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1004@081@

0

紅蘺一路陪在裴羽身側,一面閒話家常,一面去往正宮。

吉祥最先聽到了兩個人的語聲,顛兒顛兒地跑着迎出來。

“站住!”紅蘺擔心它往裴羽身上撲,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警告它。

吉祥聞言,並沒停下來,只是放緩了腳步,很鬱悶地哼哼着。

裴羽失笑,“吉祥可有段日子不去找如意玩兒了。”

紅蘺笑着解釋道:“以前侯爺住在什剎海的時候,它恨不得夏日住在蕭府——那邊不是水多麼?眼下不同了,它又怕熱,便整日在房裡納涼。”

說話間,吉祥跑到裴羽跟前,蓬鬆的大尾巴歡實的搖着,仰着頭,喜滋滋地瞧着她,還往後面張望了兩次。

“別看了,如意在家睡覺呢,懶得理你了。”紅蘺笑着走到它近前,手指點了點它的鼻子。

吉祥又哼哼幾聲,很不滿的樣子,轉頭到了她身前,一隻前爪擡起來,用力推了她一下。

紅蘺大樂,“噯你這個小混賬。”

裴羽亦是忍俊不禁。

紅蘺道:“自從皇后娘娘有喜之後,我總管着它,它看我一直不順眼。”又納罕地看着吉祥,“好幾歲了,應該更加乖順纔是,它倒好,更不省心了。”

吉祥不理她的話,又擡爪子推了她兩下。

紅蘺與裴羽又笑了一番,隨即與它一同進到正宮。

皇后從寢殿走出來,掛着愉悅的笑容,“到書房說說話。”

裴羽行禮之後才恭聲稱是,隨着皇后轉到書房。一面走,一面打量着皇后。大抵都是骨架小的人的緣故,皇后與她一樣,到如今除了腹部明顯隆起,身形並沒顯得豐腴多少。

吉祥跟在皇后身側,明顯的沒了小脾氣,待得皇后落座之後,便坐在她近前。

有宮女給二人奉上兩杯白開水和時鮮的瓜果。

皇后遣了宮女,只留了紅蘺在室內,笑問道:“張家二公子的親事定下來了?”

裴羽點頭,“是。張府世子今年成婚,二公子的婚期定在來年。”

“我聽說張府二小姐、阮家大小姐都與你交情不錯。”皇后和聲道,“阮大小姐的親事已經定下了,那麼張府二小姐呢?”

“張二小姐的親事應該還沒有眉目。”裴羽如實道,“一直都沒聽張夫人或張二小姐說過。”

皇后直言道:“這件事,你能否問問張夫人?最好是也能委婉地問問張二小姐有無意中人。若是沒有,那最好——我弟弟與張國公算得忘年交,得空就會去張府,以前與張二小姐很熟稔。五月裡那次宮宴之後,他跟我說,看中了張二小姐,問我怎樣行事纔算穩妥,生怕一個不留神把那女孩子惹得不高興。”

裴羽訝然,繼而便綻放出了喜悅的笑容。隨後又忍不住回想:當日國舅江予莫在場麼?應該是那天的風波之故,她一直沒留心這些。

皇后喝了一口水,放下白瓷杯子之後,撫了撫腹部,“我大抵下個月生子,隨後要將養一個月。這種事,我不好出面詢問張府,找個中間人最好,便想要你幫這個忙。”繼而失笑,“以前是我魔怔了一般,總盼着弟媳快些進門,近來則是他魔怔了一般,得空就跑到宮裡來問我行不行。我哪裡知道行不行,人家要是早就有了意中人,還能縱着他橫刀奪愛不成?而既然已經知情,我從本心也不想拖延着,有時候事情晚了幾日,便會讓兩個人錯過一輩子,何苦來的?——萬一張夫人就在這幾日給女兒張羅好親事呢?”

她也是沒法子,總擔心張夫人重蹈覆轍——她爲這件事親自出面的話,萬一又讓張夫人得意忘形了怎麼辦?最重要的是,皇室再有恩寵,對張府來說便是烈火烹油。

所以思來想去,她只能讓裴羽幫這個忙。

“臣妾明白了。”裴羽笑着起身,行禮道,“這件事會抓緊辦。若是可能,過幾日看侯爺能否請國舅爺去府裡一趟。”

江予莫去蕭府一兩次,她與張夫人說起的時候,要麼扯個善意的謊言,要麼就含糊其辭,起碼要讓人覺得是江予莫與蕭府提過這件事。

不論怎麼想,江予莫都不會推辭,蕭錯只要一下帖子,他就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這類事,皇后與弟弟總不會各忙各的。

皇后滿意地笑了,“等會兒我就命人傳話給予莫,讓他遞帖子到蕭府。他現在渾似百爪撓心,早就跟我提過這一節,可我真是不想你爲這種事勞心勞力。你只管問出個準話,我讓紅蘺得空就去看看你,不要爲這件事往宮裡跑,要是有可能成,我再讓阮夫人和晉王妃做這個媒人——你正有喜,孩子出生之後又要休養多日,跑來跑去地事兒就讓別人辦吧。”

裴羽欣然稱是。能促成一段良緣,再好不過。但是,她手裡攬着張旭鵬與魏燕怡的親事,再爲張旭顏說項的話,沒壞處,但也沒什麼好處。皇后這也是爲張家、蕭家着想,她有什麼不明白的。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回府的路上,裴羽與長平郡主乘坐的馬車在一條街上迎頭而遇,再擦肩而過。

陪坐在馬車內的甘藍道:“不管怎麼看,長平郡主都讓人覺得她似是嫁對了人,在方家的日子如魚得水。這一段日子,不是在家中迎來送往,便是四處走動,已和一些貴婦有了交情。”

裴羽只是笑了笑。

是啊,現在回想起來,長平郡主當初鬧那麼一出,不過是用江夏王府做幌子,她要嫁的人是方浩,也如願嫁了。

唯一沒算到的是皇帝的不留情面和蕭錯、崔振絕佳的箭法。是因此,纔有了雙手被廢一事。

長平郡主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是在江夏王默許之下,還是自己一意孤行,如今倒是看不分明。不過,就算是江夏王授意,也沒什麼用,存的心思若是嚴重到了影響江夏王府前景的地步,江夏王世子便會第一個跳出來扭轉局面。

現在呢?

皇帝與皇后都沒再理會長平郡主,蕭錯、崔振是根本不會跟一個女子較真兒,還有沒有記得五月那檔子事都不好說。這郡主要是慫恿哄勸着方浩惹出禍端,那麼,那些男子會發落的也只是方浩。

這樣的局勢,對長平郡主自然只有好處,行事會方便得多。

可也只能這樣。不然還能怎樣?瞧着誰不順眼、覺着誰是隱患就殺掉?那還要朝廷、帝王、制度做什麼?在沒有公務上的爭端隱患出現之前,只能漠視或無視。

甘藍繼續道:“長平郡主與崔夫人也曾見過兩次,起先是崔夫人下帖子相請,隨後是長平郡主回訪。”

“崔夫人還沒死心。”裴羽有些無奈,“明知道長平郡主想給崔四公子添堵,才請人上門的。”

“嗯。”甘藍嘆了口氣,“她也不怕把夫君氣狠了休了她。”

裴羽輕笑出聲,“她也是料定不會被休,不然怎麼敢。”多年的夫妻了,能忍的都會忍。況且,崔耀祖又不傻,若是休妻的話,便等於將崔夫人逼上了絕境,能帶來的只有壞處——若是分道揚鑣,崔夫人會第一個跳出來拆他與兒子的臺。崔家歷年來那麼多是非,崔夫人大多都曉得緣何而起,崔耀祖寧可給她安排個暴斃或是病重而亡的下場,也不會把她逐出家門,那可是等同於將自己最大的把柄送到別人手裡。

當日傍晚,江予莫的帖子就送到了蕭府。

蕭錯聽裴羽說了原因,釋然一笑。以往他與江予莫也算是熟人,見了面能敘談一陣子。後來因着皇帝登基,皇后母儀天下、家族更爲顯赫的門第,江予莫便與他和韓越霖等人稍有來往,一心一意投身軍中去歷練。

江予莫與他年紀相仿,早就該成親了,婚事一直是皇帝皇后放在心裡的一樁事。如今總算是遇到了有緣人。

是因此,蕭錯當即命送帖子的人回話,允諾明日午間在家恭候。原是沒必要這麼爽快,但是考慮到妻子身懷有孕,沒必要讓她總惦記着這件事,從速有個着落對誰都好。

便如此,翌日江予莫到訪蕭府。裴羽在當日給張旭顏下了請帖,邀她得空便來府裡一趟。她是想,這件事的關鍵還是在於張旭顏,若是她根本就已有了意中人,那就不需知會張夫人,朋友之間說說這件事,日後揭過不提就是。

張旭顏自是沒有不答應的,隔日便登門,進門後笑盈盈問道:“怎麼,嫂嫂想我了?”

“是啊。”裴羽頷首笑起來,將人讓到裡間說體己話,“我與你投緣,有話就直來直去的說了,你可不準怪我失禮啊。”

張旭顏正色點頭,“這就見外了。嫂嫂有什麼事,開門見山就好。”

裴羽攜了她的手,“我是想問問你,令堂令尊對於你的婚事,是怎麼打算的?二老可有看中的人選?”

張旭顏失笑,“他們能有什麼打算,看到我頭疼的時候居多。今年上門提親的人也有,可家父說都是歪瓜裂棗,我再不成器,也不能隨意許配給人。我娘大抵也是這個心思,做夢都盼着我能再正兒八經出一次風頭——讓人交口稱讚的那種風頭,蓋過原先那個壞名聲。”頓了頓,眨着大大的丹鳳眼問道,“是不是有人找過嫂嫂,要你給我說媒啊?”

“算是吧。”因着還沒到時候,裴羽只能依照先前的打算行事,委婉地道,“是有人找過侯爺,提了對你鍾情的事兒。侯爺管不來這種事,又知道我們兩個交好,便跟我說了說,讓我看着辦。”

“是麼?”張旭顏眼神茫然,“是誰啊?眼神兒這麼差,居然看中我了?”

裴羽聞言,心頭大樂,“是你熟悉的人,國舅爺。”

“……?”張旭顏睜大了眼睛,很是驚訝,“怎麼可能呢?”隨即連連擺手,“不可能,不可能……”

裴羽瞧着她這反應有些反常,不免問道:“這話因何而起?我已經打聽過了,他名聲頗佳,從沒有拈花惹草的事,樣貌也是萬里挑一的。這種話,他怎麼可能亂說呢?”就算是亂說,也得看看人吧?——他總不能騙他的皇后姐姐,這是最關鍵的。

“可是……”張旭顏也是萬般費解的樣子,“我們早就認識啊——皇后娘娘不怎麼去我們家裡,可他得空就會去,跟家父很投緣。他要是有那個心思……那總捉弄我幹嘛?以前啊,搶走了我一匹小馬駒,還放跑了我辛辛苦苦淘換到家的鸚鵡……”

裴羽聽着聽着就笑起來,素手拍了拍張旭顏的肩頭,“你們這是歡喜冤家吧?有的人對喜歡的女孩子就是那樣——我大哥跟大嫂就大抵是這個情形,有的男子不知道怎麼對女子好,倒是很擅長怎麼惹人生氣——本心裡不想,但總是好心辦壞事。”

“哦……”張旭顏斂目思忖片刻,“那我得好好兒想想。”

“行啊。”裴羽柔聲道,“你慢慢想想,我這兒呢,得空跟令堂提一提——不是要你們怎麼樣,只是長輩有必要知情。國舅要是託人上門說項,答不答應也全在你們,他總不會勉強你,不然也不會事先做這些功夫,是不是?”

江予莫要是對張旭顏有一點兒不尊重,都不會纏着皇后從中幫忙鋪墊。

況且,就算是從最功利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江予莫請人上門提親對張旭顏也只有好處——地位舉足輕重的人上門提親,足見女子的出衆之處,這樣一來,日後到張家提親的人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纔敢登門,不至於總有烏合之衆湊熱鬧。

有些女子的地位,真就是人們捧出來或貶出來的。張旭顏的婚事要是再拖個一二年,樣貌人品便是再出衆,怕也會因爲遲遲沒定親而身價驟減。

“……也好。”性子再磊落,到了這會兒,張旭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面頰上飛起了一抹霞色,微垂了頭,輕聲道,“嫂嫂和家母總是爲着我好,我一定好好兒想想這件事。若是覺着不妥,會與雙親好生說道說道,也省得耽誤了別人的大好光陰。”

“嗯,我就是喜歡你這份兒爽快。”

張旭顏靦腆地笑了笑,岔開話題:“其實,我原本就想着這兩日來找你說說話,是因爲聽說了一些是非——崔家的是非。”

裴羽想了想,問:“是不是崔四公子的事兒?”

“嗯。”張旭顏頷首,“這兩日,有人在坊間散播流言蜚語,說崔四公子不顧兄長年初去世,在府外養了個外室。”語聲停了停,眨一眨眼,“那女子有名有姓的,藍月宸,嫂嫂應該也知道因何而起吧?”

裴羽自然不會否認,“的確,對那女子的一些事有所耳聞。”心裡卻想着,敢說張旭顏沒心沒肺的人,怕也只有張夫人。這女孩子消息過於靈通,關於門第間的一些事,只是不願意說,心裡怕是對哪一家的門內是非都門兒清。

“這事情不需想,是崔夫人與長平郡主做的好事。”張旭顏展顏笑道,“流言蜚語我們不需管,只在一旁看熱鬧就是了——她們要是把崔四公子惹毛了,一準兒沒好果子吃。”

裴羽贊同地頷首。

隨後幾日,張夫人應裴羽之邀來過蕭府兩次。

裴羽將江予莫的心意委婉地說了,張夫人很是驚訝,繼而就笑,“那兩個孩子……以前真是做夢都沒往結親的方面上想。”

“我也是啊。”因着本就是常來常往的兩家人,反倒不會多想別的。

張夫人正色思忖之後道:“這件事我回去就跟旭顏說說,看她是什麼意思,她要是不滿口回絕的話,我再跟國公爺說說——那孩子的性情沒個譜,她要是真不同意,是怎麼都成不了。”

裴羽暗暗鬆了一口氣。送走張夫人,她不免又猜想,江予莫既然在鄭重着手辦這件事,那麼日後應該也不會閒着。決心要娶一個女子,眼下又已是心智成熟的年紀,總該會哄意中人高興了吧?

她作爲旭顏的朋友、張家的通家之好,本分內的事情都做了,餘下的,只需等待。做太多反倒沒有好處。

成與不成,到底還要看局中人是否有緣。

**

八月,喜事連連。

上旬,二夫人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桓哥兒,中旬,皇后生下了晗嫣公主。

二夫人身體底子雖然很好,可到底是產後虛弱,將養幾日纔算是恢復了元氣。這樣一來,裴羽便出面幫二房辦了洗三禮,尋常諸事也儘量幫二夫人思慮周全,讓她踏踏實實地坐月子。

皇后的身體底子則是出了名的差,生產又太傷元氣,洗三禮當日,只是強打着精神與人們說了一陣子話,之後便乏得厲害,沉沉睡去。

裴羽也到了身子重的時候,白日裡需得勤走動,偏生有時乏力、嗜睡。因此,蕭錯讓她把家務都交給了內院的管事媽媽,安心等待產期來臨,又命管事媽媽尋找可靠的奶孃。

張夫人與張旭顏一起來過兩次,知道裴羽是這情形,都不多做逗留,擔心她應承人損耗精力。

江予莫那邊的事情,張夫人與裴羽提了幾句:“國舅爺已經請人去家裡說項了,旭顏說不急,先讓他忙活着提親就行,不用急着答應或是回絕。我家國公爺說讓他們隨緣就好,皇上又不會因爲誰跟誰結親就忌憚誰。況且,過幾年他就要辭官賦閒了,往後是年輕一輩人的天下。”

於公於私的輕重都跟裴羽交了底。

裴羽想了想最初張旭顏說過的話,心裡就有數了,不由笑得微眯了大眼睛。

張夫人見她完全會意,便絮絮叮囑她一些關於生產的事兒:“平日裡一定不要偷懶,勤走動,到時候纔有力氣。再有,當日一定要多吃東西,那就是拼力氣的事兒……”

說了很多,完全就是自家長輩的樣子。裴羽很是感激,一一點頭應下。

張旭顏礙於母親在場,又不好單獨拉着裴羽說體己話,只一次偷空悄悄地道:“我想再看看。畢竟是以前總捉弄我的人,我好多時候還懵着呢。”

裴羽便也只笑盈盈低聲說了一句:“嗯,順其自然就好,你自己情願是最重要的。”

**

九月裡,對於裴羽而言,重要的事情是桓哥兒和公主的滿月酒。

裴羽知道自己的情形,不宜再出門走動,萬一在外面動了胎氣早產可不是鬧着玩兒的。是以,公主滿月酒的時候,去宮裡恭賀的是蕭錯、蕭銳和二夫人。

閒暇時間,裴夫人與裴大奶奶常來蕭府,陪着裴羽說話,大事小情地叮囑、提醒着。

有時候裴羽會忍不住笑,“家裡有你們、二弟妹和兩位媽媽每日輪番地說,外面張夫人、阮夫人等人只要見了我也是說這些。等我生完孩子之後,懂的怕是比誰都要多。”

裴夫人聽了也笑起來,“這是繞着彎兒的說我們絮叨呢吧?”

“沒有。”裴羽由衷地道,“是打心底的高興。”去年這個時候,她在夫妻關係之中,還是個處處不得章法的小女孩兒,根本不曾奢望過如今所得到的這些——夫君、親人、友人,那麼多人,都是實心實意地給予她關心、體貼。

那孤單無助忐忑恍然的日子,真的已經過去。再不會有。

家中的日子平寧溫馨,外面的天地依舊是紛爭不斷。

南疆七名罪臣押送進京,直接下了刑部大牢。兩日之後,有兩名官員自盡,留下的絕筆書信中,所說的理由大相徑庭:一個是畏罪自盡,對於連琛彈劾的罪名供認不諱;另一個則稱自己有冤無處訴,受盡了一些身在朝堂的達官顯宦命人明裡暗裡的要挾、□□。

這樣的局面,有點兒棘手吧?

裴羽是想,尋常人不清楚蕭錯與崔家的深仇,皇帝卻是最清楚的,那麼所謂的“一些身在朝堂的達官顯宦”所指的只能是蕭錯——別人或許一輩子都想不到這一點,但是沒關係,只要皇帝心知肚明就好。

至於那個畏罪自盡的人,是不是蕭錯安排的?

他與崔振當真是一交手就出人命,如今是讓一些必死之人快些做個了斷,總歸是比以前好了很多——最起碼,不需再親力親爲地行殺戮之事。

可不論怎麼想,都是叫人心慌的局面。他們爭鬥也就罷了,中間還有個長平郡主添亂——

崔振養外室的流言蜚語,已經傳揚的滿城皆知。崔振是還沒知情呢?還是事情太多懶得理會這等事情?

如今長平郡主正在算計着崔振和他在意的女子,那麼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蕭錯和她了?

算了,事先擔心也沒用。

她拋開這些,專心致志地給孩子做小衣服。

眼下,天大的事情都與她無關,她需要做的只是平安順利地生下孩子。這也是她能力之內的對孩子的一種保護。

**

入秋之後的崔耀祖,已經是焦頭爛額。

兩名官員在大牢裡自盡的事情,他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仍是僵局,並且照這樣發展下去的話,最好的局面也是崔家、蕭錯兩敗俱傷。而事情的關鍵在於,蕭錯行事從來滴水不漏,要是留下人證物證的話,也是爲着讓人慪火、暴躁,對他自己並不會有影響。

那麼這樣一來,就連兩敗俱傷的局面都不能奢望。

崔振上任至今,對公務分外勤勉賣力,對這件事卻沒什麼興趣似的——所做的部署、安排實在有限。除此之外,他對自己養外室的流言蜚語都是聽而不聞。

已到這地步,父子兩個也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午間,崔耀祖命管家把崔振喚回家中。

崔振身着大紅官服回到家中,徑自去了書房,“您找我何事?”

崔耀祖看他依舊氣定神閒的,心裡便安穩了一些,笑呵呵地指一指近前的座椅,“方纔爲着門內門外的事情,有些心浮氣躁,便要找你商量商量。”

崔振一笑,轉身落座。

崔耀祖沉吟道:“你與藍氏的事情,我的意思你也清楚,是實心實意地想要成全你。可是,眼下有人刻意散播的閒話實在難聽,你可知情?”

“知情。”崔振道,“還不到理會的時候。”他從小廝手裡接過熱茶,用蓋碗拂着杯裡的茶,“別人剛一點火,我就着起來?像什麼樣子。”

“嗯,你心裡有數就好。”

崔振擺手示意小廝退下,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凝了父親一眼,“其實說到底,這件事我怎麼理會纔好呢?根源是我娘,我能把她怎樣?”

“……”崔耀祖嘆了口氣,“她鑽進了牛角尖,我規勸了多少次,她也不聽。”

“那我該怎麼理會呢?”崔振把這問題重複一遍,笑笑地凝視着父親,“我娘從幾個月之前到如今,做過些什麼事,見過哪些人,您應該都有耳聞。”

這話意味深長,值得崔耀祖琢磨的可不少。“那能怎樣呢?”他雙眉緊蹙,“我倒是也想幫你,可你外祖父、舅舅們以前的事兒,你也清楚……不管誰對誰錯,一家人已算是滅門,說起來終歸是我虧欠了你娘。”

父親管不住母親,做兒子的就能管麼?說白了,在父親心裡,他與藍氏的婚事,終究是可有可無罷了。父親那個人,看得最重的是前程、得失。他若娶妻,只娶藍氏,而藍氏不能給崔家帶來任何益處。

“我那檔子事,既然您沒法子,就別提了。”崔振仍舊凝視着父親,“說到底,我想娶誰是一回事,別人肯不肯嫁又是另一回事。”

崔耀祖眼底流露出一點喜色。這樣說來,是那女子不肯嫁。不肯嫁好啊,崔家除了崔振,誰又真的願意她嫁進門來?出身寒微,並且八字沒一撇的時候就害得崔家再無平寧,還讓崔振被別人背地裡指指點點。

“那麼,姻緣的事情,你自己看着辦吧,怎麼都好。橫豎我就算是不滿意,也不會與你唱反調。”真實的想法,也該適度地透露一點點,他這個立場,能不明打明地反對、拆臺已是不易,再多的,他真給不了。

崔振頷首,收回視線,看着手裡的茶盅,“明白。”

隨後,崔耀祖說起了南疆官員一事,“我是把家裡家外的事情都交給你了,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我怎麼打算不重要。”崔振道,“重要的是蕭錯作何打算,您往這方面多想想就行。稍安勿躁。”

崔耀祖沉思片刻,不得章法。他怎麼可能知道蕭錯是怎麼打算的?他從一開始就已認定蕭錯是衝着自己來的,這想法根深蒂固,在短時間內根本不能有分毫改變。

“等一等。您什麼都別做,如今不做不錯,做多錯多。”崔振站起身來,“我回衙門了。”

“……你去吧。”崔耀祖雖然失望,可終究是做長輩的人,總不能繼續追問。若不是萬不得已,誰會願意在兒子面前顯得遲鈍。太沒面子。

崔振離開崔府,坐在馬車上,吩咐車伕:“隨處轉轉。”他回衙門也沒什麼事,只是不想繼續留在家中罷了。

心思性情迥異的一家人,讓他一想起就滿心無名火。

路上,無塵來稟:“照您的吩咐,今日上午,護衛已經護送藍大小姐轉去別處。也是今日上午,夫人帶着幾十個人去了大興那邊的宅子。”

崔振諷刺地笑了笑。

如今不要說藍月宸不肯嫁他,便是她肯,他又怎麼好意思娶她?——明知家裡是火坑,還要拖着她跳下去麼?

維持現狀就很好。知道她就在京城,過得雖然不是多順心,起碼不會再像以前一樣辛苦、委屈。

他不敢奢望更多。

早就沒了那個資格。

過了一陣子,無塵又來通稟:“您派去盯着長平郡主的人來稟,郡主剛剛出門,此刻好像是要去蕭府的意思。”

前腳慫恿着他母親去找藍月宸的麻煩,這會兒難不成要對蕭夫人下手?可是,蕭府猶如銅牆鐵壁,是她想去就去的地方?

心念一轉,崔振問道:“濟寧侯在何處?”

無塵道:“在宮裡。方大人找進宮裡彈劾濟寧侯,皇上讓他們兩個當面對質。”

崔振確認道:“方大人,長平郡主嫁的方浩麼?”

“正是。”

方浩彈劾蕭錯,長平郡主要去蕭府——這算調虎離山麼?關鍵是蕭錯就是一年不回府,家裡也出不了什麼事兒。方浩夫婦兩個再傻也傻不到這種地步。

無塵見他不再提問,轉而繼續說出自己要通稟的事情:“四爺,還有件蹊蹺的事兒——東城兵馬指揮先是帶着人在街頭一陣鬧騰,說什麼在緝拿一個盜賊,這會兒也正去往蕭府。”

崔振無聲無息的一笑。

明白了。

都知道要進蕭府的大門並非易事,長平郡主便找了個幫手。官兵到了府門前,蕭夫人不免驚惶,從而亂了方寸,便是蕭府護衛能將官兵攔在府門外,長平郡主卻能趁機進到蕭府,見到蕭錯的結髮妻。

長平郡主最招人膈應的地方在於,不是她那雙眼睛的玄機,而是她有時候周身上下都能藏着讓人難以察覺的含毒的迷香。不爲此,當日帝后也不會盡量讓她離他和蕭錯越遠越好。

而他與蕭錯當初選擇廢掉她雙手,正是要斷了她動輒動手腳禍害人的路。

聽說不出意外的話,蕭錯下個月便能添個孩子。

長平郡主在這時候找茬生事,打的恐怕是讓蕭夫人一屍兩命的算盤。

嗯,看起來,比起他,長平郡主更恨蕭錯。

什麼時候結的仇呢?不管他自己這邊,還是蕭錯,他都想不出因何而起。倒是也不覺得奇怪,他們這種人,可不就是滿世界得罪人、惹人恨而不自知的命。

他想起了蕭錯的手下救過藍月宸的事。

這個人情,他從沒忘記,但今日能否如願償還,不好說。

不需他出面最好,他也不想衆目睽睽之下給蕭錯的妻子解圍。但是,長平郡主幫着母親詆譭藍月宸的名譽甚至動了歹念那筆賬,今日要是能順道清算一下也不錯。

怎麼都行。

“去蕭府看看熱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