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皇帝跪了下來

一箭之地,我跳着鍋莊,舞出了一身熱汗,舞到那一片明黃面前。將哈達獻給他,“皇帝陛下,扎西德勒。”

那皇帝愣着,沒有任何反應。

“皇帝陛下,扎西德勒!”我再說一遍。

他纔回過神來,彎下腰,身體向我前傾過來。

我將哈達搭在他的脖子上。

我的眼睛近近的與他的眼睛相對在一起,我看到了啥呢?那是兩汪湖水,倒映着藍天白雲,一片似水柔情,一派波瀾壯闊。我沒見過卡瓦博格雪山上能倒映天上的湖水,但我想那湖不一定會比這湖更美麗。

這雙眼睛中流淌着訴不盡的溫柔,滿滿的似乎要從他眼角溢出來。他擡起明黃色滾着龍紋的衣袖在我的額頭上,輕輕沾去汗水:“我竟不知道你的舞跳的這麼好。”

他的動作讓我身上的汗毛,好像受了驚的牛犢子背上的鬃毛一樣,瞬間沿着脊樑骨一路竄了一個遍,“我們吐蕃人會走路起就會跳舞。”

旁邊有人用銀碗遞過來一碗青稞酒。我硬着頭皮接過碗,捧到他面前,“喝酒。”

“好。”他仰頭將酒飲盡,碗口衝下,點滴不剩,“好酒。”

白瑪公主和傑布太子這時也下了馬。過來跟皇帝見禮。

“我這次前來,代表我的父王,向陛下獻上最真摯的祝福……”

“好。”雷豐瑜簡短的說道,眼睛依舊看着我。

“此次帶來一些吐蕃的特產,希望陛下笑納……”

“好。”依舊一個字回答,眼睛微笑的看着我。

“這一次希望是你我兩國多方交流的開始,吐蕃和天語的友誼……”

“好。”無論白瑪公主和傑布太子說些什麼,雷豐瑜只這樣回答,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我身上。

當白瑪公主和傑布太子的客套話終於告一段落,皇帝看着我,說道:“一路風塵辛苦,我在宮中備好了酒席,隨我回宮沐浴更衣,吃些東西,可好?”

“好。”我不由自主答道。答完我才一愣,好什麼好?我曾聽嘉錯跟我說過草原上的狐狸和黃鼠狼會催眠人的,我從來沒遇到過,可怎麼到了中原居然被這個皇帝給催眠住了,這裡哪有我答話的餘地。

惶然轉頭看向白瑪公主,她對我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更湊近我,低聲說道:“央金,皇帝讓你做什麼,你都照辦,只要你能讓皇帝高興,贊普就會賞賜你,賞你很多犛牛。”

一聽犛牛,我不由得精神一振。

正在我琢磨着中原的皇帝怎樣纔算是高興,贊普賞賜的犛牛能是多少,手已經被牽起,我被皇帝帶向一架明黃色的馬車。“上車吧。”

車子比白瑪公主的馬車更氣派,拉車的馬是那種我在邏些城裡見過的高大異常的馬,這樣的馬駕的車太高,一步跨不上去,因此馬車前擺放着一個凳子。

但這凳子我不敢踩,因爲凳子面上鑲有絲綢的軟墊。

我把凳子搬到一邊,準備手臂在車沿上撐一下,爬上去。

“小心挫傷了手。”皇帝跪了下來,單膝着地,搬起我的一隻腳,將它放在他曲起的膝蓋上。

得,又跪下一個!不,是又跪下一片。

皇帝一跪,呼啦啦,所有中原的官員、侍衛、隨從都跪了一地。

我一時間頭疼欲裂。

顧不得再去想這皇帝的褲子也是絲綢的這件事,迅速的爬上了馬車,鑽進了車裡。

皇帝隨後鑽了進來。隨着車外響起一個尖細的嗓音:“起駕!”馬車開始緩緩的向前行去。

“皇帝陛下,你想脫我的袍子嗎,如果你想看,我自己來……”嘎姆說做男人就要乾脆,我想既然他想看,扭扭捏捏的不是男人,還不如像上次對周劍那樣,自己脫了給他看好了。

正要將手伸到衣襟處,一雙手臂已經猛然將我摟進了懷裡。

“沒想到你就這樣的回來了。”他將我抱的很緊,緊的好像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裡,“這一次再也不分開了吧。”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那是一種醉人的味道。不知道是他的懷抱讓我窒息,還是這味道讓我醉了,只覺得頭怎麼這麼昏沉,不由自主的道:“這是什麼氣味,真好聞。”

那個懷抱突然間僵住了,繼而緩緩的鬆了開來。然後眼睛開始審視的再次打量我的臉。

他細細的端詳着我,手指摸到我的鬢角、額頭,在我的髮辮間找尋着什麼。

“你的頭上怎麼那麼多的傷疤?”雷豐瑜開口問。龍躍的頭上有兩處傷,其中一處還是自己弄的,那時候自己年少氣盛脾氣暴躁,傷了他,留下了疤。還有一處是他出海時,……,可這頭上怎麼這麼多的傷痕?粗粗看起來就找到了六七處之多。

“練烏朵被石頭砸的,還有打架時候磕破的,還有被鞭子抽的。”我回答道。大致解釋了一下烏朵是什麼,兵營裡整天打架的事。

我看到他笑了笑,笑的有點勉強,“疼嗎?”

“男人受這點點傷算什麼。”我不在乎的搖頭。

我看到他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然後……,然後……

然後,他果然動手來脫我的袍子了。哎!那傑布說的漢人都有怪癖,果然怪癖都不輕。

我對這場面也從容了,任由他行爲。

但這個時候雷豐瑜卻不從容了,可以說開始有些焦躁不安。

他三兩下就把這人的袍子脫了下來,然後露出來的是一幅精瘦黝黑的胸膛,這胸膛上沒有疤痕,這一點在周劍和洪良辰的奏報上就知道了,但雷豐瑜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錯了。

“還有背上的傷。”雷豐瑜開始呼哧呼哧的喘氣,在確認了胸前沒有傷疤之後,雷豐瑜又轉向這幅黑瘦的小身板的背後。龍躍十六歲中狀元,十七歲第一次被派往邊關,他少年帶兵,那些老兵油子不服管束,他就以身正法,那背上捱過鞭子,落下了累累的傷疤,這是雷豐瑜一想起來就揪心痛的事情。

鞭傷,鞭傷是對的上的!雷豐瑜的手指輕柔的撫過那單薄背上的縱橫交錯的道道鞭傷落下的疤痕,“粗糙的,短且深的疤痕,這是馬鞭留下的。”

“做差巴的,有幾個沒捱過鞭子的。”我學着次仁當初的語氣,說道。

“每個人背上都有鞭痕?”雷豐瑜不信的問道。

“都有哦,不信您可以看。”我說。

“停車!”雷豐瑜一聲大喝。

車子停了下來,有僕人挑起車簾詢問有什麼事,他一把推開那僕人,然後一步跳到車轅上,大聲的對東嘎將軍,問道:“聽說你們吐蕃的奴隸都捱過鞭子?”

“是咯。”東嘎不明所以的答道。

“給朕看看。”雷豐瑜用不容辯駁的語氣,說道。

“所有差巴上前。”東嘎將軍也乾脆,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大手一揮,所有兩千餘名差巴出身的差巴兵向前,然後黑壓壓列隊在雷豐瑜的車架前。

“轉身,卸甲、脫袍子。”東嘎再一聲令下。

稀里嘩啦的一陣響聲過後,一個個黑黝黝縱橫着鞭傷的背脊,袒露在雷豐瑜面前。

看着那一幅幅背脊,雷豐瑜的臉已經鐵青顏色了。

“陛下,還要看什麼?”東嘎將軍問道。

“要看。”雷豐瑜咬了咬牙,“還有一處。”他轉回頭看着我,“把靴子也脫了。”龍躍的腳得過凍瘡,也有疤。

這話吧,我覺得那皇帝應該是跟我說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東嘎將軍理解錯誤,還是東嘎將軍故意寒摻他。

大手又是一揮,“聽到沒,靴子也都脫咯。”

兩千雙靴子噼裡啪啦,兩千雙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洗過的臭腳丫,啥時間讓現場氣氛濃郁的好像……,好像……,請原諒我,我的詞彙又太貧瘠了,完全不知道怎麼形容了。

只聽到周圍哇!哇!生一片,那些漢人官員,都抱着肚子趴在地上吐了起來。

你說這些漢人也真是沒見過世面,這樣就吐了!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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