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記食肆共六間雅間,沿着面向廚房的牆面分隔而成。
靠盡頭牆角的雅間正對着開放式的廚房,廚房邊牆用半丈高的四扇屏風替代,將廚房和堂吃鋪面隔斷,地界分明又獨具一格。
格局新巧,進出方便,既美觀又直觀,本是吸引食客眼球的設計,此刻卻因盡頭雅間的喧譁聲,引得食客紛紛離座,圍在屏風旁張望,好奇心全落在了雅間裡頭。
楊彩芽轉進店頭,見狀腳步微頓,心念一轉並未出聲讓人散開,擡腳進了雅間。
她才站定在雅間門邊,原本喧鬧的雅間內就是一靜。
只見方纔發出古怪笑聲的雅間客人一愣,視線齊齊轉到楊彩芽身上。
上首一人嘖嘖兩聲,和同伴擠眉弄眼,指着楊彩芽笑道,“這楊記食肆果然名不虛傳,店裡幾個女夥計可真是生的好模樣,瞧瞧這位小姑娘,長得可真水靈!”
左右兩位同伴聞言哈哈大笑,看着楊彩芽面露讚賞。
言行舉止雖無禮,神情卻說不上猥瑣輕佻,語氣反倒頗有些豪放直爽。
楊彩芽皺眉打量三人,見他們一身奇裝異服,俱都留着大同小異的絡腮大鬍子,方纔心中猜測落到實處,不由眉頭一鬆,偏頭對氣得臉色發紅的吳氏道,“娘,您去外頭顧店。這頭您別管了。”
沒說讓柳氏也跟着出去。
柳氏可不是能吃虧的,吳氏聞言心中稍安,心知外頭還坐着大部分不愛管閒事的食客不能不管,便依言出了雅間。
雅間內外衆人見楊彩芽淡然鎮定,人聲又是一靜。
先前被出言調/戲的翠花也不禁面色一鬆,收起面上羞惱站到楊彩芽身邊,不屑道,“我們食肆只接待正經客人,三位出言不遜,舉止無度,本店做不了幾位的生意。請幾位結了茶水錢,自行離店吧。”
柳氏挑着下巴點頭附和,正準備擼袖管才反應過來帶了袖套,暗自訕然的咳了一聲,跟着站到楊彩芽身邊,挑釁着看向桌邊三人。
柳氏和翠花左右護着楊彩芽,兩人皆都面帶不恥,儼然一副隨時準備大幹一架的架勢。
上首那人見狀眉頭大皺,收起面上笑容冷哼一聲,不滿道,“都是開門做生意的,小丫頭憑什麼趕人?我們哪裡出言不遜?我們說的是讚美幾位女夥計的好話,你們幾個女人敢拋頭露面做生意,就沒有不讓人評頭論足的道理!”
兩旁同伴也是滿臉不虞,接口道,“關內的娘們兒就是事兒多!長得漂亮還不許人誇?我們爺幾個要是這麼被你們趕出店外,以後還怎麼在鎮上行走?!我們又沒做出什麼落你們臉面的事,你們也別想落我們的臉!小丫頭難道連好話壞話都不會分不成?”
圍觀的食客早認出他們的打扮,此時聽他們一口一個“女夥計”“關內”的古怪叫法和口音,不由鬨笑起來。
叫法是他們自創的,口音卻是西北胡商的口音——大訊朝交通發達,商業繁盛,南北越貨都是尋常,早年西北和西南走馬行商多是往最繁華的京城而去,自西北平亂朝廷收服突厥六部、設立西北都護府之後,東西商路打通,其中聲勢最大的胡商大批涌進東路,做起了東貨西調的生意。
青山鎮臨近蘇州府,鎮上南北坊常見奇裝異服的行商來往,數量最多的胡商更是讓人見怪不怪。
楊彩芽確定了這幾人來頭,對他們無故“鬧事”的緣由有些哭笑不得——西北民風彪悍,他們也許是出於真心讚賞翠花,卻不顧大訊朝民風有些直接過頭了。翠花和吳氏她們身爲大訊朝傳統女子,以前也沒接觸過外頭這些異族行商,會這般大反應也情有可原。
幾位西北來的套馬漢子們,果然雄壯威武,就是太沒有眼色了!
脾氣還直的很!
被翠花和柳氏一激,反倒來了脾氣,嗆着要找回場子。
楊彩芽暗自搖頭苦笑,默默吐槽一句:特麼先砸場子的是你們好麼!三言兩語一繞,反倒成了翠花待客無禮了?
不過正合她意,楊彩芽瞥了眼鬨笑的人羣,擺手打斷正要罵回去的翠花和柳氏,上前一步笑道,“幾位貴客既然這麼說,我也不想和幾位多費口水,爭這口舌之利。幾位說我們大訊朝的女子事兒多,分不清好話壞話,那我就敢問幾位一句,怎樣招待幾位纔不算事兒多?幾位請直言,我一定照辦。”
清脆話音一落,圍觀的鬨笑聲止住,三位胡商亦是一臉意外。
這正是她要的效果。
那位胡商說的也有道理,她們三個女人拋頭露面做生意,今天遇上並非真有惡意的這幾位胡商也就罷了,哪天要是真遇上心思齷齪的食客也不是不可能的。
喊衙役來幫忙自然最快捷便利,卻不是長久的辦法——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還不如干脆藉着這幾位“鬧事”的胡商做一場戲,自己立起威名來。
她不想做“豆腐西施”那樣靠美貌招攬客人的老闆娘,也做不了對誰都笑臉相迎的那種八面玲瓏的女掌櫃,那就做個有“狠厲”威名的女東家!
這樣一來,就算再有人慕名來看她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招惹得起。
楊彩芽想到此處,更加堅定心中打算。
三位胡商卻是面露猶疑,想到這家食肆和縣衙有關係,已經打了退堂鼓——他們不過一時口快調笑幾句,沒想到話趕話鬧成這樣。丟臉就丟臉吧,以後生意來往還要靠着市署和縣衙,丟臉也比丟生意好!
外頭圍着的食客見狀再次低聲議論起來,有幾道別有意味的目光不時掃向楊彩芽和翠花。
楊彩芽察覺到幾位胡商的情緒變化,瞥見圍觀食客的動靜,心中冷笑一聲:事到如今想退讓?她不答應!
這麼想着又逼上前一步,搶在正準備接話的上首胡商前頭,開口道,“我曾在地方雜記上看到過,西北民風彪悍,口頭解決不了的事就直接動手!強者就是佔理的那一方!弱者只能認栽認錯!幾位看這樣如何?我們照着你們那裡的規矩,直接動手論強弱吧?幾位若是輸了,我們也不趕幾位出店,照樣好吃好喝招待着。幾位只需按着大訊朝的規矩,向我們賠個禮就行。往後依舊歡迎幾位來店裡。”
說着素手一伸,指向左側胡商的腰間,挑眉笑道,“就用貴客的腰間匕首,你們選個人出來,跟我一起玩一個遊戲。”
這遊戲很簡單,就是張手放到桌面上,用匕首快速在五指展開的縫隙中來回戳,速度要越來越快,直到喊停爲止,先縮手的就算輸。
這遊戲也很粗暴,要是一不留神戳見血了,那就是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比的是手法,也是膽量。
圍觀的食客倒吸一口冷氣,那幾道不時看向楊彩芽和翠花的目光一頓,別有用心都變成了心有餘悸——這漂亮小東家可真夠狠的!
楊彩芽心中暗笑,無辜的眨了眨眼:什麼狗屁西北的規矩,都是她瞎扯的。話都放出去了,她就不信這幾個大老爺們兒能拉下臉來臨陣脫逃。
至於會不會受傷,她更不怕。
這幾個胡商既然是慕名而來,肯定也聽說了食肆的背景,他們只要還想在青山鎮混,就是裝也得裝做輸給她!
楊彩芽笑得無畏。
三位胡商卻是暗暗叫苦,以前最煩關內人規矩多禮數多,現在只恨自己沒老老實實的入鄉隨俗,就算渾身不自在也該學關內人那套束縛人的規矩,至少別再因口頭暢快而惹事——還好巧不巧,惹了這麼個比他們家鄉婆娘還敢說敢做的主兒。
上首胡商略一沉吟,心知事到如今不應不行,想法和楊彩芽如出一轍——裝輸了事就是!丟點臉面,又不會真少一塊肉。
這麼想着就和同伴暗暗打了個眼色,笑道,“這位女夥計好爽利的性子!那我們就應戰,我來玩這個遊戲!我先放句話在前頭,不論輸贏,我都交定女夥計這位朋友!好膽色好性子,叫人不得不佩服。”
喲呵,好話說在前頭,還不忘替自己搭好臺階?
楊彩芽笑微微點頭,走到桌邊也不落座,直接啪的一掌拍到了桌面上。
正取下腰間匕首的胡商瞥見她這霸氣的動作,大鬍子抖了抖,嘿嘿笑着將匕首遞給楊彩芽,意有所指的說道,“女夥計悠着點,匕首可不長眼。”
楊彩芽笑着謝過,抽出匕首擺好架勢。
上首胡商接過另一個同伴的匕首,有樣學樣擺好動作,沉聲道,“女夥計喊開始吧?”
愣神的柳氏和翠花被兩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一震,回過神來齊齊喊道,“彩芽,這,這……”
楊彩芽擡手打斷,偏頭笑道,“你們只管看着,別怕,這遊戲我玩熟了的,從來沒輸過。”說着偷偷衝二人使了個眼色。
柳氏和翠花又是一愣:彩芽什麼時候玩過這種嚇人的遊戲?這是……唬人呢?
圍觀食客亦是一愣:我的娘啊,這位漂亮小東家居然常玩這剁手的遊戲?太狠了!
上首胡商嘴角抽了抽,幾乎是無奈的又問了一遍,“女夥計,開始吧?”
楊彩芽正要張嘴,人羣外圍忽然傳來一聲“慢着”的喝止,循聲看過去,就見一個高壯身形撥開人羣擠進來,抱拳笑道,“楊二姑娘,這遊戲我替你玩!”
柳氏只當是有人看不過去拔刀相助,面色一喜。
翠花認出來人,卻是面色一沉。
楊彩芽也有些反應不過來:這人居然會好心幫她?這位讓楊彩芽和翠花意外的幫手,正是先後兩次和楊彩芽、吳氏翠花發生過不愉快的張大。張大見楊彩芽和翠花這般反應,有些尷尬的扯了個笑臉,腳下卻是不停,大步走向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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