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古道昏鴉,道路上揚起無數煙塵,一個青衣女子踏煙而來,一路上傷痕累累,血跡斑斑。走到那棵枯老的槐樹下後,扯下自己的一片衣角,用自己的鮮血寫下了三個字,然後把所有的錢財放在槐樹下那塊大石板上面,做完這一切後,她微微笑了笑,便閉上了眼睛。
清晨時,萬物復甦,陽光所照極的地方不再那麼陰暗潮溼,青草野花間露水晶瑩剔透,清新的空氣吸入肺腑時透着微微的涼意。
倒在石板上的青衣少女已經僵硬,臉色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青黑。
白衣少年看着石板邊上的青衣少女,轉頭看向旁邊的緋衣女子,“師傅,這個任務要接嗎?楊州鑄劍世家的冷寒風,不僅神出鬼沒,而且聽聞武藝超羣,且在江湖上並無惡名。“
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秋水眸中閃過一絲憐憫,“先查查看這個女孩是哪裡人吧!”
楊州鑄劍世家的冷寒風,現今三十五歲,傳聞他英俊瀟灑,邪魅狷狂,精通詩詞歌賦,對於鑄劍雕刻亦天賦極佳,被冷家稱爲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
可自他的妻子莫秋娘病逝後,他便留連於煙花之地和深山野林,不務正業,不知所求爲何,像個獨行俠客,從沒有一個江湖人像他那樣,孤寂與喧囂並存。
冷家對他再三容忍,又因他是謫子,希望他能回家繼承家業,可他仍一意孤行,十年前最終與冷家斷絕關係,冷家太爺亦痛責出言 :冷家日後再無寒風此人。
三天後,死在石板旁邊的青衣少女被查出是藏劍山莊的一個啞丫頭,年僅十八,與冷寒風並沒有接觸過,兩個人非親非故,也從沒見過面。
青衣女子身上的錢財首飾是偷來的,偷的正是藏劍山莊當家主母的,被發現後,痛打了一鈍,但錢財首飾卻並未找出來,於是關了她三天,但不知爲何逃了出來,一路風塵僕僕的到許願槐來。
少女的屍體被送回了藏劍山莊,連着她所帶來的錢財首飾一件不少的被送了回去,可是君傾和冷傾月卻總有一種不暢快的感覺,似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連帶着年僅七歲,寡言少語的小瑤臨行前都拉着他們,希望冷傾月的決定能再三思量一翻。
到藏劍山莊後,無意間得知七小姐李秋水半年前在天山絕壁下的行雲谷被殺,死狀極慘,全身上下的皮被剝了個精光,倒在冰雪之上的屍體被雪狼啃過,一片血肉模糊。
然而藏劍山莊的人查了半個月便草草了事,七小姐李秋水爲妾侍所出,五官生的極好,曾有人說她的五官和楊州第一美人莫秋娘很像。
可惜的是她的臉上有一塊巴掌大的紅色胎記,覆蓋了半邊臉,像打翻了胭脂盒,又像是被潑了一臉血,加上她習武天份極差,在藏劍山莊並不受人待見。性格倒是極其親和,然而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以上種種原因,她在家中連個婢女都不如。
半個月後,許願槐下來了個奇特的女子,女子膚色暗黃,有一頭枯黃的髮絲,瘦得兩額微凸的臉頰,以及尖銳得有些過份的下巴,整體相貌平凡,卻有着一種沉靜如水般的氣質,連靜坐着都彷彿有一種靈秀在她周圍縈繞。女子纖瘦單薄的身影靜坐在樹下等了三天,三天後,冷傾月終於出現了,女子看了冷傾月一眼,然後淡淡的吐出了三個字,“楊州冷寒風。”
冷傾月詫異,這已經是第二個人來點冷寒風的名了,只是何必要在這裡苦等三天呢!或許是看出了女子眼中的一抹死寂,她清冷的聲音都柔了幾份,“直接寫上名字既可,何苦等這麼久。”
“因爲我沒有手,無法寫字”,說着她把藏在袖子中的雙手伸了出來,那雙手從腕處被齊齊切斷,紅褐色的疤痕猶在,如同一個醜陋的面具扣在上面。
冷傾月震驚了,那一定是一個極其慘痛的故事,她沒有再開口說話,也沒有問任何原因便接下了。
女子丟下身上揹着的包袱,淡淡的說了句,“十天後是莫秋娘死後十年的忌日,屆時冷寒風會回楊州別院。”
十天後!
楊州!
連着下了三天的小雨,把這一方的空氣洗刷的清新通透,泥土亦帶着粘滑溼潤。提前放置的毒蟲被溼潤的泥巴掩蓋,隱藏在地下隨時待命。
莫秋娘的墳在冷寒風的別院,是冷寒風獨自買下,專爲莫秋娘而建築的一個大院,四面環山凝碧,後院有流水荷花,前院有無數梨花秋菊春蘭,美不勝收,微風吹來猶帶幾分馨香。
莫秋娘的墳在別院的涼亭之下,墳墓上芳草萋萋,野草隨風輕顫,墳前有一棵獨特的梨花樹,在這深秋中亦開的爭豔,開的妍麗,因爲那是一棵鐵爲枝,玉爲花,青銅爲葉的奇樹,大概是冷寒風的傑作,那棵樹應該有它不爲人知的故事,那個故事一定與莫秋娘有關。
清晨時雨漸漸變小,冷寒風身着一身如雪白衣,迎着微雨走到莫秋娘的墳前,背上揹着一個一人高的東西,大小也和人差不多,用黑布緊緊包裹着,很沉重般,他每走一步都會把腳下的泥土踩得深陷下去。
冷寒風果然如傳聞中般英俊瀟灑,氣宇軒昂,本就邪魅狷狂的一張臉,因着額角的兩縷白髮更添幾分疏狂,他放下背上的東西,扯掉了黑布,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個美麗的近乎妖邪的白衣女子,女子的膚色如皓雪凝脂,靈動的眼眸微微低垂着,臉上猶自帶着淺笑。她的手微微綣縮着,指節根根分明,白皙的彷彿玉雕般,可即便再如何傳神,那終究是個假人,周身沒有半點生氣。
一身黑衣苗人裝扮的小瑤,躲藏在一片隱秘的樹枝後面吹響了短笛,幾數的毒蟲破土而出,衝向莫秋娘墳前的冷寒風,幾乎是同一時間,冷寒風尋聲攻了過去,君傾卻比他更早一步把小瑤帶走,冷寒風只能捕了個空。
與此同時,幾數的毒蟲已經爬上了他的雙腳,被啃咬過的雙腳微微發麻,但他常年出入深山裡嶺,深山中厲害百倍的毒物都奈何不了他,何況是這些伺養的毒蟲,他拍掉了腳上的蟲子,自懷中掏出一個青花白瓷瓶,倒出一棵黑色的藥丸吞了下去。
“哪路高人,何不出來一見”,聲音雄厚響亮,帶着一種非常獨特的磁性,彷彿泉水擊石,珠玉落地般好聽。
一直隱藏在暗處的冷傾月從他的右側攻了過去,君傾隨後從他的左側攻了過去,冰炎劍與冷月刀揮灑出絕美的顏色,卻被冷寒風的長鞭輕輕一掃,便擋了下來。
“你們是誰?”。
“許願槐冷傾月和君傾”。
“原來如此,想必是豐蘭馨請你們來的,可是想殺我,也沒那麼容易”說着便揮着長鞭掃向冷傾月和君傾。
冷寒風不是一般的江湖人,他雖身在江湖,可與江湖人結交,可與江湖人喝酒,可與江湖人談古論今,但卻從不與江湖人打鬥,所以至今無人知道他武功低細。
幾翻打鬥之後,冷傾月與君傾微微交換了眼色,眼中都有着明顯的詫異,兩人連手亦打不過冷寒風,僅能與他打成平手,比吟風堂的陳喬二位副堂主不知強了多少倍。
許久之後,三人都已非常疲憊,連一直躲在一旁邊吹着短笛,指揮着毒蟲的小瑤,臉上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毒蟲如同視死如歸的死士,無休無止的衝向冷寒風,被冷寒風揮死的毒蟲密密麻麻的鋪散在四周,散發出難聞的氣體。
冷寒風的右腳微微移動了三分,那隻腳被毒蟲啃咬的最多,即便有青花白瓷瓶中的藥丸,亦不過是杯水車薪。腳已經從一開始的疼痛轉變成微麻,再打下去他的速度和反應會漸漸遲緩,最終的下場可想而知,可他並不想就此離去,因爲今日是他亡妻死後十年的忌日。
四周靜謐的沒有一聲音鳥鳴,只有樹幹微微摩擦飄動所發出的聲音。
風起,葉舞,髮絲飛揚的瞬間,君傾挽了個劍花,如靈蛇出洞般快速的刺向冷寒風的右肚子。與此同時冷傾月亦招招攻向冷寒風的命門,他顧得了一方,顧不了另一方,右腳被刺出了一個血窟窿。
力戰到黃昏時,右腳上的血越流越多,他的身體漸漸力竭,漸漸疲乏,胸口上被冷月刀刺中,留下一寸長的傷口,鮮血源源不斷的自傷口中溢出,浸紅了一身的如雪白衣。
他倒在莫秋娘的墳前,眼中看着那棵他親手打造雕琢的梨花樹,梨花樹佇立在湛藍的天空之下,清麗素雅的如同他的妻子莫秋娘。梨花樹旁的秋娘象低眉垂眸,似在沉思,面含淺笑,一如他們成親之時,他掀開紅得讓人壓抑的大紅喜帕,看見的是一張豔冠天下的臉,她低眉垂目,帶着三分羞澀微微凝視着他。
那一瞬間,常常留連於煙花之地的他只想到一個詞,一枝梨花壓海棠,後來才知,她喜歡的花果然是清麗素雅的梨花。
他伸手撫着墳頭上的雜草,突然笑了,或許他早就不想活了,早該隨着他的妻子莫秋娘去了,莫秋娘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冷寒風無力的閉上眼睛,笑意猶自凝固在臉上。
冷傾月緩慢的渡步至那尊秋娘象前,手不自覺的撫上它的臉,如絲般順滑,如冰雪般晶瑩剔透。
那是人皮所制,且是在人未死的情況下被活生生剝下來的,是藏劍山莊七小姐李秋水的皮,只是不知爲何臉上的胎記消失了。
而那一雙白皙如玉的手,應當是司樂訪豐蘭馨的無骨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