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出奇的是,這個老者腳下,居然用紅線拴着許多的老鼠,也不曾去將紅線咬斷了逃脫,卻正在老者身側打滾嬉戲,餵養熟了的模樣,倒也不讓人覺着厭惡,反倒是看上去憨態可掬。
"看看手相也不錯。"蘇沐川看我總是一副沉甸甸的臉色,想讓我解悶,便拖着我過來,笑道:"老者看手相,能看出來什麼來?"
"手相這一門子學問,那可是博大精深的!"那老者搖頭晃腦的說道:"不是老頭子存心要吹牛,不管你們想看什麼,老頭子一準全能看出來。
"哦?"蘇沐川笑道:"看來老者是一個有真本事的了,既如此,在下先請您給瞧一瞧,就瞧……就瞧在下跟心上人的緣分吧!"
說着,便挽起了袖子來,將那一隻修長的左手伸了過去。
老者仔仔細細的瞧着蘇沐川的左手,有時搖頭,有時點頭,全神貫注的看完了,這才嘆了口氣:"可惜!"
"可惜什麼?"蘇沐川氣定神閒,像是早知道了結果:"難不成,終究不曾會有結果?"
"這個麼,"那老者狡黠的摸着自己鬍鬚,笑道:"公子本來是一個大富大貴之人,偏生要喜歡雲淡風輕,而且,本來你知道怎麼做會得到芳心,可是偏偏順其自然,不爭不搶,太聰明不是什麼好事,倒是讓公子受了困擾,所以,是一個有緣無份。怎麼樣,準不準?"
"喜歡什麼,只要瞧着好就是了,也沒必要非要據爲己有,"蘇沐川道:"我倒是得意自己的這個看得開,不然的話,豈不是累也要累死了。"
"話是這麼說,"老者望着蘇沐川,卻笑道:"可是公子,也有不甘心。"
"老者算得果然神準。"蘇沐川還是笑了,掏出了荷包來,帶出了一塊帕子,忙不迭又塞回去了,我掃了一眼,忙假裝不曾看見。
是七夕乞巧的時候,我繡的那一條有着死魚眼的帕子。
我幾乎忘記了,自己還做過這麼個東西。
"這位小姐,也來算一算可好?"那老者卻將蘇沐川的卦資推到了一側,笑道:'姑娘不似普通人,手相一定也很出奇,老頭子自不量力,很想看看小姐的手相。"
能瞧出來,我還只有九天的命麼?
不由自主,我也伸出了右手去:"先生請看。"
"這個……"那老者似乎早瞧出來了,飛快的與了這樣的判斷:"小姐這一陣子,有了飛來橫禍?把壽命線截斷了哪!"
我低下頭,果然看見,不知什麼時候,我的掌心之內,劃出來了一道傷口,那傷口正將我的壽命線截斷了,再不能交互在一起。
"我前一陣子,是遇見了點不順心的事情,但是現在都過去了,算是一個大難不死。"我笑着將手縮了回來:"老先生果然神機妙算。"
"死而復生的話,這個線,該是能續上的,可是,現如今卻是錯開的。"老者的表情卻帶着點憐憫:"錯過去,只怕就也回不去了,現如今的姑娘的決定,須得三思。"
"我現如今也沒有什麼要緊的決定,不過也是一個順其自然。"我望着那個老者,笑道:"既然註定好了,不管是不是去爭取,結果大概也都是一樣吧。"
"話不能這麼說,"那老者眯起眼睛來:"老頭子倒是覺着,事在人爲。"
"吱吱吱……"那些個老鼠們叫喚了起來,像是也有千言萬語要說一樣。
我笑了笑,說道:"多謝,老先生的金玉良言,我記下了。"
如何的事在人爲,能讓陸星河不要墜落?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會做。
"豆沙糯米糉子……香來……"
順着那個吆喝看過去,一個年輕的貨郎正挑着擔子吆喝,大概賣了一整個夏天,那個貨郎清秀的面孔曬的黝黑。
"想吃麼?等着我,"蘇沐川說道:"我就回來。"
說着,便過去了。
"也許是我多事,可是你這件事情,也是得深思熟慮,有的時候,你替旁人安排的幸福,旁人可不一定能真的幸福。"是一個熟悉的聲音,拉的長長的。
"梅公
子?"我眨眨眼睛:"好巧。"
"也沒那麼巧。"梅樹又是自來熟的坐在了那卦攤前面,笑的沒心沒肺的:"聽二狗爺說了你的事情,早就想出來一準兒你在犯難,所以,過來等着,你總要上街來的,守株待兔罷了。"
"梅公子當真費心了。"我忙道:"耽擱了梅公子,真真也是叫人怪過意不去的。二狗爺麼?梅公子也識得那二公子?"
"那是自然,有熟人時常跑城隍廟,我隨着去,也不算什麼。"梅樹斂起了笑容來:"因着你跟我姐的關係匪淺,我很想幫你的忙,你說出來,我幫你做。"
"多謝多謝!"我笑道:"既然如此,請月下老人把我和陸星河的紅線剪斷了可好?"
那個卦攤上的老者一下子愣了:"老頭子今日可留意,不曾讓仙氣露出來,你如何認出了老頭子來的?"
"不知道,可是我就是認識。"我笑道:'也許,前世裡見過面?"
"這倒是。"那月下老人十分懷念似的說道:"是見過,不過這也是十分遙遠的事情了。"
"你非要這樣?"梅樹皺起了眉頭來:"值得麼?"
"梅公子也許不曾喜歡過誰,爲了那個人,自己多吃一點苦也不算什麼。"我說道:"我覺得值得。"
蘇沐川正拿着那糯米糉子過來了,見了我和梅樹正在說話,且愣了一愣:"你們認識?"
"嗯?"我反問:"你們認識?"
梅樹掌不住笑了:"原來,都是熟人。"
蘇沐川丟給了梅樹兩個糉子,嘆了口氣,道:"遇上你,總會有麻煩事。"
"這次不麻煩。"梅樹分了一個糉子給那月下老人去:"我不過是想幫忙的。"
"也沒什麼忙要幫的,"我且說道:"我覺得,挺好的。"
"當孤魂野鬼守在哪裡,都不見得能好。"梅樹嘆了口氣:"何況,你不是還要等着我姐嗎?"
"那個,到時候再說。"我知道,梅樹的姐姐,就是那龍神爺所說的傻狍子,前世之中跟我一起開的雙生花:"等等也無妨。"
"哎呀,這不是花穗小姐麼!"我一回頭,頭一次覺着紫玉釵街這麼小,才碰見了梅樹不說,又碰見了那楚小姐和楚小姐身後一行人。
一行人見了我,都高興的了不得,楚小姐見了我,因笑道:"今日過來酬神的,可巧又碰上了您了!聽小青說您染了風寒,可大好了麼?還想往太清宮去參拜來瞧瞧您的。"
"可不又是姻緣娘娘安排的。"那丫鬟笑道。
"多嘴。"楚小姐口中說着嗔怪,眼睛還帶着笑意。
"啊。"我心內一陣尷尬,忙擺手道:"也不是特別厲害的風寒,睡一覺,捂出來點汗也就好了……"
楚小姐笑道:"沒事便好,昨日見了花穗小姐,只覺得是一見如故的,昨日匆忙,今日可能一起坐下敘一敘?"
我只怕楚小姐將事情說出來,壞了我的大計,忙不迭也就應下來了,轉頭說道:"梅公子,二師哥,我,我去去就回。"
蘇沐川和梅樹點點頭,道:"剩下的那卦,等你回來再算。"
還有什麼好算的?
"哎呀,這幾個跟花穗小姐相識的男子,那可是一個比一個出類拔萃!"一面走着,一個上了點年紀的女眷忙道:"卻不知道,花穗小姐的意中人,是哪一個?"
"奶孃!"楚小姐嬌嗔了一聲,又抱歉的對我笑道:"我家奶孃愛說話,還請花穗小姐莫要計較。"
"沒事,沒事,"我胡亂的說道:"現如今,並沒有什麼意中人,這樣的事情,自然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可正是陸星河啊!
"花穗小姐果然是一個知情識禮的,不怪乎那般出身高貴。"
還是上一次那吉順軒的雅座。
穿過了嘈雜的下一層廳堂,上到了二樓上面,茶博士殷勤的很,看得出來,楚姑娘許是熟客。
"陸公子今日,不曾出來麼?"早有小丫鬟替楚小姐問了。
楚小姐面上是瞪了那個小丫鬟一眼,卻又惴惴不安的望着我,像是也在期盼什麼似的。
我勉強笑一笑:'大師哥將來,是要繼任太清宮掌門的,是以才整日忙的陀螺似的團團轉,不大有空出來的。"
"原來不僅出身高貴,還是這樣有出息的!"那奶孃們一個個,可是更高興了,楚小姐也低下頭,含着笑:"果然,陸公子表裡如一,那般的有本事。"
我笑着點頭,心裡卻忽然擔心了起來,出來的匆忙,那一杯參雜了忘情水的冰糖梨水,他到底喝了沒有?
"陸公子,平日之中,都喜歡些個什麼?"又有小丫頭擺明了是問出了她們小姐最想知道的事情:"那般出塵,可也是不大好接觸的吧?"
"他不大拿架子的,只是很容易害羞。"我側過頭想了想,道:"喜歡什麼?茶要喝茉莉香片,不愛吃甜,挑食挑的厲害,寫的一手好丹青,彈琴……"回憶起來以前的事情,我嘴角忍不住的往上勾起來:"他是喜歡彈琴,可是偏生琴是不喜歡給他彈的。"
"是麼?"那楚小姐也笑了:"我,倒是從小學了琴棋書畫的,有機會,能切磋切磋纔好。"
"所以說,纔是難得的般配。"我笑道:"大師哥,果然還是該配一個大家閨秀的。"
"花穗小姐這是說的什麼玩笑話。"那楚小姐一張臉羞的通紅,剪水秋瞳卻滿是憧憬和柔情。
我曾經,也有許多的憧憬,陸星河喜歡青色,愛乾淨,衣服總要整整齊齊的,是不愛笑,但是笑起來,好看的了不得,說話也冷冰冰硬邦邦的,可是有時候,又軟綿綿暖洋洋的,他哪裡哪裡,都那樣的好,我挑不出一點的毛病來。
情人眼裡出西施,是不是就是這個道理?
我回憶起了許多這樣那樣的往事來,胭脂河邊的月光,鬼市的花火,三王爺的虛空界之中,他緊緊握住我的手。
不知不覺,說出了許多關於陸星河的習慣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短短的時間內,我就這樣的瞭解他。
楚小姐側着頭十分認真的聆聽者,一臉的溫柔。
"不知道,那陸公子平日裡用不用香囊?"在我一齊說了好多關於陸星河的事情之後,楚小姐似乎鼓足了勇氣,拿出了一個十分精緻的香囊來,笑道:"全做,昨日裡感謝陸公子解圍,小女子親手的一個禮,只希望陸公子莫要見笑。"
"什麼見笑不見笑的,"我忙兩手接過來,笑道:"大師哥,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個香囊十分的精緻,乃是用湘緞剪裁出來的,刺繡出來了一條非常好看的錦鯉魚。那鯉魚身側,開着並蒂蓮花。
我的死魚眼手藝,跟這個比起來,簡直蹩腳的可以。
裡面填着的香料味道也十分好聞,帶着一種清晨荷露的味道。
"也希望,花穗小姐,能心想事成,與可心意的人,心心相印。"那楚小姐臉色緋紅,道:"花穗小姐,是個好姑娘。"
可是,我幹了很多的壞事。
"大師哥很喜歡胭脂河邊的柳堤。"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笑道:"時時午後要過去的。"
"多謝花穗小姐!"一衆女眷一聽能製造偶遇的地點都有了,笑的滿足:"我們小姐啊,也愛那些個秋日的景!"
跟那個楚小姐分別了,慢慢的在紫玉釵街上走,晚秋的風可是越來越涼了,可是畢竟日頭還暖和。
"吧啦……吧啦……"不知道誰家的孩子正在玩兒着撥浪鼓,在一條深深的巷子裡面,幽幽的傳了過來。
"喵嗚……"一個小黃貓從那巷子裡面竄了出來,在我腳上眯着眼睛蹭起自己的腦袋來,帶着一臉的滿足。
我蹲下身子來,摸了摸那隻小貓,心內一動,陸星河小時候養的那一隻貓,會是一個什麼模樣?
細細碎碎的陽光越過了牆頭照耀了下來,撒了一地溫柔。
可是手底下的小貓兒,卻像是迎風就長,纔是比腳大不了多少的模樣,轉眼之間成了普通土狗大小,還在越來越大,口中的牙也白生生的突了出來,瞳仁變成了一片血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