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事情並不是沒有發生過。十四歲那年,有一回,我獨自跑到深山,爲得是採摘最上等的“銀雪”,不慎從山坡滾落下來,不省人事。後來竟離奇地躺在院中。母親發現後,纔將我救了回去。她以爲我貪玩,髒了衣物,有失體統,還差點喪了性命,就罰我關在房裡餓了三天。
一到晚上,如是都會悄悄爬進窗戶,給我送吃的。她說她不怕母親懲罰,她只怕我會因此活活餓死,當時她說這話時,我抱着她哭了。莫非今天她又故技重施?我掀開被子,卻看到一張比女人還要美麗的男人的臉。“怎麼是你!”我嚇得趕緊用被子蓋緊自己。
“放心,我不是來吃豆腐的,是請你來吃豆腐的。”他俯下身,凝視着我,刀刻玉雕般毫無瑕疵的臉龐,慢慢地向我靠近,我只看到他飽滿的雙脣越來越近……我一陣心慌,正想揮手推他,他就突然笑着,端出一盤金黃的食物。
“黃金翡翠豆腐羹!”他笑起來,如孩童般純真,這是我從未看過的。
“捱了打,也得吃東西啊,快嚐嚐吧。本少爺的拿手好菜。”他拿起湯勺,舀了一口,金黃閃亮的豆腐,配上翠綠的青豆,煞是好看,的確令人食慾大增。
“來,張口。”他命令道。許是食物的誘惑太大,我配合地嚐了一口。果然鮮香美味,入口即化。
“這是怎麼做的?”我一把奪過碗和湯勺,不顧形象地自己吃起來。
“獨創的秘方,不便透露!”他故作神秘地笑着看我吃,眼神竟然如此溫柔。我有點尷尬,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這個情景,實在不雅。
“吃完了,你可以走了。”我滿嘴還是豆腐羹,就下了逐客令。
“你還真是吃了豆腐就不認人了啊!”他佯裝生氣地拿過碗放到桌上。
“那你快說,到底有何事?還得爬窗進來?”我擦乾淨嘴巴,問道。
“你今天捱打,是爲了我哥哥嗎?”他神情嚴肅,桃花眼中的雙瞳如潭水,深不見底。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我不答反問。
“我要親口聽你說,你喜不喜歡他。”他語氣堅定,認真地看着我。
“是,我喜歡他。”我對着他,竟然理直氣壯地說了這麼句話。到底出於怎樣的心理,我亦不瞭解自己了。
“如此,甚好!”他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下,眼神迴避,看像窗外。他的脣依然揚起一定的弧度,似笑非笑。暖春的風,吹到屋裡,竟是一片清冷。我攏了攏被子,抱緊自己的雙臂。
“我走了,這瓶‘金玉凝露’放在桌上,擦了明早就可消腫了。”說完,他就快步離開了。
喜怒無常,變化莫測的男人,我着實想不通,他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走了,到底是何故?男人心,海底針!
心底如蟻蟲啃噬,又如藤蔓纏繞,母親的質問,宏軒的深情,以及和銘燁語帶深意的對話,讓我無法靜心思考。手起劍舞,我和紫凌劍融爲一體,輕躍,翻轉,劍刃越過樹枝,幾片碎葉隨風旋轉,偏偏而落,似在控訴我打擾它們平靜的生活,而我,又該向誰傾訴我的憂煩?
突然,一把藍色長劍夾着一股冷風衝我刺來,我一個飛旋轉身,一擋,兩劍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來者力道勝於我,我的手臂因爲突然的震盪,一震發麻。緊接着長劍靈巧旋轉,我亦被逼抵抗,兩劍擦出的閃亮火花,異常絢麗。猛的長劍用力一挑,我沒有準備,紫凌劍落地,發出一聲悶想,我亦因不斷退後而跌倒在地上。
“妹妹,你輸了。”一襲水藍雲錦裙衫,高傲的眉目,上挑的飽滿雙脣,正是我那美豔動人的姐姐,況晴晴。
我緩緩起身,撿起我的紫凌劍,“姐姐是皇家學院的劍術高手,怎能和我相提並論呢!”我波瀾不驚,實在沒有什麼心情來和她爭個上下。你愛贏,就讓你贏吧,可憐我手中的紫凌劍,主人無能,讓你受這等恥辱。
紫凌劍似聽懂我的腹誹,在我手中漸漸發熱,我疑惑,再看,並無異樣。姐姐把我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雙眉微蹙,眼裡似燃起烈火。她可能爲自己沒有達到激怒我的目的,而遷怒於我。“單煙莫,你姓單,不姓況,所以註定是輸的。”她咬牙切齒地慢慢吐出這幾個字,眼神中似幸災樂禍,似無限鄙夷,冷如冰霜的臉龐,帶着嘲弄。
“若你實在想當我姐姐,肯定也是你改姓‘單’!可惜,不好意思,我們‘單’家不收你!”我真懷疑這個府上的人都瘋了,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稀罕過姓“況”啊!
“你……大膽!”她被我氣得臉色緋紅,用手指着我,胸口不斷起伏。難怪,身邊沒有別人在,無須再裝她溫婉賢淑的樣了。
“不好意思,姐姐,我從小沒什麼本事,就是膽大。”說完,不顧一臉憤怒的況晴晴,徑直回了房。
還未坐多久,管家匆匆過來,說老爺請我過去,有事商量。女兒去了,父親來,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父女倆想輪番轟炸不成?我整整衣衫,吸了口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淡然。
“煙兒,坐。”我進屋,尚未開口,況叔叔就指着旁邊的椅子對我說。
“父親找我何事?”我依然乖巧如初。
“煙兒,聽你母親說,你想要請個設計兵器的老師,爲父託人給你找了合適的人選。”他不緊不慢地說。
“哦,那煙兒在此謝過。”我沒想到,他找我是爲了這事。
“煙兒有上進爭取之心,爲父必定支持。”他補充了一句,淡淡地笑着,眼底卻是未見天日的幽暗,我回避他薄涼的眼神。
“只是,煙兒,有些東西,不可爭……”他的雙眸越發深沉,似要把我吞噬。
“不是我的,煙兒也不喜爭。”我不卑不亢地回答。定是況晴晴去找他告狀了吧。
“煙兒,爲父不是阻攔你和皇甫銘燁,只是晴晴早你傾心於他。”
早我?我冷冷笑道。“若是感情是以早晚來定論,恐怕我母親十八年前早就該是況夫人了吧!”我藉此還擊,將心比心,你還能說出什麼更好的理由?
“你……”他估計沒有料到我會如此大逆不道,拿他的傷痛來說事,俊逸的臉龐蒙上冰霜,眼底的陰霾瀰漫。
“罷了,你們晚輩的事情,我不想管了。一切就讓皇甫銘燁自己來決定。”他不想再說什麼,示意我可以出去了。我如得了特赦令,如釋重負地走出了房門。
今日陰雲密佈,天空似染上了灰塵,不見一絲清朗。我走在金雕玉砌的長廊,心情複雜。銘燁,我爲了你,得罪了身邊所有人。這樣的義無反顧,你是否能明瞭?我心裡念他,不知他此刻是否在“青竹居”,我碎步輕邁,很快就到了銘燁的住處。只見遠處一個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好像銘燁,我未多想。走到房門前。
正打算敲門,迎面就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擡頭,濃墨劍眉,流水星眸的男子,嘴角帶着淺淺地笑,一襲銀紫長衫,襯托出他的高雅、尊貴。“煙莫,你想我了?”他眸中笑意漸濃,清冽的聲音中帶着得意。
“我從來不想沒在想我的人。”我瞥了他一眼,做殊死抗爭。
“是啊,我知道你在想我。”他雙手突然環住我的纖腰,一個轉身,就把我帶進了屋裡,“因爲,我想你了。”他晶亮的雙眸,眼波流轉,熠熠生輝,似生出萬丈光芒,晃了我的眼,我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無人的世界,眸中,只有他,只有他簡單的一句,“我想你了”。
“你何時也變得如此油嘴滑舌。”我微微掙開他的手臂,嬌嗔道。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太完美,我努力讓自己不陷入太深。
“我的確是想出門找你啊!”他一副委屈的樣子。
“你看,這是我要送你的禮物。”他從懷裡取出一個蠶絲刺繡的小袋,拿出一樣東西,放到我的手心。
“如煙紫玉!”我忍不住驚呼!
“喜歡嗎?”他的笑意濃厚,帶着寵溺。“這是在荷花小鎮尋得的,‘如煙紫玉’,名中也有個煙字,和你一樣美,亦和你一樣獨特、珍貴。”他娓娓道來,溫潤的男音,此刻勝過人間天堂,最美的樂章。
“你怎麼會想到把它送給我?”我壓抑心中的激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