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片有兩種,一種是最後有個明確的結尾;另一種是從頭到尾都是懸疑,最後是什麼結尾,每個觀衆都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程爾的這部《口琴》,呃,暫且稱之爲《口琴》吧,顯然是第二種。李唐從程爾這邊拿到的劇本初稿其實就是劇本的主線。
主線有了,接下來的修改就是完善支線打磨細節。對於一部電影來說,完善支線和打磨細節特別重要,甚至能夠直接決定電影的質量以及觀衆對觀影的熱情。
比如李唐前世看過一部大衛.芬奇導演,大本和裴淳華主演的懸疑片《消失的愛人》。這部電影的主線無非是中年文藝男丈夫出軌,優雅腹黑女妻子報復。
這樣的劇情如果放在內地電視劇裡肯定是一灘狗血,但大衛芬奇就是通過完善的支線劇情和細節的打磨,將這個狗血的劇情炮製成一場重口味的盛宴。
李唐至今回想起來還有些毛骨悚然,誰碰上這樣的女人算誰倒黴,但願自己遇到的女人永遠不會是那個腹黑艾米。
其實《口琴》的主線也不復雜,就是一個罹患絕症的少女愛上了自己的姐夫,然後又執着於父母被害的真相,然後把姐夫當成兇手。整個劇情就是圍繞着姐夫是不是兇手而展開的。
程爾對這個劇本已經打磨很久了,並非沒有準備。比如今天他又帶來了一個支線劇情,就是作爲保險公司意外事故評估員的何偉在一條僻靜的小路上開車發生事故,撞到了一個騎行的小女孩。
何偉沒有猶豫,抱起倒在地上的小姑娘開車直奔醫院。然而,小姑娘的檢查結果顯示不是汽車撞擊所致,而是隱藏在腦部的小塊腫瘤引起突發性暈厥。
小姑娘的父親面對女兒這種情況,不知是該痛罵何偉還是該感謝何偉,但何偉答應願意利用自己從事意外事故評估的便利,幫小姑娘從保險公司套出一大筆手術治療費用,這讓小女孩的父親很感激。
這段支線劇情從表面上看給人留下何偉是好人的印象,爲後面他是魔鬼做了鋪墊;而另一方面也描述了他確實想做一個好人。
但從深層次上來看也可以說明何偉這個人物的矛盾、複雜,甚至是僞裝和陰險的特質。
從這段劇情引申的肖可發現姐夫何偉拿走了她的救命藥,其實是給同樣患腦瘤的小姑娘的,這是一場誤會。但肖可認爲姐夫殺了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誤會呢?
還有林默這個人物,咋一看好象有點突兀,但仔細推敲也可以認爲林默是肖可虛構出來的第三個人。
這些都可以在臺詞上加以推敲,比如肖可向林默表白時時就說:“可能你的年齡跟我姐夫差不多。”
還有包括肖可遇到林默,發現父母遇害時丟失的東西在林默家裡,可林默卻說這東西是何偉送的。現實生活中不可能有這麼多的巧合,只能說明一切都是肖可的臆想。
姐夫何偉是肖可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父母遇害又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心理創傷,於是就在她離開人世之際,這兩者就聯繫起來了。就象何偉在向肖可坦陳自己殺死肖家父母后,最後一句問道:“你得到你想象中的滿足了麼?”
這句臺詞中的“想象”,顯然是暗示他編造自己殺死肖家父母的故事就是爲了配合肖可的想象。
而且整個劇情還留下一個扣,就是肖可只在林默家裡發現了那個銀色的鏡框,那麼父母遇害時同時丟失的那塊手錶呢?是不是可以理解爲兇手不是何偉和林默還有第三個人存在的可能?
連續幾天的時間李唐都在和程爾掰扯劇本的各種細節,和程爾站在創作者的角度不同,李唐除了站在演員的角度,更多的站在觀衆的角度。很多理由說出來讓程爾目瞪口呆,誰讓他前世閱片量多呢,而且在北美和歐洲衆多的Cult中,最不缺的就是這種兇殺、懸疑、燒腦、倫理、人性、強女幹、暴力等元素。
只能說程爾的這個本子目前在國內還是充滿了先鋒性,只是不太符合國內觀衆的主流觀影需求,更多的是符合西方人的胃口。
程爾的文筆確實很強,比如說他隨手就能寫出肖可對林默說的臺詞:“爲什麼我們總是要兜圈子呢?爲什麼我們就不能直接說重點,上午剛認識伱,晚上就來你家,你不會不知道爲什麼吧?因爲我寂寞,因爲我對你有期待。你知道答案,可是你還是要這麼問。中午吃飯的時候,周圍很吵,可是我還是會走神,我心裡很安靜,因爲我在想你!”
這段臺詞所反映出來的意思就是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時,總是要兜很多圈子纔會說到重點,但肖可就快死了,她不想浪費時間,不想說一些沒用的廢話,她直接表達了自己喜歡林默。
瞧瞧,這一聽就讓人又心疼惋惜,又被她直率的深情所打動,還特別文藝。比樓燁那種雲裡霧裡的大白話強多了。
兩人之間的溝通、交流,甚至是爭執一直持續到第六天的下午,當看過修改了無數遍終於定稿的劇本後,李唐心滿意足地合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笑着對程爾道:“這次絕對OK了!”
只是他的話音一落,兩人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劇本是弄好了,那麼然後呢?
拍電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程爾的名氣、資歷,上影廠根本不可能爲他投資的,更何況還是這種非主流的劇本。
想拍自己的電影,首先得要搞錢,然後還要打出名氣,這樣纔會有投資人願意投資你的電影。
如今國內這些所謂的第六代導演,無不都是走的這條路。
賈科長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他首先借拍廣告的名義騙了一萬塊錢,拍了一部《小山回家》的短片,在香港錄像帶短片大賽上拿到了金獎。然後又用一個《夜色溫柔》的劇本忽悠到了香港一筆二十萬的投資拍了《小武》。
接下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小武》在柏林電影節上大放異彩,獲得了論壇單元大獎,賣了好幾個國家的版權,賺的盆滿鉢滿。
再等到賈科長要拍《站臺》的時候,來自法國、日本的片商爭相給他投資。當然賈科長也沒有讓這些片商失望,不但入圍了上個月剛剛閉幕的第57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還拿到了個亞洲電影促進聯盟獎。
類似這種投資不過千萬的文藝片,只要能入圍歐洲三大影展,一般來說肯定不會虧本,運氣好的話還能賺不少呢。而且一部優秀的文藝片今後會在幾年甚至十幾年都會有穩定的版權收入。
還有就是樓燁,隨着《蘇州河》的成功,他已然是國內文藝片領域炙手可熱的導演,唯一可惜的是因爲《蘇州河》違規參展被有關部門禁導五年。
好在據說官方目前的態度有所鬆動,畢竟中國入世談判已經有眉目了,不出意外的明年就將能正式入世,電影屬於服務業開放中的一個項目。由此必須要考慮國際形象,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肆無忌憚的打壓。
至於說今年在戛納電影節上獲得評委會大獎的《鬼子來了》的導演姜聞爲什麼被禁,那是因爲除了電影本身在立意取向和價值觀念方面和國產主旋律電影嚴重不合拍之外,還觸及到了小日子的敏感神經,引起了小日子的抗議。
樓燁目前雖然還在禁導期,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隨着《蘇州河》的成功,只要他解禁復出,想要拍電影,那麼壓根就不用擔心投資,到時候也有片商上杆子送錢上門。
但是初出茅廬的程爾可沒有這個待遇,或者說因爲從未證明過自己而沒有這個資格。
這幾天李唐爲什麼這麼賣力,一開始可能就是閒着沒事幹,但後來看了初稿之後就難免有些心動了,隨着這幾天更加深入的揣摩掰扯,他越來越喜歡何偉這個角色。
可到了才發現空歡喜一場,沒錢拍白搭啊!
半晌,他才幹巴巴地問道:“拍這部片子大概需要多少錢?”
程爾估計一早就想好了,脫口而出道:“估計得上百萬吧。”
李唐卻搖頭道:“一百萬肯定不止,說不定還得翻番。”
這個他有經驗,當初樓燁拍《蘇州河》時一開始的預算也不過才一百多萬,但拍着拍着錢就不夠了,最後李唐聽奈安說總共花了二百多萬才完成的。
不過想到奈安,李唐心裡頓時一動,琢磨着是不是找一下奈安,看看她有沒有投資意向。只是聯想到奈安現在懷孕已經七個多月了,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精力。
他遲疑道:“要不然回頭我幫你問問吧。”
程爾一聽頓時眼睛一亮,忙道:“李哥,其實何偉這個人物從一開始我就照着你的形象來寫的。”
程爾現在想拍電影面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錢沒人脈,但李唐不同,他怎麼說現在也算是知名演員了,人脈肯定要比他廣得多。而且他這句話並不是忽悠李唐,當初在寫何偉這個人物的時候,他確實下意識地參考了李唐的人物形象。因爲他熟悉的,比較接近何偉這個人物的演員好象只有李唐一人。
李唐聽到程爾這句話,又瞅了瞅他那滿懷期待的目光,不由不愣了愣:咦,不是說社恐麼,怎麼這麼會說話?
不過李唐還是提前打預防針道:“我現在只能說幫你問問,你可千萬別抱太大的希望,免得到時候失望。”
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