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等等。”
打量了,眼前少年一眼,那門侍冷淡地說道,而後轉身進宅裡去了。
足足等了,約莫半盞茶時間,那門侍纔出來說道:“夫人有請。”
這句話大有講究,蘇府蘇家主雖然早逝,可蘇家爺爺健在,依然爲一家之主。
按道理說,該是蘇老家主,會見自己纔對,怎麼冒出個夫人來?
跟着門侍走進去,經過一條曲折的走廊,沿途所見,山石花草,佈置得頗爲精緻清雅。
到了廳上,就見到一位中年夫人,很是端莊地坐在上面,畫眉點脣,羅裙罩身,只是那妝化得有些濃了,顯得脂粉味重。
記憶有些模糊,但孟銘卻可以判斷出,對方正便是蘇老家主的兒媳婦。
略一躊躇,孟銘隨後上前,作揖見過禮,口稱:“伯母安好。”
蘇夫人不置可否,淡然掃一眼下來,冷漠道:“坐吧。”
收起禮節後,孟銘轉過身,走到椅子邊,便坐下來。
聽對方言語生硬,沒個‘請’字,又許久不見有奴婢奉茶,孟銘心裡便知分寸。
蘇夫人問道:“子儀此來,不知有什麼事呢?”
孟銘回答道:“無事,只是多時,不曾登門問候,恐怕失了禮數,故來走動走動。”
這一番話,說得不亢不卑,自有氣度。
蘇夫人有些訝然地看他一眼,忽道:“原來如此……久聞子儀醉心讀書,乃至於廢寢忘食,我們故不敢打擾。”
孟銘心裡冷笑:什麼叫不敢打擾,分明便是‘富在深山有遠親 窮在鬧市無人問’。
蘇夫人的嘴角邊,彎出一抹笑意,問道:“子儀啊,你讀書多年,可有心得?”
蘇夫人話裡,明顯帶着揶揄嘲弄之意。
孟銘故作不知,朗聲道:“小侄讀書多年,略有成就,明年將參加鄉試,以博取舉人之名。”
蘇夫人頗出意料,那孟銘眼下,居然表現得彬彬有禮,言語得當,但不管怎麼的,孟家破落,已是不爭事實,指望孟銘金榜題名,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呢。
念頭起伏間,蘇夫人有了定奪,拍一拍手。
隨即,旁邊有一名丫鬟,手捧一面紅布蒙蓋的盤子,端到孟銘面前。
那丫鬟掀開紅布,白光刺眼,原來是一錠錠的銀子,足有十六錠,都是五兩一錠的規格。
這十六錠銀子,足足有八十兩之多,平常老百姓一年多收入,還比不上那邊邊一角。
微微一怔,孟銘問道:“伯母,此爲何意?”
蘇夫人微笑道:“事到如今,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這十六錠銀子,換你婚書一張。”
孟銘淺笑道:“這麼說,伯母是不願將那蘇妹妹,嫁於小侄了?”
微微一笑,蘇夫人冷聲道:“哈....我本就不想將女兒嫁於你,自然不願。”
孟銘質問:“如果蘇家想要解約,爲何蘇爺爺卻不露面?”
蘇夫人道:“家公前日,已奔赴鎮江商談生意了,我是蓉兒的母親,我不同意這門親事,誰都無法勉強。”
只見,孟銘輕敲着椅扶,低頭不語。
蘇夫人勸說道:“子儀,念你我兩家世交,我才受你一聲‘伯母’,也請你自重,強扭的瓜不甜。”
“我家蓉兒,一向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黃泥水,我是絕不會讓她下嫁與你,受苦受難的。”頓了頓,蘇夫人繼續說道。
長吸口氣,孟銘一抱拳,道:“既然如此,告辭了。”
孟銘轉身欲走,只見蘇夫人拍案而起:“你走可以,但一定要留下婚書。”
蘇夫人冷漠道:“十六錠銀子,夠你吃喝好幾年了,不要不識好歹。”
轉身回首,孟銘凜然道:“解約可以,但要老爺子親自前來,因爲契約,是他親手簽訂的,必須由他親自解除。”
蘇夫人見他嘴硬,不肯就範,當即翻臉:“孟銘,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得上我家蓉兒?”
蘇夫人威脅道:“孟銘識相的話,你趕緊拿錢留下婚書,倘若敬酒不吃吃罰酒,沒你好果子吃,你若一味死攪蠻纏,哼哼,別怪做伯母的不提醒你……”
這話不說出來還好,孟銘一聽,一股莫名火焰翻騰而起。
其實,如果蘇家真下定決心,要解除婚約,他在原則上是無所謂的。
畢竟自家情況自家明,一窮二白、家徒四壁,委實對不起人。
解了就解了,沒什麼大不了,死不了人,也不會因此,貪圖那點解約費。
問題在於,按照目前情況,蘇家爺爺並不同意解約,蘇夫人純屬自作主張,雖然她是蘇蓉兒的母親,但在這件事上,她根本沒有主張的權力。
最重要的是,對於這位‘伯母’的態度,孟銘覺得很不舒服,對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先用錢財壓人。
而後,利誘不成,翻臉如翻書,立刻進行威逼,還真當他是麪人兒,想怎麼弄就怎麼弄?
於是,他的倔脾氣,就立刻涌上來了。
看着高座上的蘇夫人,孟銘淺笑道: “蘇伯母,如果蘇爺爺要解約,我分文不取,二話不說,立刻同意。”
“但若,只是你私自做主的話,請恕小侄不奉陪了,小侄覺得我們應該,尊敬老一輩的決定,否則於禮不合,你說,對吧。”
一抱拳,孟銘轉過身,拂袖而去了。
“你....”
蘇夫人氣呼呼的,先前的端莊,全部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面猙猊的面孔。
蘇夫人甩手將桌子上的杯盞,摔到地上,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她本以爲孟銘爲人癡呆,不通人情,不善口舌,隨便糊弄一下,便吃定對方了。
不料,竟碰了一鼻子的灰,軟硬兼施都無功而返,實在火大得很。
“哼,以爲這樣,我就沒奈何了嗎?一紙婚書要拿過來,易如反掌。”
“不行,此事得早點辦,老爺子固執得很,必須儘快……”
如此想着,蘇夫人雙目,掠過一抹冷冷的光芒。
出到蘇府外,孟銘長長吐一口氣。
這番前來,雖然對於蘇家悔親之事,早有心理準備,但被蘇母一番鄙視,心情到底感到憋屈。
離開蘇府,轉過兩條街道,旁邊一處偏僻的巷子裡,突然衝出兩人。
“你們是誰,敢冒犯於我,難道不怕‘枷首’嘛?”
孟銘霍然回首,劍眉一揚,一聲叱喝,中氣十足,彷彿憑空打了個霹靂。
在大明皇朝,秀才屬於有功名在身的人,即使只處於特權階層的最下層,但對於一般平民百姓而言,都是高高在上的。
而且,朝廷有律法規定,平民冒犯秀才,是有着刑罰的。
所謂‘枷首’,就是犯人戴着木枷,套住脖子,再套住雙手,然後,跪拜在官府衙門外示衆。
那套頭的木枷,往往重達三、四十斤,戴得久了,頸脖都會被套壓得擡不起來。
如果時間過長,甚至,能活活把人給壓死。
孟銘便依仗這一點,先給對方一記棒喝,看對方會不會知難而退。
被他一喝,後面的兩人聳然站定,臉上神情,變幻不定。
須臾一咬牙,兩人相視一眼,面相猙獰地道:“把你殺了,誰知道是我們乾的?”
這句話一出口,孟銘就知道,此事再無迴旋,凜然道:“好膽....”
那兩人大吼一聲,手中各把持着,一把半尺長的匕首,惡狠狠衝上來。
這兩人是要趁着四下無人,把孟銘結果了,然後,將其屍首拖到,不遠處的森林裡,給虎狼吃掉。
這樣,誰都不知道是他們倆乾的,此兩人向爲潑皮,有兇性,如今天賜良機,哪裡肯放過?
見他們倆衝來,孟銘沉着冷靜間,不容發之際,孟銘的身體本能猛然閃避開來,然後反手一指點出。
“噗.....”
那兩人踉蹌竟站之不穩,倒坐在地,眼冒金星,只覺得手臂都麻木了,只聽見‘滴滴’的響聲。
低頭一看,那兩人便看到自己的手臂,竟然多了一個洞,鮮血不住的往外流。
相比麻木、流淌着鮮血的手臂,他們的內心,卻更爲震驚得無以復加是:孟銘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孱弱的秀才嗎?
爲何,反應能如此迅猛敏捷,還會奇怪的妖術,竟似妖人。
孟銘自己也微微一愣,但卻不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一個箭步上前,飛腳踹出,正中一人的胸口,右腳再起,正中另一人的下顎。
只聞兩聲慘叫,手中匕首掉落在地,人則橫飛出去,摔到丈餘遠。
那兩人只覺得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出,濺在稀疏的綠草葉上,觸目驚心。
這一腳,把他們的兇性,都踢飛到九霄雲外,掙扎着爬起來,磕頭砰砰響。
那兩人驚魂未定的求饒道:“孟銘相公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相公饒命!”
孟銘冷哼一聲,倒無心揪這兩人見官,相信這一次後,對方再不敢弄什麼花招了。
當下,孟銘冷聲道:“你倆,好自爲之。”
說完,孟銘拂袖而去。
等他走遠,那兩人才敢摸索着坐起來,只覺得胸口劇痛,額頭上居然冒着冷汗。
那兩人對視一眼,暗叫倒黴:這孟秀才會妖術也就罷了,居然不說禮節,直接拳腳相向。
這還是秀才麼?哎,自己惹不起他…只是東家那不太......
唉,不管了,找個藉口算了,反正日後,躲得他遠遠的就是了,何苦來着?
那兩人晃了晃腦袋,正想離開,猛然聽到身後,有一陣粗急的喘氣聲傳來,大感驚訝,回頭一看,幾乎要被嚇得叫出聲來。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一匹烏光油亮的大灰狼,竟然無聲無息地來到,他們身後三尺處。
這狼長得體型彪悍,毛皮呈淡灰色,耳朵長而尖,一雙大眼兇光畢露,大嘴一裂,登時,露出滿口尖銳交錯的獠牙。
“畜生,滾....”
那兩人吃了一驚,急忙在地上,其中一人抓起一小塊石頭,扔過去。
然後,另一人慌張的爬着,去找掉落的匕首。
“碰....”
“嗚...”
原本,那人丟出去的石頭,雖然打着大灰狼的身上,但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反而越加的激起大灰狼的兇性。
發出一聲低吼,大灰狼猛然飛撲上來,一撲、轉身再撲,一下子把兩人撲倒。
那兩人本來也算身強力壯,只是眼下驚魂未定,手腳的力量以及敏捷度,都大打折扣。
那兩人被大灰狼按捺住,竟然掙扎不脫,頓時心中驚懼交加,急忙大喊救命。
然而,此時孟銘早已走遠,附近更無第二個人在,哪裡還有人來搭救他?
“噗...”
慌亂之間,大灰狼覓着一個破綻,一口咬在兩人的胸口處,尖牙入心,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傳來。
那兩人頓時,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四肢發軟,眼神漸漸渙散……
“啊嗚.....”
天空陰沉,只見,那隻大灰狼,前肢緩緩離地,身體慢慢起立。
那隻大灰狼站身而立,仰天發出一聲嗥叫,那森森的巨嘴上,鮮血淋漓,十分可怖。
嗷叫完後,大灰狼竟用那兩後肢立地,邁開步子,向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