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沉寂了數日的北坊漸漸熱鬧起來。
此時午飯點已過,位於北坊中段靠後的楊記食肆仍是客流往來不斷,喧闐聲直傳出了半條街。
張記酒樓的夥計踮腳張望,就見眼前掠過一道腳步匆忙的身影。
李富貴滿頭滿臉的熱汗,頗有些風塵僕僕的行色匆匆之色,偏腳步生風滿面紅光,行動身影間都透着躊躇滿志的鬆開。
夥計眼珠子一轉,正待招呼老主顧的嘴巴才張開,李富貴已目不斜視的大步拐進楊記食肆的小衚衕。
夥計合上嘴,轉身就往酒樓帳房跑。
張記酒樓的大掌櫃正在帳房內踱步,聽着幾個老帳房劈哩啪啦打着算盤,眉頭緊皺。
夥計進門忙放輕腳步,低聲道,“大掌櫃,方纔我瞧見李牙儈往食肆那頭去了。”
自從鎮外楊家、李長貴家、林家寨開始搭棚施粥,傳出縣尉大人的母親及義妹領頭的消息後,不到兩天,就有些鎮上叫得出名頭的富戶和商戶加入其中
。
這其中自然有縣尉大人親自遊說的面子,卻也少不是李富貴的功勞。
蘇州府府衙準備如何安置流民的正式政策尚未下達,青山鎮縣衙已然靠着民力安撫住了外頭大批流民,在楊家三家擺出粥棚後的當天傍晚,縣衙戶房和刑房齊齊出動,出糧出兵出帳篷,已正式拉開官府援助流民的序幕。
唯獨鎮上三大望族名下旁支商戶沒有動靜。
今早鎮門兩旁小門一開,就有遷往蘇州府的三大望族嫡支派人快馬送信進來。
張記酒樓屬於三大望族之一張氏名下產業,大掌櫃自也剛得了上頭吩咐,曉得自家撐到現在不能再沒有任何表示,是以一大早就招了帳房過來算賬,不出糧,但要出錢。
大掌櫃聞言眉頭一鬆,略一想,似自言自語道,“李富貴這兩天都跟着縣尉大人打轉,這會兒居然得空去楊記食肆,可見是啃下了最難啃的骨頭。”
這最難啃的骨頭,自然是指鎮上三大望族的旁支商戶。
既然另兩家望族旁支得了信就鬆了口,自家可不能落後,大掌櫃沉聲吩咐道,“你親自跑一趟,打探打探那兩家打算怎麼個出力法,出多少力。馬上來報。”
夥計領命而去,帳房的算盤聲打的更響了。
楊記食肆店頭的議論贊嘆聲也越來越響,人人稱道楊家義舉,連帶着鄰里李長貴家,名下合作伙伴——林家寨解釋大善大義之人,紛紛誇讚,難免就有人將楊記食肆自開業以來的種種八卦又翻出來說到了一番。
喧闐更甚,撥來食肆做夥計的林家寨人腰桿挺得筆直,來回端茶送水,臉上與有榮焉的笑止也止不住。
找來食肆的二狗探頭看了一眼,見幾個兄弟做事勤快利落,招呼周到暗暗點頭,擡腳拐向角門。
穿堂內堆着大包小包,吳氏正帶着翠花,打點鎮外施粥衆人的換洗衣物和吃食,見二狗過來,不過擡頭招呼一聲,又埋頭繼續忙活。
二狗轉向帳房,進門卻見李富貴也在,互相見過禮落座,就聽李富貴接着說道,“三大望族旁支裡,白氏和王氏已經答應出購買糧食的銀錢,剩下的張氏自然不會落後。我看不出半日,鎮外又要多幾撥‘行善’布粥的人馬。幾家大戶都說動成功,這頭事了,曹縣尉就先回了縣衙,我就過來跟你討杯茶喝,順便說說這幾日奔波成果,也好讓你放心。”
楊彩芽逗着懷中玉娘,笑着點頭,“這幾天辛苦李二叔了,回頭等流民的事過去,我們再好好擺酒謝過李二叔。”
李富貴忙擺手,“你別跟我客氣!別說這事是我應當做的,就說我這幾天跑腿也不是白跑了。”
確實不是白跑的,以後他人面再大,也就是個能說會道會談生意的牙儈,如今因着曹卓的面子,不論是市署的人還是縣衙的人,見了他態度都有了不同。
往後別的不說,李富貴這牙儈做起來更吃得開了
。
楊彩芽聞言也不再多說客氣話,李富貴滿心暢快,隨州抓起地上堆着的嬰孩玩具,也跟着逗起玉娘來。
權氏白叔和柳氏這兩天忙得團團轉,哪裡有空看顧玉娘,鎮門兩旁小門一開就讓衙役把玉娘送了過來。
楊家名聲大噪後,就有店裡的熟客上門,雖出不了錢物人力幫手,卻也時常送些菜肉過來,來過幾次見玉娘住在食肆,就揀了些家中小孩的玩具送了過來。
要說巴結的有,真心實意感念楊家善舉,給食肆送點小東西聊表幫襯之意的也有,是以楊彩芽交待下去,讓吳氏翠花,還有跑堂夥計只管收下,只要不是太貴重或是奇奇怪怪的東西就行。
二狗看了眼牆角堆着的大包小包,滿臉紅光不比李富貴輕,“彩芽,零嘴鋪那頭我都打點清楚了,除了這個月要賣的量,剩下的糕點庫存都送去鎮外,已經跟二當家的打過招呼,讓他安排着派發下去給流民。”
林煙煙在山中代嫁,只留了幾個老弱寨民在林家寨準備婚禮事宜,剩餘的人都跟着吳大壯下山施粥。
等青山鎮能出入了,就把張大也送上了山,和張二一起看着林家寨門戶。
有吳大壯在,楊彩芽沒有不放心的,睃了眼二狗神色,笑道,“你也別覺得自己沒出到力,眼紅寨中兄弟在外頭整日忙活。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先是幫着虎子幾個引見買糧的商家,後頭又幫着安排送糕點的事,也算是在背地裡出了大力的。你去前頭聽聽,如今我們楊記零嘴鋪的二狗掌櫃的名頭,可不比食肆名氣弱。”
二狗不過是個十六七的少年,正是意氣風發,凡事都想放手大幹的年紀。
李富貴見二狗被說得有些赫然,不由大笑着附和,“彩芽這話雖有些文縐縐的,不過卻是正理!拋頭露面的有功,像我們這些背地裡跑腿的那也是有功的!否則後頭糧啊面啊的接不上,那些外頭布粥的拿什麼給人家!”
二狗撓撓頭,面上的笑更鬆快了幾分,“彩芽,我來還有件事。你看白叔他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的,回家倒頭就睡,之前拉來的糧食越用越少,如今零嘴鋪有人看着,不如我帶人回趟青山村,再拉些回來。”
楊家出了三十石的新米,李長貴家除了十石,林家寨也出了十石,後頭縣衙一氣出了四十石——據說縣衙糧庫還能再撥出三十石。
這還不算後來加入的商戶富戶的,何況聽李富貴的口氣,三大望族旁支出錢買的糧恐怕只多不少。
楊彩芽搖搖頭,別有深意的眨了眨眼睛,“我們手裡有多少糧食縣衙會不知道?這三十石儘夠了,多的不用出,也不能出。總不能越過縣衙,還有那三大望族吧?”
縣衙戶房管着地方稅賦和糧田,只要沒有天災收成如常,戶房算盤一撥就知道各家各戶大致的斤兩有多少。
楊家出了一半的存糧,已是佔了各家施粥的大頭,槍打出頭鳥,露臉也要講究適可而止
。
李富貴聞言目露讚賞,默默頷首。
二狗在心中仔細過了兩遍楊彩芽的話,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行!那送往這批糕點,我就安心回零嘴鋪幹活去。”
三人坐着說了一盞茶的話,互通過消息,這才各自散了。
青山鎮雖因故亭子集市和夜市,但外頭流民溫飽和住宿問題得到緩解,鎮內也漸漸恢復了往日熱鬧。
外頭施粥的聲勢越來越浩大,又有人捐些衣物被褥,到得施粥半個月後,流民不但徹底安撫下來,吃穿甚至比有些村路的窮苦人家還安穩,就有人渾水摸魚帶着家小也跟着流民排隊,領米領物。
聽着店內食客拿這事當笑話講,楊彩芽不由臉皮抽搐。
不過好在江南道大長官常刺史是個有能耐的,趕在中秋節前就將安置流民的政令整治清楚,頒佈各府各鎮——水災已退,願意回原籍的送一筆撫卹費,不願意回原籍的,各府各鎮幫着落戶,領荒地沙地開墾,減免五年賦稅,免十年丁稅。所有遇難流民經查證覈實,凡家中有六十以上老人和八歲以下黃口小兒的,按人頭送一份糧面。
另對所有在此次安置流民***大錢出大力的白身,皆賜一塊嘉獎匾額,免一年賦稅,免家中男丁丁稅以及終身無需受徵兵。
楊家統共白叔和大郎兩個男丁,名下卻有兩百多畝田地。
楊彩芽聽到消息擺着指頭算了一筆賬,大呼自家吃虧,不由再次臉皮抽搐。
直到流民漸漸散去,粥棚撤下,鎮門重新大開,一家人齊聚家中,先後看着三塊灑金大字的匾額吹鑼打鼓的擡進三家家門,楊彩芽肉疼的小心肝纔不再顫抖。
一時曹家,楊家,李長貴家門庭若市,來瞻仰牌匾的,來道賀恭喜的,來套近乎拉關係的絡繹不絕。
自然也有那眼紅後悔的關在自家門裡捶胸頓足——風頭都讓里正和保長家,以及一開始就出力幫忙的村民家搶光了,村長家雖後知後覺送了點糧食過去,卻沒評上出大錢出大力的“先進戶”,此時此刻聽着村尾的熱鬧,一家子大眼瞪小眼的氣壓低沉。
等送走輪番上門的客人,楊家和曹家才清靜下來,開始準備過中秋節。
柳氏沒事就去村口伸着脖子張望,左等右等沒等來出外遊玩的餘先生主僕,卻等來縣令大人的夫人。八卦瘋傳得比之前流民涌入的速度還快——楊家二姑娘宅心仁厚,入了縣令夫人的眼,要被縣令夫婦收爲義女!這意外的嘉賞,直砸得白叔和柳氏眼冒金光,滿村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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