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喝了一口茶水,收起了笑容,他說道:“我啊,活了快三千年了,妖精和人類之間的事情,我已經見得太多了。你們現在做的,就是在重演以前已經上演過無數次的歷史,沒有任何意義,我不願意加入這場沒有意義的爭端。”
張紹羽和白麒倒吸了一口涼氣,三千年,三千年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幾乎包括了整個的中國歷史,面前這個清秀的男人,這個成了精的狐狸,他什麼沒經歷過?
“我夫人荔枝,也四百多歲了,我不誇張地說,從你們進門的那一刻起,你們想幹什麼,你們是什麼身份,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她只是愛玩罷了,可能覺得你們有些特別吧。”男人說:“當然了,這種感覺,我也有。”
張紹羽眯了眯眼睛,從一開始他就發現有哪裡不對勁,可是又說不清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他問:“我一直相信,妖精從某個方面,要比人類更加值得信任。我也相信,三千年的時間,足夠磨滅掉任何生物的熱血,您的老練和經驗,我不敢不尊重,但是我希望您也要知道,我只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子,我不懂什麼是歷史,更不懂什麼是意義,我只知道我身處在這股洪流之中,並且如果我毫無作爲,就必定會被淹沒。”
男人看着張紹羽,眼睛如同一潭碧波,沒有一絲波瀾。
張紹羽繼續說:“我不知道您在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我只知道現在我變成了別人棋盤上的棋子,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因此而受到了威脅,所以無論是歷史還是意義在我這裡都沒有用,我要做的只是通過我的能力,去打破威脅我的一切。即便您不幫我,我也不會就這樣坐以待斃。”
男人看着張紹羽,就像是看着一個拿着塑料金箍棒說自己是孫悟空的孩子一樣,然後輕輕擡起屁股,對張紹羽說道:“呵......不很欣賞你,但不會因爲你的這套說辭而幫助你,你走吧。”說完,他離開了,往之前小女孩走的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張紹羽看着他的背影,攥緊了拳頭,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無比渺小,曾經他一直在那種“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慢中,此刻他才意識到了自己所說所做的一切,是多麼的無力。
“走吧,紹羽。”白麒嘆了口氣,對張紹羽說道。
”小女孩雙手拄着下巴,看着一邊的男人。
男人回過頭,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柔聲問:“我覺得重要的是,爲什麼你這麼想幫他們。”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那個叫張紹羽的孩子,很有意思。”小女孩思索了一下說道。
男人說:“我見過太多像他這樣的人了,靠着自己的一點小聰明,就想要做出一些驚天動地的事情的熱血青年,我並不覺得他能有什麼大的作爲。”
“可是他說的也不無道理,我們做事情也許並不需要去想結果,只是因爲想做這件事,那麼就去做,親愛的,我知道,你在這個院子裡悶得太久了。不要再餵了我而浪費時間了。”小女孩說着,把頭低了下來,埋進了胳膊裡。
男人先是皺了皺眉,彷彿要動怒,看到女孩的樣子,他又嘆了口氣,輕輕把她攬進懷裡,說道:“怎麼可能呢?你要清楚的知道,你的丈夫是一個什麼樣的妖精,你不會死的,如果有一天,閻王把你的命拿走了,我也會去閻王爺那裡把你搶回來。”
男人的眼睛裡不再是像之前跟張紹羽和白麒談話是那樣毫無波瀾,反而有一股攝人心魄的光芒,像是仇恨,像是不甘,像是一種以一人之力對抗世界的決心。
“瞎說!無論是人還是妖精,總是要死的。修爲再高,也沒辦法超脫生死,你把自己的生死都已經看淡了,爲什麼就不能把我的生死也看淡一些呢?”小女孩擡起頭,苦苦的勸說男人,她的眼睛裡,滿是淚痕,是幸福的淚水。
“現在已經不是神話時代了,我們生活在一個科技時代,文明已經完全處在另一個極端。你已經跟這個時代脫軌了,再想做些什麼,寸步難行,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張紹羽和白麒是你的一個機會,我們已經相伴了幾百年了。其實能跟你在一起一天,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因爲你可是我從小心中的英雄啊,你是傳說中的人物啊。”小女孩說着,聲音越發虛弱,嘴角卻掛着笑容。
男人緊緊地抱着她,說:“別說了。”身體有些顫抖。
小女孩不理會他,笑着繼續道:“我記得,你是在江陽城遇到我的吧。當時,幾個獵戶發現了我,正在後面追我,我沒有他們騎的馬快,被射中了屁股,當時我是爲了偷江陽城醉翁洞裡的荔枝酒才被發現的。你走過去抱起我,說這是你家的狐狸,賠給了那幾個獵戶錢,把我救了回來。”小女孩換了個姿勢,坐在了男人的腿上,蜷縮在他的懷裡。
“幫我治屁股上的傷口,我知道你也是一隻狐狸的時候,還說你是流氓。哈哈......”小女孩一邊回憶着往事,一邊傻笑着,臉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男人卻閉着眼睛,臉上寫着難言的悲傷。
“你知道了我是爲了荔枝酒才受的傷,那一年,你讓整個江陽城天氣大變,莊家顆粒無收,只有荔枝的長勢最好,後來我也有了名字,叫荔枝。因爲這件事,你跟龍王爺打了一天一夜,兩個人都元氣大傷,當時我才知道,原來你就是我從小就聽過的那隻九尾狐狸。我從沒想過有一個男人會因爲我而這樣,無視法規,爲了讓我出一口氣,顛覆了一個城,我當時就知道,這輩子嫁給你,一定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好了。別說了”男人緊緊地皺着眉頭,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和那些因爲小女孩的話而勾起的往事和回憶。
“爲了我,你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四百年了。有的時候我也在想,也許我死了,對你也是一種解脫。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能屈居於世的性格。”
“不,我願意再來一個四百年,再來十個四百年。我都願意!”男人在小女孩的耳邊用力說。
小女孩笑了,她輕輕撫摸着男人的臉,說:“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能讓一個男人,不要江山要美人,也許是每個女人的願望吧,更何況是你這麼強大的人。”
男人鬆開了她,說:“荔枝,如果你想讓我幫助他們,我就幫助他們,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小女孩笑着問。
“以後不許你說蠢話,就算是像孫猴子那樣鬧個天翻地覆,我也不會讓你死的。人我要幫,你,我也要救。”男人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不大,但是語氣中卻彷彿帶着穿心的利劍,穿透了他自己,也穿透了荔枝的心。
“好。”荔枝輕聲回答,轉眼間,她竟然從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她並不很美,沒有李研菲那般的姿色,也沒有紅衣女人那樣的妖嬈,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清純,好像男人都對這樣的女人毫無抵抗力。
眉宇之間,還殘存着小女孩的樣子,她躺在牀上,輕輕按滅了旁邊的燈,閉上了眼睛,兩滴淚水從眼角流出,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男人起身,走出窗外,擡頭看了看窗外淡淡的月光,那天他把小女孩從獵戶手裡救下來的那個夜晚,天氣也跟今天一樣,無風有月,如今,這個世界已經大不一樣了,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喝了一口茶水。
從很久以前,他開始喝苦丁茶,那種留在舌尖上的苦味,像極了他心中的苦澀,只能自己獨自在夜晚品味,卻不能與人訴說。還有多少人記得自己這個老妖精呢?還有多少人知道自己就在這個窮街陋巷的盡頭苟延殘喘,無論曾經多麼風光,過去的事情都像是一縷煙塵,如今的他,連自己心愛的人的生命都挽救不了。
其實當他聽到張紹羽的那句:“做什麼不需要去考慮意義,不需要考慮結果,只是因爲想做了就去做!”的時候,他也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可是能夠回以的,卻只是冷笑。
“東家,這麼晚了,您怎麼在這站着啊。”那個廚子看見***在這,走過來關切的問。
“睡不着啊。出來看看月亮。”男人說:“你對白天那兩個小子怎麼看?”
“東家雖然白天拒絕的乾脆,但還是動了出山的心了吧。”廚子笑着說:“白天的那兩個小子性格迥異,但看得出來,是患難與共的關係,那個張紹羽,是個很懂揣摩人心的人。”
男人嘆了口氣,低下了頭,輕聲問:“荔枝的病,還有轉機嗎?”
“這......”廚子不知道怎麼說,或者說他已經說過了無數次了,而男人也問了無數次了,他理解男人的心情,但又不知道怎麼勸他:“東家,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改變的,你能幫嫂夫人渡劫,能幫她把毒吸出來,可......”
“好了你不用說了。”男人說。
“其實......東家,我也建議您能出山,即便是爲了嫂夫人,你也應該出去看看。”廚子又說。
男人眼睛一亮,問:“這話什麼意思?”
“我們在這呆的太久了,也許......我是說也許,也許現代醫學,能治得了嫂夫人的病。甚至可能對於現代醫學來說,她的病不算什麼。”廚子說:“我知道,您擔心嫂夫人妖精的身份,不過我們現在不是有白麒了嘛,他作爲白家的少東家,不會不幫您這個忙的。就權當是試試,總歸還是能看見希望的。您說呢?”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笑着對廚子說:“你說得對,權當是試試!誒對了,你幫我理一個現代人的髮型吧,這個髮型啊,我已經幾百年沒改了。”
“好!您等我,我這就去拿東西去。”廚子高興的說。
男人把髮髻打開,如瀑布的長髮飄灑而下,在月光下,反射出光芒,他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用他的耳朵聽着自己的頭髮被剪短的聲音,會心的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