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得勝而歸, 前線形式一片大好, 這本是好事的。
可因爲這日夜裡,因爲宋氏的緣故而生出的糾葛,反倒叫大好宴飲不歡而散,白白浪費了這等良機。
錦書知道聖上不喜宋氏,也能明瞭他的心緒, 但那隻限於那般對待宋氏本人罷了。
誰能選擇自己的生母呢?
承安被宋氏生出來, 即便是身負原罪, 這麼多年過去,也該洗清了。
作爲父親, 對兒子如此, 未免就略顯冷情了。
而承安……
她沒有否認他一片孝心的意思,但就形式而言, 他委實不該在那時候提起此事的, 太不合時宜了。
說到底,父子倆其實都沒什麼大錯, 只是中間有宋氏這個死疙瘩在,只怕彼此都很難釋懷。
獨自在牀上躺了一會兒, 在心底嘆口氣,她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之腦後, 往內殿去看承熙了。
胖娃娃這會兒已經醒了, 剛剛纔吃過奶,正咬着手指,想今天應該去哪兒玩兒, 一見母后過來,就笑着將小胳膊伸過去,想叫她抱抱自己。
還是小孩子好,無憂無慮。
錦書在心中感慨一句,也沒遲疑,將他抱起之後,向左右道:“楚王呢,這會兒醒了嗎?”
“奴婢看看去,”紅葉見錦書面色不好,也沒敢含糊,親自看了之後,纔過去回稟:“楚王殿下老早就醒了,早膳都用完了。”
“也是,”錦書哼一聲,道:“遇上這種事,他要是還能一覺睡到天明,也是本事。”
周遭宮人聽得她語氣不善,自然不會冒頭,紅葉與紅芳對於昨夜之事隱約明瞭幾分,更不敢開口了。
“走吧,”錦書嘆口氣,將承熙的小衣服掖了掖,道:“咱們瞧瞧他去。”
承熙昨夜玩兒的好,歇了一夜之後,又精神奕奕了,在母后懷裡想了想,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小腦袋四下裡轉了轉,才瞧見牀裡頭的小老虎。
“啊!”伸手去指了指,他轉着眼睛去看母后,目光渴望,又有點着急。
“你哥哥倒是疼你,”錦書哼道:“給你的東西,都是你喜歡的。”說着,就吩咐人拿過來給他。
承熙沒聽明白母后那句話的意思,只是將毛茸茸的小老虎拿到手,就很開心了,高高興興的將小老虎抱住,伏在母后懷裡,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承安昨夜睡得晚,今日清晨醒的卻也早,在牀上出一會兒神,便被秀娘叫起來,吃了早膳。
她還不知道昨夜之事,沉浸在他得勝的消息中,滿心歡喜道:“你能有出息,你娘知道,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說完這句,又板着臉補充:“以後可別這樣冒險了,你看你——”
她心疼的在承安臉上一掃:“好在這疤痕不重,要是留在臉上了,看你以後怎麼娶妻!”
承安聽她絮叨良久,不覺煩悶,反倒覺得溫馨,喝着粥,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了,也沒反駁。
一頓飯吃完,秀娘尚且在念叨,卻聽外頭內侍來傳稟。
皇后到了。
承安端茶的手一滯。
莫名的,他心裡有點難堪。
再丟人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在她面前,總歸是想要硬氣些的。
好容易叫她覺得像個大人,總不能,一夜之間打回原形吧。
畢竟身份有別,需得忌諱,承安搬過來之後,錦書來這兒的次數不多,承熙更是第一次過來。
借了那隻小老虎的光,他對承安這個哥哥十分親暱,這會兒父皇不在,就忘了昨夜自己棄人而去的事情,伸着胖胳膊,想叫哥哥抱。
錦書也沒攔着,叫一衆人起身後,便將承熙遞給他了。
“後悔嗎?”對着他平靜的面容看了看,錦書問他。
“沒什麼好後悔的,”承安原是在逗弄承熙的,聽她這樣問,便擡眼看她,答得坦然:“縱然你覺得我蠢,但在我看來,也只是儘自己心意罷了,何必言悔?”
錦書心中本是有許多話想要講的,這會兒見了他態度,反倒沒什麼好說的了。
道理他都明白,但身爲人子,實在不能不問一句。
靜默的坐在一邊兒,她不說話了,只是目光有些擔憂。
承安見她如此,反倒灑脫一笑,掂了掂懷裡的承熙,道:“太子殿下比先前大了一圈兒,也重了。”
承熙小的時候最喜歡躺在搖籃裡被人晃,這會兒大了,不肯安分的待在裡面,就開始喜歡叫人抱着自己晃了。
承安這一掂,陰差陽錯的討了他的喜,笑的眼睛都眯起來了,承安一停,就蹙起小小眉頭,伸着小手要他繼續。
承安也疼這個幼弟,順着他心意,抱着他開始輕輕搖。
“吃得好喝的好,哪裡有不重的道理。”錦書坐在上首,看他們兄弟倆處的好,也覺欣慰,不想再提之前掃興的事兒,倒是想起另一處來了。
“早先還同你說,若是來得及,便叫你送承婉出嫁,可巧趕上了——你今日若是無事,便同我一道,往樑昭儀那兒走一趟,見一見她們母女。”
“好,”承安點頭道:“先前應承過的,哪裡有不去之理。”
大公主的婚事便在四月,這會兒卻已經是三月底,好在宮中早早準備妥當,只管安心待嫁便是。
她是這一輩兒裡頭一個成家的,又是長女,自然備受矚目。
錦書擔着嫡母名頭,又同樑昭儀相處得來,少不得要幫上一幫,加之聖上此前因爲政事忽視她們母女,爲彌補幾分,更是恩遇極盛。
相對之下,二公主的婚事便遜色多了。
她既過繼到了賢妃名下,生母黃氏又被貶,黃家自然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幫扶,萬事都得依賴賢妃操持。
可賢妃自己兒子的婚事還吊在半空中,如何能有心思搭理她,只是按照宮中尋常禮節辦了嫁妝,隨意添了幾樣了事。
對於天家公主而言,這雖簡單的有些寒酸,但明面上還是沒人能說出什麼來的,畢竟——都是按規矩來的呢。
二公主縱然不滿,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家知。
“奴婢先前過來時,見二公主往孫婕妤那兒去了,”賢妃的心腹宮人掀開簾幕,低聲稟告道:“也不知是說了什麼,竟哄得孫婕妤心軟,陪送了好些東西過來。”
“她也是麪糰兒心性,”賢妃搖頭道:“若換了本宮,這樣吃裡扒外的東西,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竟還願意送她厚禮,叫她添光。”
“二公主也是無路可走了,”那宮人語氣有些鄙薄:“求不到娘娘,便去求孫婕妤,虧得她有臉開口。”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眼見着就幾個月了,不必理她,”賢妃一聽她的事兒就煩,擺擺手,語氣煩悶:“倒是承庭,先前那樁婚事沒了,聖上也沒說接下來怎麼着……”
楚王得勝歸來,太子又是一日日長大,兩件事情疊加一起,賢妃不是不心慌的,只是這會兒,她除了親兒子的婚事,什麼都顧不上。
“聖上指不定已經定好了人選,只是還沒同娘娘說呢,”那宮人有意奉承,專門撿好聽的說:“先前爲着前線戰事,聖上不也忽略了大公主嗎,可是一得空,就給定了封號,連寓意都是極好的。”
說起這個,賢妃心頭又是一堵。
大公主出嫁,照例也該有冊封。
她是長女,饒是庶出,也該給幾分體面,賢妃並不是不能體諒。
只是聖上給的封號,卻教她心中有些難堪。
懷淑公主。
貴德淑賢,這封號名頭,剛好壓了她這賢妃一頭。
聖上許是無意,但賢妃聽着,總不是那麼自在,前幾日見了樑昭儀和大公主,都沒忍住嘴,不輕不重的刺了她們幾句。
“等等等,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深吸一口氣,賢妃將心中火氣壓下,勉強道:“承庭比二公主年長,倘若婚事落在她後頭,指不定怎麼被人議論。”
“不行,”站起身走了兩圈,賢妃決然道:“往含元殿,我親自求聖上去。”
那宮人嘴脣動了動,顯然是想去勸的,但見賢妃目光堅定,不容違逆,也就自覺閉嘴,跟了上去。
寧海總管跟隨聖上多年,最是明瞭他心性,也最知道他這會兒心緒如何。
昨夜,聖上因爲楚王提起宋氏而大感氣怒,這會兒可還沒消呢。
沒辦法,上位者的火氣可不是隨便打殺幾個奴婢,罵幾句狠話就能了結的,怎麼着也得有個上得了檯面的人冒頭,幫着順順氣才成。
甘露殿裡的皇后是聖上心尖子,小太子更是眼珠子,當然捨不得拿來撒氣。
至於楚王那兒,該說的也都說了,昨夜離去時失魂落魄的樣子,寧海總管看着,都覺得有些淒涼。
可巧,這會兒賢妃就撞上來了。
“娘娘還是回去吧,”雖說隱隱約約的站在了皇后那頭兒,但寧海總管也還記得賢妃當初幾分好,勸道:“聖上這會兒不見人,有事也改日再說。”
賢妃被兒子婚事折磨的茶飯不思,好容易鼓起勇氣來了,哪裡是這麼容易打發的:“總管都沒有去通傳一聲,怎麼就急着趕本宮走?無論如何,總得試試纔是。”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這句話說的有些粗俗,但的確是寧海總管心裡話。
抽了抽嘴角,他沒再拖延,進內殿傳稟去了。
聖上也沒駁賢妃臉面,叫她進去了。
看一眼賢妃驀然涌現出幾分光彩的臉,寧海總管在心裡搖搖頭。
接下來的事情,可不會這樣順利了。
錦書帶着承安和承熙兄弟倆,一道往樑昭儀那兒走了一趟,說了好一會兒話,纔回甘露殿去,人還沒捱到椅子,就聽見含元殿傳來的消息了。
聖上爲趙王承庭賜婚,重新定了正妃。
人選倒也不陌生,便是錦書,也見過幾回。
蕭淑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