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裡,雷豐瑜將央金送給他的雪蓮花拿出來,放在桌案上,看了片刻,然後從衣袖裡取出一塊帕子,帕子裡包着有一根頭髮。這是剛纔藉着拍央金肩膀之機,從他肩膀上撿來的。
髮質纖長柔軟,但有些微微發黃。
然後又取出另一物。那也是一個小盒子,白玉的盒子。盒子裡也有一方絲綢巾帕。
輕輕的揭開絲綢錦帕,帕子裡包裹着一朵乾枯發黃的白蘭花。白蘭花的花柄上,也繞着一根纖長柔軟微微發黃的頭髮。
兩朵花,兩根頭髮,擺在一起細細的看,一寸一寸的比較。
低頭再聞聞。白蘭花花香濃郁,即便放置多年了,依然留存有花香陣陣。再聞雪蓮花,花香清淡,乍一聞有清凌凌的香,可離近了再細聞,又似聞不出什麼。
人也如花!
龍躍是那種張揚型的,他的才情,他的智慧與風流,就彷彿有引力的磁石一樣吸引着他身旁的每一個人,又如這白蘭花的香,濃郁醉人。
可央金不是,他質樸、純粹。身上有些東西閃着光,但細看卻也似有還無。
龍躍爲了讓心上人高興,“巨無霸是我爲你造的,將來我帶着你乘上這艘船去周遊世界,看遍世間的美景。”
而央金,“嘎姆想要一個人揹她一輩子,我就揹她一輩子。”
前者浪漫新奇,後者質樸無華。
一模一樣的臉,性格卻天差地遠!
爲什麼……
手指在桌沿上輕敲着,目光鎖定在那盒雪蓮花上。
其實當時還是兇險的緊!若是沒有這個盒子擋這一箭,央金至少是個重傷。而若是沒有央金挺身而出擋那一箭,在那麼狹小的範圍,那麼近的距離,自己真保不準能毫髮無傷。
而那時在場的幾個人,說起來身份個個都不簡單。
自己這個中原的皇帝自不待言,高娃是戎狄的公主,東嘎和央金是吐蕃的來使,所在的地方是吐蕃駐紮的兵營。
自己這個皇帝要是被刺殺受傷,高娃這個公主怕不要第一時間就被當成刺客就地射殺了,東嘎恐怕也要擔上包庇刺客的罪名。
高娃一旦被殺,這個戎狄的公主,戎狄太子的寶貝妹妹,就會激起戎狄民衆的極大憤怒。吐蕃這次本來是爲了友好協作而來的拜訪,就會變成兩國之間更大隔閡的導火索。
這裡面有好大的一個陰謀!
誰能策劃出這樣一個,一箭三雕的陰謀?
誰能將這陰謀,付諸實施得滴水不漏?
這陰謀一旦得逞,誰會在其中受益?
雷豐瑜猛然拍案而起,“叫龍十四過來。”
……
雷豐瑜在追查什麼陰謀的時候,我在吃肉喝酒。
肉是從伙房抓的幾條肉乾,酒是東嘎將軍賞的。晚飯被高娃搶去了沒怎麼吃,這時候給自己加一餐。
在我們吐蕃人的心目中,酒和活佛的頭髮都是包治百病的良藥,所以我被高娃的箭撞了一下,東嘎將軍賞了我一囊酒。
淺淺的喝了兩口,我塞緊塞子不捨得多喝。這青稞酒在吐蕃的時候不算什麼,但一路上來到中原走了大半年,長途攜帶來的青稞酒,早就已經所剩無幾了,如今可是很珍貴的。還是留着和哥哥們慢慢喝。
“央金,央金。”我剛把酒囊收好,往嘴裡塞了條肉乾嚼着,就見龍月來找我。
“出什麼事了咩?”我問他。
“高娃跑出兵營了。”龍月答道。
“哦!”我點了點頭,繼續咬着我的肉乾。高娃的身手很不錯的,雖然沒親眼見到,但兵部那樣的地方也不是一般人隨意出入的,但她就那麼出現在那裡而沒被人發現,很不簡單的。
龍月一把搶下我手裡的肉乾,焦急的說道:“高娃那麼傻,那麼笨的一個女人,她自己跑出去,被人拐走賣了,她還一準替人數錢呢。”
“高娃原本也是一個人來的好吧?也沒見她被別人拐了賣了。”我說。
“她原本還有張弓,以她的箭法好歹還能自保,可現在她的弓……”月兒揮了揮手裡的短弓,正是高娃的那張,“她雖然是笨,但好歹還有幾分姿色,京城這地方明面上繁華,可暗地裡最是魚龍混雜,說不定已經被人賣到窯子裡去了。”
我想了想高娃那堪比格桑花的智商,再想想她有可能被人逼着,身上貼着羽毛在酒館裡大跳豔舞的模樣,也覺得不是沒有可能,“走,我向東嘎將軍請個假,跟你去找他。”
掉頭往東嘎將軍的營帳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龍月:“我記得高娃要嫁給的是我,我都還沒急,你這麼急幹什麼?”
“我,我這不是……”龍月突然扭捏了起來,支吾着道:“高娃老大不小,好不容易有人肯娶她了,我這是替她急。”
我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漢人真是口是心非!
跟東嘎將軍告了假,問小屁孩:“我們去哪找?”對於京城,除了逛過的那條街,我可是兩眼一抹黑的。
“我認識一個人,他在這裡三教九流都有些熟人,我們先找他去問問吧。”龍月說道。
“那好,聽你的。”
……
本以爲龍月要帶我找他那朋友怎麼也要先出兵營,沒想到他拉着我就回了我們住的那小院。
進了那小院,直奔平常沒人住的那間西屋,只見龍月掀起那西屋裡的牀板,然後一頭鑽了進去。
“啊呀!”沒想到這有個地道耶!
“啊呀什麼,快跟我來。”小屁孩拽着我往裡走。
地道挖的看起來有點倉促,高度嚴重不足,人只能在裡面彎着腰走,不過看得出挖地道的人倒是很仔細,每隔一段都會用木樁子加固,以免塌方,每隔一段還會備有火把,隨時能點燃照明。
“這地道你什麼時候挖的?”啊呀,木樁子上掛着的小枝還是綠的,所以這絕不是龍大將軍頂着一對總角躺在草垛上那會兒挖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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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進京之前我就叫人挖了。”龍月答道,更多的他就不肯說了。
彎着腰在地道里走有點累,但幸好地道不長,大約一刻鐘我們就鑽了出去。
地道出口應該是兵營外了,周圍有點荒涼,只有一間茅屋和兩匹馬。
茅屋前正有一年輕的漢子在給馬修馬蹄。
“小崔,我們來了。”龍月招呼那人。
那被叫做小崔的,放下手上的活計迎上來。
這人看身量高大壯實,但細看也就跟月兒的年紀相仿,至多不過二十歲。
看着有點眼熟!我想了想,對他說:“你的高蹺耍的不錯!”
小崔笑了笑,帶着幾分憨厚的樣子,可那天他用麻藥把我麻翻掠走時可是老練的很。
“這就是你朋友?”我問龍月。
“不,這是我兄弟。”龍月伸拳頭錘了錘小崔的肩膀。
小崔笑着伸過拳頭回了他兩下。
然後兩人低聲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陣。小崔轉身進了茅屋裡,不多久提了一個包裹出來。
“你們先換衣服,我去前面將路探一探,別讓那皇帝有尾巴跟上來。”小崔說。
“探完路,你不用跟着進去。”龍月對他說。
小崔臉上現出些疑惑,不過還是點了點頭,然後當先走了。
龍月打開包裹,對我說:“換衣服。”
“這個?”看着包裹裡的衣服,我的臉如苦瓜一樣綠。
“雷豐瑜手下暗探厲害,不這樣,我們哪也去不成。快換快換。”他不停的催促着,“換完了帶你上街。”
……
的確是上街,這條街繁華至極,連深夜都燈火不息。這條街市以前來過,就是那條沂水街。只是晚上來時比之白天更見繁華,若不是看見老吳記涼茶攤的布幌子,差點沒認出來。
“幹什麼非要我穿這個?”我扯了扯身上胡姬的那種露肚臍的衣服,非常鬱悶,甚至覺得月兒大約有變裝癖,要不然幹嘛每次都讓我穿女人的衣服,而最讓我鬱悶的是,這次我居然被逼着同意了,但最最讓我鬱悶的是,龍月自己沒穿這種衣服,他做的是波斯商人的裝扮,身上穿着金絲袍子,臉上粘着捲曲的大鬍子,頭上纏着白頭巾,居然有幾分氣派。
“那是因爲你,……”龍月捻着下巴上的假鬍子,看着我一聲賊笑,“換上女人的衣服,最像女人,”
“根本沒那回事。”我自然矢口否認。
但就在這時,一個地痞流氓樣的地痞流氓,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突然伸手在我腰上捏了一把,然後掉頭就跑,邊跑邊叫:“哎呦喂,瞧這妞這小蠻腰啊!”
“……”我捏着拳頭就要追過去揍他。
龍月先一步衝了過去,一腳把那地痞踢了個狗吃屎,“小爺我的人你也敢碰?”然後又不解恨的一通拳打腳踢。
等小屁孩打完人回來,我問他:“我什麼時候成你的人了?”
“呵呵,呵呵,這不是,這不是……”
“哦,到地方了!”龍月岔開話題,拉着我走進臨街的一間店面。
踩着腳下厚實的地毯,看着店裡鑲金的裝飾,以及扭動着腰肢的舞姬,“又到這裡來了!”就是上次那個波斯酒館。
這酒館上次是白天來的,這次晚上來,在燈光耀眼中又是另一番模樣。
晚上酒館裡比白天時更熱鬧,胡琴哇啦哇啦的響着,胡姬手裡金銀製成的酒器金光燦燦,而她們腰肢扭動得比那金銀酒壺更讓人眼花繚亂。
龍月拉着我擠過各種金光燦燦和眼花繚亂,走到酒館角落的一個桌子前。那裡坐着一個人。
那人紅色的綢衫敞着懷,露出白花花的胸膛,半眯着眼睛,臉上有幾分慵懶和隨意。他手裡託着一隻水晶杯子,杯子裡盛着紅色的酒漿,隨着他手腕的晃動,酒漿在杯子裡晃晃蕩蕩的好像隨時會溢出來,卻又偏偏沒有一滴溢出來。
這個人我也是見過的,只不過上次他在臺上,身上還貼着羽毛。
沒錯,他就是上次跳脫衣舞的那個男伶。
龍月走過去,奪下了那男伶手裡的杯子,“三浦,有事找你。”
原來這個人的名字叫三浦,只是中原的百家姓裡,有姓三的嗎?
三浦眯着的眼睛睜了開來,他看了龍月一眼,然後視線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我幾眼,不過我臉上戴着波斯舞姬的面紗,他也看不到什麼。
“快一點。”龍月催促道。
三浦起身道:“跟我來。”
三浦帶着我和龍月,從酒館後門走出去,然後我們又在巷子裡轉來轉去的走了好久,來到了一處民居前,走了進去。
“長谷大人,人帶來了。”屋裡有一個青色衣衫的男子,三浦對那人畢恭畢敬的說道。
“長谷九兵衛見過殿下。”那個青衫男子卻對龍月跪拜了下去。
“沒想到平巖久治居然將你派來了!”龍月顯然認識這人。而且這人的身份看起來還不低。
“我家主上,對有關龍親王和世子殿下的事,都是極上心的。”長谷九兵衛答道。
我看着這個人,想着他的名字可真長!
見我看他,長谷九兵衛轉向我,“這位便是……”
我取下臉上的面紗,“在下央金。”
看見我的臉,長谷九兵衛猛然跪拜下去:“長谷久兵衛見過親王大人。”
“你弄錯了。”我下意識的拉着衣領,向後倒退一步。話說最近好久沒人來脫我的衣服了,我都忘了這茬了。
“長谷大人不用這麼緊張,據可靠消息這個人的確不是。”三浦從旁邊伸過一隻手來,捏着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扳向他,然後審視的看着:“別說,五官長得還真是想,不過氣質就差太遠了,當年我遠遠的見過一次龍親王,嚇得我的腿都抖……”
“放肆!”龍月皺眉一聲怒喝。
“嚓啷!”與此同時,一聲兵刃出鞘的聲音,接着寒光一閃,三浦捏着我下巴的手,齊腕而斷,鮮血狂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