是，姐姐你是不是愛上他了？”小女孩平靜了一些，但又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上一次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紅姐還能岔開話題，但是這一次，是紅姐的必答題！
紅姐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寵溺的表情漸漸消失，她說道：“可能是吧。”
小女孩沒有發脾氣，而是沉默了好久，紅姐也沉默了好久，她們都不說話，又好像都在思索着該如何把對話繼續下去。
“可愛情是危險的東西，姐姐，我不希望你去觸碰愛情。”在良久的沉默之後，小女孩終於說話了。
“你愛辰楓嗎？”紅姐突然問，小女孩像是被她這句話激怒一樣猛地轉過頭想要反駁她，可是紅姐沒給小女孩機會，她繼續說道：“雖然一直你都說你恨他，可我知道，你愛他，即便這愛裡參雜着恨，可那也是由愛而生的。”
小女孩臉上扭曲的表情漸漸散去，轉而是一種痛苦。
紅姐繼續說：“我的妹妹，我太瞭解你了，就像你也一樣的瞭解我，我們像是彼此身體的一部分，在過去的幾千年裡我們一起在世界上最深的深淵中擁抱着取暖，我們也一起在烈日中央享受着光芒和榮耀，幾千年裡無論什麼都沒能讓我們分開過，戰爭，瘟疫，動亂，甚至是天降神罰，我們都在一起承受着，幾千年裡我們唯一的一次吵架就是因爲辰楓。”
紅姐頓了頓，扭過頭看着身邊的小女孩，她臉上的痛苦之色更濃了，眼眶裡似乎還有些許淚水，紅姐繼續說：“所以不用你說，我當然知道愛情是個怎樣的東西，幾千年裡我們似乎僅僅擁有彼此，當有一個普通人出現在你的面前，你嘲笑他的平凡弱小，你覺得他像螻蟻一般毫無用處，可他卻依然義無反顧的爲你拼了命的去做一切事情，即使這些事情可能微不足道，可幾千年裡只有他這樣做過啊，那怎麼能讓你的心不動容呢？”
“別說了。”小女孩對紅姐說道：“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說完，她離開了房間，低着頭，不再像是以前那樣蹦蹦跳跳，看着她弱小的背影，紅姐忽然覺得有些心疼，那曾是傲立在這片土地上如申明一般的存在，那曾是一個強大到可以與神明比肩的存在，或許她就是神，可那也是曾經了，如今她卻像是一個孩子，一個每天蹦蹦跳跳，心卻已經垂垂老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