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害得我媽成現在這樣,你會不清楚嗎?”我擰眉。
對上外婆那雙,如若冰寒的眼神,在她的眼底,我看到了死亡的氣息,她想要我死呢。
多麼可笑的事情。
她忽而猙獰着一張臉:“祁小川,你是祁家人,早前要不是因爲綰綰,你以爲我會管你?”
外婆說對於我的一切,只是基於她女兒的身上,她說我是祁家人,活該承受這一切。
“你自以爲很聰明,對嗎?但我告訴你,祁小川,這只是一個開始!”
外婆的情緒慢慢接近崩潰,早前說話的聲音還是很穩的,這會兒聽着已經徹底沒了邏輯。
我被外婆趕出家門的時候,恰好遇上急匆匆趕回來的父親,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直直地朝樓上去。
我吸吸鼻子,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可是我沒有勇氣來承受。
我被祁家拋棄了,也被秦家拋棄了。
從我父親的行爲上面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從頭至尾,在乎地只是我母親而已。
我真的如同我外婆嘴裡,是個附贈來的玩意兒。
不知道是怎麼度過這一天的,在人羣裡穿梭,沉硯一直跟在我的身後,他什麼都不說。我站在噴泉面前,看水噴上來,落下去,我在池子旁邊,看那些五顏六色的魚游來游去。
我躲在茂密的樹林裡,將自己掩蓋起來,不讓別人發現。
我甚至想要從江上跳下去。
沉硯一把攥着我的手,江風吹過我的臉頰,吹開我的頭髮:“川兒,就這樣,被擊潰了嗎?”
我泣不成聲,被他一把摟進懷裡:“我所有的回憶,都成了這樣的殘酷,我以爲我有一個美好的家庭,那是我的港灣,可是現在呢,一切都破滅了。”
“沉醉在自己夢裡的人,你是永遠都叫不醒的。爲了這樣的人,傷害自己,值得嗎?”
“可她是我的外婆,他是我父親啊,我怎麼可能捨棄?”我盯着沉硯,那種難受的感覺,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
沉硯低聲道:“血緣,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可也是最荒誕的。”
他說怎麼可以爲了血緣關係,把自己都弄丟了呢。
他伸手,落在我的臉側,指腹溫柔,帶了一絲絲涼意,略過那溼潤的眼角:“不準再哭了,你想你母親的悲劇繼續下去嗎?”
“不,我絕對不允許。”我搖頭,“餘歡是無辜的,我媽更是無辜的,他們憑什麼!”
沉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外婆費盡心思要你母親嫁入祁家,想要拿到的也是祁家原來有的東西,據我所知,妙姑這一生,都在致力於提升自己的道行。”
沉硯說外婆想要的,也是祁家傳下來的秘術。
“可是當你母親嫁入祁家之後,你外婆才發現,這纔是一個深坑。早前祖上傳來的東西,其實都不存在。”沉硯低聲道,可是這一步已經邁出來了。
沒有再收回去的理由,我外婆便用我母親的真愛做幌子,來麻痹自己。
沉硯說我是祁家人,我纔是能夠掌控現在這樣局面的人。
“傳聞祁家之人死後,將屍骨燒成灰燼,能得到一顆類似於舍利的東西,將這些東西拼湊在一起,能得到祁家秘術。”
沉硯眯着眸子,他忽然跟我說這麼多,以前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的事情。
“祁家秘術,可以起死回生,這纔是世人想要的。也是你外婆,不惜一切的手段,想要爭取的。”沉硯凝聲,他說這些都是最近調查祁家跟秦家,才得知道的。
我微微顫抖:“起死回生?”
世間真的有這樣的秘術?
沉硯也說這個事情,真假不置可否,但是很顯然,我外婆心動了。
“而且秦妙姑在嫁給你外公之後,還跟別的男人交往過密。都說她手腕驚人,可是川兒,一個女人,最好的武器。”
便是她自己。
秦妙用自己作爲武器,打開不少大師的嘴,包括彭老與她的交情。也始於一場曖昧的局。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我託朋友從靈調裡面弄出來的,之前不想跟你說,可是現在,怕你對他們還抱有幻想。”沉硯說之前不想傷我的心,可是現在呢,他怕我會想不開。
我心攥着,卻不知道此刻什麼感覺。
想哭也哭不出來了。
“所以,爲了這樣的人,心疼,她卻半點悔恨之意都沒有。秦綰能走到這一步,完完全全都是你外婆一手造成的。”沉硯輕聲道。
他說的沒錯,可是心口還是那樣的疼。
他摟着我,輕聲道:“祁家回不去了,你可以回沉家,沉硯的宅子,可比祁家好多了。”
他抱着我離開,往他所說的沉家小院子去,沒想着他在市區還有自己的房子,在西區一片人造草原的後面,是個別墅羣,沉硯說這是沉家早前留下來的。
現在沒人會住,讓我跟着他一起搬進去。
房子一整棟,坐落在山丘上,從上面看可以看到一整片人造大草原。
沉硯擁着我,輕聲道:“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
我看着底下那開闊的綠地,不禁潸然淚下。
他說我越發愛哭了,早前遇見我的時候,都沒覺得我這般愛哭。
“之前?”我愣了一下,難道不是因爲傅洛給我戴上這玉鐲子嗎?
沉硯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說我肯定猜不到,在我們剛剛進村的時候,路邊遇見一隻小刺蝟,傅洛說要抓起來,拿去養着玩。
我看到那刺蝟的腳下有根釘子,便伸手替它拔了出來。
沉硯說那隻刺蝟,就是他。
“什麼?”我訝異地很,沉硯繼續道,完全不在乎我是不是被嚇壞了。
他說也是他蠱惑傅洛拿下牆壁上的玉鐲子,我就覺着奇怪,傅洛眼中愛得可不是這些,更不會強行將玉鐲子給我取下來。
“你倒是心機很深嘛。”
“這不是爲了抱得美人歸,不然誰做這些。”
沉硯低聲道,說起來倒是有理的樣子,嬉鬧之間,他一把將我抱起,放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他微微靠近,將我摟在懷裡。
“再過兩天,你就要上學了。”
沉硯提醒我,我愣了一下,假期過得太快,我甚至一度以爲自己已經不是一個學生,早就是個社會人了。
我深呼吸一口氣。說我不想去念書了。
“不可以。”沉硯低聲道,“川兒,現在發生的事情,之於未來,只是皮毛,你懂嗎?該要做的事情,不能因爲這些而停下來。”
可是,去學校,意味着就要見到傅洛,見到那羣同學,他們肯定會問我,楊雪絨去哪兒了,我最不想見的人,還是陸晉深。
沉硯說得沒錯。我點頭,吸吸鼻子,靠在那兒。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有人拿着小毛毯將我捲起,放在柔軟的牀上,能聽到他輕柔的聲音,說着安慰我的話。
眼睛腫的就跟魚眼似的,紅紅的,像是一隻兔子。
醒來的第一件事,沉硯便將我手上的小黑蛇靈兒給拿了下來,餵養了幾滴血給他,它張開嘴巴,整個都是黑色的。那尖利的牙齒,看着咬一口下去就得死。
父親給我打電話,說要見我一面,我心情沉重,本不想與他見面,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去見一見。
祁海生站在岸邊,我遙遙地看着他的背影,忽而覺得眼前的祁海生,與我印象中那個慈愛老實巴交的事情不一樣,他的身上甚至帶了一絲別樣的光芒。
“你來了。”父親的話很蒼白,很平靜,很冷淡。
“是,我來了。如果因爲媽媽的事情。你要來質問我的話,我還是那個回答,我沒有害死她。”
“川兒,你先別激動。你是祁家的人,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父親,我不希望你拿祁家的人,還是秦家的人來約束我們之間的談話。實話跟你說吧,我不想摻和你們這些糾紛。但是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害人。”
祁海生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種正得意的笑容,也是早前父親臉上不曾有的。
我一度懷疑,父親的身體裡面是不是住着兩個人,可是現在清楚了,只是早前自己看不清。
“餘歡的事情,是你對綰綰說的吧?”祁海生看着我,我點頭,他清冷地笑了一聲,說我爲什麼要拿這些事情去刺激我母親。
“你做鬼奴的事情,又從何說起,母親她說爲了你,甘願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可是你呢?”我步步逼問,情緒略微有些激動。
我甚至快要不能掌控自己。
我害怕會伸手,一巴掌打過去。
“我跟綰綰是真愛,不然不可能生下你。祁小川,你要記着,你這輩子都欠了綰綰的。”
“所以呢,我欠了我的母親,我母親臨死前,還在叫我跑。”
我滿臉憤怒,眼底猩紅,盯着這個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的男人。
他的眼眸之中,多了一份奇怪的神色,那詭異的眼神,擡起頭來:“你逃得掉嗎?”
我心底咯噔一下,想往後退一步,可是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着外婆跟小舅舅秦越。
“你……你們……”
“害死綰綰還想逃跑,祁小川,你該死。”外婆擰眉,猙獰着一張臉。
“呵。”我冷笑出聲,一點兒恐懼都沒有,取而代之地是心寒,沉硯說得沒錯,我不該抱着期望,那麼一點點僅存的期望。
“你們到底拿我當什麼,既然這麼不待見我,爲什麼還要生下我。”
“你是綰綰的孩子,綰綰沒有做到的事情,自然由你接着來做。”
這是一個天羅地網,我不可能逃得出去的天羅地網,他們早就佈置好了,只是爲了等我上鉤。
沉硯輕聲道:“別怕,這些人暫且還不是我的對手。”
心被傷了,渾身麻木,就在他們要將我抓住的時候,一道黑煙騰起,我聽到外婆痛苦的叫聲,他們糾纏在一塊兒,可是我早就被沉硯帶着離開。
最後一絲絲的希望,都破碎了。
“你看到了吧?”沉硯擰眉。
我點頭。
渾身麻木,被他帶回去之後,連說話都說不出來,四肢痠痛,身上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燒一樣,喉嚨乾澀,全身跟海綿似的。
一直持續了整整一天,水也喝不下,倒是把沉硯給急壞了。
可他也明白,這是心底的傷,時間才能治癒。
夕陽西下,我坐在地毯上。看着對岸的風光,忽而站起身來,沉硯替我拿了一件披肩,像是老夫老妻的感覺。
“起風了。”
“我不冷。”
“還是披着吧。”
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跌跌撞撞,一個不小心就碰得滿地都是碎片,光着腳踩上去,竟然不覺得疼,沉硯看着心疼,卻也沒有責備我。
他知道,此刻的心絃,只需要一根稻草就可以徹底壓壞。
他抓着我的腳,拿着鑷子,一點點將裡頭的玻璃碎片夾出來,腳下早就已經血肉模糊了。
“不疼,竟然一點兒都不疼,沉硯,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川兒。”他忽而愣住,看向我,義正言辭,“能不能不要折磨你自己?”
我搖頭,憋着哭,憋着眼淚的勁兒:“如果我不曾在乎過,或許這裡沒那麼疼,疼到身子都壞了。”
他很小心,玻璃碎片兒都拿出來了,沉硯跟着我,寸步不離。生怕我會做什麼傻事。
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收到顧玄武的短信,我才猛然清醒過來。
“他說了什麼?”
“他離開了。”顧玄武在短信上說,有些事情,沒必要留在心底,就比如這幾天的事情,他說小川,其實我知道是誰在背後下得手,只是他不確定。
但是通過昨晚,他更加篤定,這件事情跟我外婆他們脫不了干係。
我回了他一個短信,他明明知道外婆他們心底存了恨意,甚至要傷害他。可是顧玄武選擇的是離開,這不是他的作風。
“可這卻是我的追求,師父早前犯下的錯,該承擔的我會承擔,但是不該承擔的,我也不會讓他成爲罪孽。”
顧玄武最後給我發的話,我遞給沉硯,沉硯眯着眸子:“他倒是難得通透,估計也是怕你夾在中間不好做人。”
“我哪有那麼重要,別瞎說。”我輕聲道。
興許顧玄武是真的不在意呢。
……
這幾天的事情,擾地我有些難受,學校開學的節奏徹底打亂了我的生活,輔導員一早就通知要見我一面。
沉硯一早就神神秘秘地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可是半天人影還沒看到,我站在學校門口,莫名有些心慌,我甚至害怕會衝過來一個人,將我帶走。
神知道這樣的第六感這麼強,忽而跑過來的中年女人,穿長腿黑色襪褲,和小短裙,行色匆匆,求助般地看向我:“你是祁小川吧,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我是你母親的好朋友。”
她沉聲,我愣了一下,我媽嫁給我爸之後,基本沒有朋友,這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警惕的很,她好像知道我會懷疑,輕聲道:“在你母親出嫁之後,我們就沒聯繫過,但是昨天得知秦綰去世,我就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
她跟我說,我母親抱怨過父親工作太忙。
“我就建議你母親去公司找找你父親,結果你猜怎麼着,祁海生在外面養了女人,而且還不止一個,你說這看着老實巴交的人,怎麼偏偏做這種事情。”
這女人說她懷疑我媽不是生病死的,肯定是祁海生夥同外人,一起動的手腳。
“那小狐狸精長得別提多好看了。”她絮絮叨叨地說着,“你爸的公司地址,我也給你。”
她從兜裡拿出一張紙,皺得很,早就寫起來的,她說以前秦綰都沒有說介意,她也不好意思插手,現在呢,秦綰死了,她覺得其中有詐,纔來找我的。
“那謝謝您。”
“孩子,你可漲點兒心吧,那會綰綰可是費了多大的勁兒,才生下你的,她待你好,也希望你也待她好。”
“阿姨,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讓我媽白白死了的。”
她又匆忙離去,我再度酸了鼻尖,站在那兒。
“喲,我當是誰呢,你還敢來學校,小川?”身後響起一道聲音,像是閃電一般,直達我的內心。
傅洛身邊跟着兩個女人,畫着濃妝,穿得也跟她差不多,一身名牌,她居高臨下看着我:“還以爲你從此當一隻縮頭烏龜了呢。”
“傅洛?”我凝聲,四下看了一圈,這兒人慢慢變少,萬一她要對我動手的話,那就是甕中抓鱉。
傅洛緩緩朝前面走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在緊張什麼?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呢,祁小川!”
她喊我的名字,幾乎是咬牙切齒,我不知道她的恨意從哪裡來。
傅洛在我身前,輕聲道:“虧我爲了你,甚至想着去偷你的屍體,可是你呢,搖身一變,從楊家村出來了,倒是剩下我,一個人承受痛苦,你知道我被那羣人當成什麼了嗎?”
傅洛猙獰着一張臉,她說這一切都怪我。
她說她被送去野廟,成爲聖女,身上滿是傷痕,還被那個男人……
說起陰帥,她倒是有些避諱,不敢直接說那個男人怎麼樣。
“怎麼了?”我挑眉,“那男人活兒不好嗎?傅洛,你捫心自問,有什麼資格質問我?是誰,推我進棺材,是誰那麼心狠手辣?是你,是你選擇出賣我的。”
傅洛站在那兒。
我氣得渾身顫抖,我不是小綿羊,不該承擔她這樣無來由的怒火。
“你知道我被釘在棺材裡的絕望嗎?你知道我跟傻子冥婚的絕望嗎?我以爲自己會死在那兒。”
“可是你逃出來了。”
傅洛冷冷地笑着:“不像是我,卻失了一輩子的自由,永遠都要侍奉在他身側,就怕哪一天,他膩了。”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祁小川,你真是心狠吶,我有的選嗎?在野廟,我不屈服,只有死路一條,而且下場極其慘烈,他們會分了我的血,吃了我的肉。”傅洛笑笑。
“你不也安心於現在的生活,有必要羨慕我嗎?”
“是呢。我羨慕什麼,你媽都死了,還是被折磨致死,那屍體可是爛的很呢,還以爲你家裡多和睦,原來之前也不過是虛僞的很。”
傅洛那輕蔑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搞得我特別不舒服,我不擅長撕逼,但也絕對不容許傅洛這樣對我。
“有什麼事情,你就直接說吧,難不成你還想在這裡殺人?”
“陰帥說了,留你幾日,我也不會對你動手。但是祁小川,你得記住,你我之間,可沒了昔日的情分。”
“川兒你在這裡做什麼?”
身後是沉硯的聲音,我猛地回頭,見他一身休閒裝,跟我一樣揹着書包,一副學生的模樣,他走過來,一把攥着我的手,對傅洛道:“你沒資格跟她說話。”
那一句之後,傅洛徹底黑了臉,而沉硯卻不管不顧,攥着我的手離去。
“等等,她現在是陰帥眼前的紅人,你就不怕……”
“他倒是自保的功力都沒有了,談何幫這個女人?”沉硯眯着眸子,原來他是留着後手,難怪這段時間陪着我,那麼輕鬆呢。
沉硯說他之前聯合陰司,在陰帥修行的時候,打亂了他的心脈。
“他身上的女人,被我掉了包,不是陰命女,而是個變了性的男人。”沉硯說這也算是陰帥自食其果,他以女人作爲修行的基礎,早就該承受後果。
我擰眉,這人還真是厲害。連這樣的招數都想的出來。
佩服,實在是佩服。
“娘子不需要這樣佩服爲夫,等會兒只需要對我這個轉校生好一些。”
“轉校生?你年紀那麼大了,行不行?”
我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這人還真是有辦法,把自己僞裝成我們學校的學生,沉硯說這方便以後護着我,我看是方便調戲我吧。
這是要我來上學的真正目的吧。
這人,我斜睨了他一眼,此刻的沉硯,正得意地笑着。
他說娘子,我行不行,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這聲音還不輕,旁邊的人頭來異樣的眼神。簡直羞澀地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