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沒有點燈,窗外透進來的清淺月光照進牀幔內,仍是黑沉沉一片。
黑暗中,小權氏的目光卻透着銳利的冷光。
許巧兒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忙收起臉上的不以爲意,揚起乖巧的笑,鑽進小權氏懷中低聲保證道,“好了,娘,我會把您的話記在心裡的。”
光記着有什麼用,用心付諸行動纔是最重要的!
小權氏哪裡聽不出許巧兒的敷衍之意,推着許巧兒重新坐起身來,扳着許巧兒的肩膀正色道,“娘說的話你別當耳旁風,你要是再不懂事,由着性子胡來弄出什麼幺蛾子,娘就是說破嘴替你轉圜,你姨母卻不是好糊弄的人!”
想到她忍着肉疼送出一支新買的金鑲玉髮梳,權氏對着她卻比在許家時更疏離,許巧兒不由面色一凜,咬着嘴脣不甘的點點頭。
女兒性子執拗清高,不是兩句話就勸得通的。
小權氏在心裡嘆氣,見拿權氏好歹能壓住女兒心頭一動,便拿眼前看得到的利益說服女兒,“娘仔細看過了,你姨母來了這裡以後可添置了不少東西!上房屋裡擺的那些器皿字畫,可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以前你姨母在我們家,出手就是個大方的,那些吃用娘隨口說多少錢,她二話不問就給多少錢。娘原來只當她打腫臉充胖子,不想虧欠孃的舊情。如今看來,守約不過領一份俸祿,你姨母的生意剛起步,這又是添置好東西又是買大院子的,可見曹家家底不似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守約又是拿着京中貴人的引薦信才謀得差事,這背地裡還不知有什麼生財的路子!”
就是這間空置的西廂房,說是疏於打掃,實則用具佈置都不乏檔次
。
許巧兒果然一聽就懂,最後一點不甘盡收,正色保證一定會用心行事。
小權氏鬆了口氣,眼珠子一轉低聲道,“娘給你的那包藥粉,你收在哪裡?”
“除了睡覺,我都貼身帶着呢。白天就收在袖袋中。”許巧兒臉色微紅,不依道,“娘,您,您這會兒說這事幹什麼,不是還沒到時候嗎?”
見女兒一臉嬌羞,小權氏笑得欣慰,出於慎重,仍是湊近許巧兒咬耳朵,將計劃又仔細確認一遍,“巧兒,到時候你可別光着害羞,成敗在此一舉,到時候你就……”
許巧兒臉色越來越紅,強忍着羞意,仔細將小權氏的低語聽進耳裡。
黑暗中低聲輕語半晌才落下,一陣窸窣響動後,西廂房才徹底陷入安靜。
次日天色未大亮,曹卓便起身,洗漱後換上官服,晨練也不練了早飯也不吃了,趕在西廂房有動靜前,和權氏打過招呼便牽馬出門。
許家車伕兜着滿口漱口水,含糊的和擦身而過曹卓行禮問安,見一人一馬拐上村中大路漸行漸遠,噗的一口吐出漱口水,探頭看了眼後院西廂房方向,懶懶的蹲在門房邊苦笑搖頭,暗歎自家主子前途堪憂。
這頭權氏卻是神清氣爽,昨夜從兒子口中得了半句準話,心裡有如撥雲見日般前所未有的鬆快。
那頭柳氏亦是拋下擔憂,昨夜得了白叔的點撥心無旁騖,一心都撲在零嘴鋪的生意上,和白叔說好這兩天暫停去地裡幫忙,優先把零嘴鋪要的貨備出來好送去。
等送走白叔,柳氏叼着半塊饅頭就穿過小門來了曹家,再見權氏也不多問昨晚的事,挽着權氏笑語妍妍的在天井裡商量這兩天的活計安排。
權氏是心裡有底,柳氏是心中有數,兩人反倒殊途同歸心思都落在了實處,無形中言行就更添了幾分親暱和默契。
小權氏和許巧兒卻是心中暗恨——起牀就不見曹卓身影不說,還得看這兩人在天井一副蹙足說笑的親熱模樣。
面上卻也只能跟着笑得熱絡,小權氏拉着許巧兒,一副顧不上吃早飯的熱心急切的樣子,一疊聲要幫兩家做活。
權氏一夜之間心態已然不同,不再刻意端着冷臉,笑着讓她們先去用飯,回頭看做得慣哪樣,隨便去東廂房或是廚房幫手都行。
小權氏母女暗暗吃驚,面上借驢下坡,又拉着柳氏寒暄幾句,才先去用飯。
柳氏撇撇嘴,懶得再和小權氏鬥氣,自顧自鑽進東廂房忙活。
小權氏哪裡真捨得讓女兒做這些活計,帶着許巧兒在東廂房走了個過場,進廚房幫權氏打下手做糕點,瞅着個時機笑道,“姐姐,我們來之前不知道您家和楊家是這樣的情分。備的七夕節禮不夠,我想着讓巧兒去鎮上採買幾樣小玩意兒,也算是我們孃兒倆的心意,您看如何?”
又能跟楊家人賣個好,又能讓許巧兒躲躲懶,一舉兩得
。
權氏無可不無可的笑着點頭,許巧兒如蒙大赦,裝模作樣的又幫着打了會兒下手,便笑吟吟的告辭。
一出曹家門,許巧兒便狠狠拍了拍沾上面粉的衣裙,不耐煩的催促車伕動作快點,直到坐上騾車,在鄰里好奇打量的目光中駛出村中大路,許巧兒才舒了口氣,悠閒的哼起小曲兒來。
騾車揚起的塵土翻飛,剛袖手踱進村口的李二郎擺手揮了揮,瞥了眼遠去的騾車,抓了個村中孩童問道,“那是哪家的車?怎麼以前沒見過?”
見是村長家那個不務正業的小兒子李二郎,孩童不敢招惹,丟下句“是曹家來的表親吶”,便一溜煙跑開,和小夥伴叫囔着鑽進地裡玩耍。
曹家表親?
李二郎眯着眼呆站片刻,袖着手又往村裡大路走了一段,身子一貓腳步調轉,挑着小路往張寡婦家竄去。
七月的青山村,不少人家都忙活着收地裡剛成熟的早稻,天色剛大亮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而南北坊坊門應着開市鑼聲剛剛打開,兩坊店鋪正準備開門迎客。
北坊大街上人聲尚低,二狗一路暢通無阻的往楊記食肆走去,見食肆大門未開,便轉進衚衕角門。
還沒走到角門前,就見裡頭走出個夥計打扮的小哥,正回身衝門內作揖行禮,笑着高聲道謝後告辭離開,顛着手中裝錢的荷包笑嘻嘻和二狗擦身而過。
送夥計出門的楊彩芽見着二狗,揚聲招呼道,“二狗哥怎麼一大早過來了?”
“彩芽,我是來找你領錢的。”二狗疾步上前,和楊彩芽一起進了角門,將已經買好騾車的事說了,“我昨天沒帶夠銀錢,還差幾兩銀子,和車馬行的說好今天坊門開了就送車到零嘴鋪後巷,所以趕緊來找你說這事。”
零嘴鋪賺的錢是要入盈虧賬本的,平日裡鋪子有什麼特殊花用,都從楊彩芽這裡另外領錢,走楊家的支出賬本。
二狗做事本分從不自作主張,楊彩芽聽得暗暗點頭,請二狗跟她去後院取錢,笑道,“二狗哥來的正好,趁着時辰早,待會兒你收了騾車,去五里村一趟找虎子,讓他幫我帶份東西給大壯哥。”
她之前答應吳大壯畫木簪的圖樣已經抽空畫好,趁着今天送去林家寨,吳大壯要是有心,就能想到在七夕節前做出來送林煙煙。
二狗向來不會多嘴亂問,跟着楊彩芽進屋拿好圖紙領了錢,轉口問起生意上的事,“彩芽,七夕零嘴鋪要做什麼活動?後天就是七夕,這兩天除了備貨,我還要做什麼?”
“剛纔那夥計是來送紅紗布的,就是給零嘴鋪用的
。”楊彩芽正要說這事,“這兩天晚上你關了鋪子就來找我們,我們娘三個加上你,估摸着也得忙上兩晚才能把兩間鋪子的準備都做完。”
說着把零嘴鋪的七夕活動內容細細說了。
二狗聽得眼睛一亮,連聲保證一定過來幫忙,也不多耽擱告辭出了食肆,自去忙自己手頭上的事。
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食肆的兩道新菜已經做的似模似樣,大事落定,兩間鋪子白天照常營業,到了日落晚飯過後,就關起門來忙活七夕當天要用的東西。
吳氏負責食肆的麪點和湯水準備,儘量多備些吃食庫存。
楊彩芽和翠花則帶着二狗,搬了桌椅坐到後院院子裡,曬月亮吹晚風,將布行送來的紅紗布裁裁剪剪,按着楊彩芽的交待剪成巴掌大小備用,再將另外買的幾捆月白綢帶剪成相應長短,一塊紅紗布配一根綢帶成套成套的放好,疊成一摞就紮起來。
七夕前晚食肆諸事落定,楊彩芽三人便抱着裝着紅紗布的包裹去零嘴鋪匯合二狗,將今天剛拉來的糕點分成一小份一小份,四人齊齊動手,將糕點包進紅紗布中,用綢帶紮好,做成一小袋一小袋的零嘴小禮包。
四人形成一個小型流水線,吳氏分糕點遞糕點,二狗負責把糕點裝進紅紗布,楊彩芽和翠花手巧些,就負責將綢帶打出漂亮的結花。
幾人日落忙道月上中天,直到外頭遠遠傳來三更鼓響才大功告成。
紅彤彤一片成品擺放到店頭木櫃上,映着店內昏黃燭光,說不出的喜氣好看。
見兩晚連夜忙活有了這樣的成果,衆人心中大快,楊彩芽又和二狗確認一遍明天的七夕活動細節,才放下心來。
食肆那頭還要起早,零嘴鋪事情說定,楊彩芽三人便不多留,提着燈籠回了食肆後院。
檢查過一遍廚房,吳氏和翠花洗漱歇下,楊彩芽卻重新點了燈,合上辦公外間的門,在書案前埋頭執筆。
案上卷軸上壓着紙鎮,臨着桌沿放着顏色五彩的彩墨,桌子左邊羅列着一排空白團扇。
楊彩芽沾了黑墨,仔細勾勒着卷軸上的草稿線條,待畫完卷軸放到一旁晾乾,便馬不停蹄的換筆沾了彩墨,往團扇上畫圖樣。
等到畫好團扇放下筆,案上燈燭已經燒到尾端,微弱光芒已被灑進屋內的細碎朝陽蓋過。楊彩芽甩了甩髮酸的手腕,細細看了一遍幾樣成品,仔細收起畫卷,移步到窗邊推開窗戶,深吸幾口氣新鮮空氣,如釋重負的申了個懶腰。七月朝陽耀眼灼熱,陽光下樹杈間,已是蟬鳴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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