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弄月

她的家在江南楊柳紛紛的南巷,那個美麗的如詩如畫的地方,她是李員外的小女兒,名叫李絮。

只因南巷有一條很長的河,河邊垂柳依依,她出生時,正值春季,柳絮紛紛揚揚,如飄浮的瑞雪般美麗,柔美,纖麗,便取了那樣一個名字。卻不想在文人墨客中,以折柳代表難捨難分的情意與哀愁,歐陽修筆下的詩,更是把纖美的柳寫成了淒涼與傷感的化身,漂浮在空中的柳絮,如同無依無靠的浮萍,充滿了唯有淚千行的悲愴。

或許,她的名字便早已爲她譜寫了一段淒涼的結局,誰會想得到,十九年後,她會成爲花逛柳巷一個名爲弄月的一枝花,一支泣血的花。

她出身雖然並不高貴,卻也學過幾年的琴棋書畫,不說精能,至少略懂。

十四歲時,便豔名遠播,上門提親的人,從南巷到北巷,幾乎絡繹不絕,可都被父親拒絕了。原因無它,想納她爲妾的富貴人家入不了父親的眼,家境不好的,又嫌棄人家衣單食薄,終是不能兩全其美。

因爲她的婚事,母親常常責怪父親眼界太高,偏又高不成低不就的,白白耽擱了女兒的年華,這樣子拖着到何時才能爲女兒找一個如意的夫家。

每到這時,父親便會怒斥母親:“你一個女人家懂什麼!”。

她是不懂,可她李絮懂,父親繼承了祖父的產業,一門心思鑽在經商上,可他偏偏又不是經商的命

料,家境日漸衰敗。到如今,祖父留下的產業能平穩的維持一家子的生計,且能多出些銀錢供三個哥哥讀書娶親就已不錯了。

所以父親的打算便是經商不成,所幸從政,用她這個貌美的小女兒,攀上一個高官貴族子弟,讓幾個哥哥能在考取功名時,一路扶搖直上,可是想法總是好的,現實卻未必盡如人意,來提親的沒有一個符合是他要求的女婿,高官貴族都已娶妻,頂多只會納她爲妾,即便不娶妻也輪不到她李絮。

如此這般尋尋覓覓,挑挑揀揀過了五年,她已經從一個十四歲的豆蔻少女變成了只差一歲便踏入雙十年華的女子,在那個年代,十九歲的女子,早已爲人婦,說不定兒女都有好幾個了,可她仍然待字閨中, 她雖沒有怨過父親,卻也看着年年花開花落而傷感過。

或許是活的太過閒暇,每日重複着琴棋書畫太索然無味,亦或許是仍然待字閨中的她終於有了窒息的感覺,那一天,她決意要去紅蓮寺去求香拜佛。

可是惡夢卻闖了進來,那麼突然,那麼不知所措,那麼防不勝防,那個惡夢搌碎了她的生活,粉碎了她的整個人生。

她被綁架了。

後來她才知道紅蓮寺是吟風堂用來獵豔的地方,寺中的和尚都是吟風堂的弟子,人前道貌岸然,人後酒肉無忌的假和尚。

前往寺中燒香拜佛的女子中,若是姿色美麗的,在往返的途中便會被吟風堂的弟子擄去。

雙手雙腳被綁着的李絮,眼睛蒙上了黑布,嘴巴也被堵住了,驚恐萬狀的她不知將被送往哪裡。

她在馬車中顛簸了許久,馬車停下了,有石頭摩擦的聲音傳入耳中,之後她被人丟三堆乾枯的雜草上,身邊似有和她一樣被綁架的女子,發出害怕且不成調的音節。

石頭摩擦的聲音再次響起,腳步聲漸漸遠去,許久之後,石頭摩擦的聲音再次響起了。

有人走了進來,比之前多了許多,嘴上的布被拿掉了,眼睛看不見的她,只能低泣着求饒,希望對方大發慈悲放她走,或許可以讓她父親拿錢來換她,可是不管她說了多少,如何求饒,對面都沒有一絲聲音,只有一人輕輕的笑,闊散開來。她警戒的覺得似有不祥的事情發生,恐懼昇華至頂點,全身顫抖個不停。

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被掀開了,四周昏暗如地窖,只有幾個火把燃燒着,火光把整個石室照的幽暗如迷,石壁上晃動迷離的人影和火光如同來自地獄的鬼怪般,張牙舞爪。

她驚恐的發現,四周的女子沒有一個人穿着衣服,全部光禿禿的擠在一起瑟瑟發抖,驚恐萬狀的盯着那羣進來的男人,口中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藍衫男子托起了她的下巴,“長的還不錯。”

“這是南巷李員外家的小姐,年芳十九。”

“果然如傳聞般,長得貌若驚雪,膚如凝胭”說着手往下移,狠狠的一扯,衣衫應聲而破,露出了前胸大片春光。

她不由自主的驚呼!淚水如決堤的江河。

“聲音也很好聽,不過可惜了。”

撕裂般的痛將她從女子變成了女人,在這個窄小的石室裡,她叫天不靈,叫地不應,沒有人會來救她,跟隨進來的男子亦在玩弄其他的女人,她的聲音都喊得嘶啞了,卻只能讓對方的更興奮。

藍衫男子起身後,穿上衣服,命人送來了一碗湯藥,用青瓷白底盛着的墨黑湯藥,苦得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絕子湯,只慣用於青樓女子的絕子湯,喝下去之後,一輩子不可能再生兒育女,絕子湯中還參了料,喝了之後會變成啞巴,只能發出破碎不堪的音節,她終於知道他的那句可惜是什麼意思了。

她和一同被綁架的女子一起在黑暗的石室中度過了三天,三天漫長得如同三年,每天都會有男人進來**她們,有不堪**的女子欲咬舌自盡的,也有撞牆尋死的,若是死掉的便會被拖出去,可若是沒死,那麼等待她的將是比死更殘暴的酷刑,被做成人俑放在石室中殺雞敬猴,連自盡的勇氣都被殘忍的摧毀。

第五天的時候,她們終於見到了陽光,然而卻是另一重地獄的開始。她們被送往一家名爲雲浮樓的青樓,那家青樓似乎也是吟風堂的地盤,她們被迫在雲浮樓中接客,成爲最低賤卑微的妓女,也曾怨過自己爲何去紅蓮寺,也曾怨過爲何無人來尋找她,可她並不恨,因爲心中還有家鄉,還有親人,她要回家。

她在雲浮樓苟且偷生的過了三年,三年間淚已流乾,心已冷卻,逃了不知多少回,每一次被抓回來後,便是一場殘酷的暴虐,可她仍然不放棄。她想家,她想江南南巷那個如詩如畫的家。

那一年的寒冬臘月,她終於逃掉了,穿着青樓女子慣用的輕薄衣衫,遊走在寒風裡,凍得瑟瑟發抖,歷經千辛萬苦回到了家,她敲響了家中的黑漆大門,開門的是父親。

父親明顯老了,兩鬢斑白,眼睛深陷,眼角的皺紋像枯乾的荷葉般紋理凌亂。看見父親的第一眼,彷彿三年來的淚水終於有了出處,淚水決堤,心疼父親的老去,心酸自己的遭殃,匯聚在一起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淚河。

她的聲音啞了,無法說話,只能激動的用手亂指亂畫,希望父親能明白。

看見李絮的那一瞬間,李員外驚愕了一下,瞳孔微縮,而後毫不留情的關上了門,“哪裡來的要飯的,快滾”聲音中透着厭惡與些微的慌張。

她愣了一下,不明白父親爲什麼認不出她,她不過才離家三年,相貌上並沒有大多變化,她在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家門口守了三天,三天來沒有一個人願意爲她開門,哥哥們走出來亦當她是擺設,慌慌張張的出去,再慌慌張張的進門,不與她說話,連神眼的交集都沒有,眼中只有厭惡,彷彿她是溫神與污垢一般。

她明白了,三年的青樓生活,可能早已傳入了父親的耳中,可是他們卻並未救她出火坑,她給李家蒙羞了,或許她的回來只會讓他們徒增煩惱,或許在他們的眼裡她早就死了,也應該死了,如今活的她不過是一個長得和李絮很像的行屍走肉,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寒冬臘月的季節,她行走在茫茫人海中,呼吸着涼入肺腑的冷空氣,彷彿被世界隔絕,觸摸不到任何溫暖,連淚都已經無力再流出。於是她開始恨了,怨恨那個粉碎了她所有生活的罪魁禍首,怨恨父親的絕情,怨恨天道不公。

一個女子,身無所依,根本無法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中生存,她重新步入了一家名爲花月樓的青樓,改名爲弄月,只是因爲吟風弄月這個詞能讓她記住當初的痛苦與仇恨。那家青樓的老鴇憐她生世可憐,對她倒也極好,當然其中還包括她的長相可以爲她帶來不少的利益。

失去聲音的她,只能嘶啞的發出破碎不堪的音節,在牀第之間卻更爲撩人,加上她本就長得極美,且琴棋書畫樣樣都會,在花月樓中僅次於花魁。

如此在花月樓過了兩年,身上倒也有了些積蓄,其間她找幾許多自稱是江湖俠客的人打聽關於江南吟風堂的事,吟風堂經過多次腥風血雨不但沒有倒下,反而聲勢越來越浩大,只是堂中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到如今除了堂主風啓外,就只剩下兩個副堂主算是元老極人物。

兩年來,那份怨恨每時每刻都在折磨着她的心房,到最後卻可悲的成了她在這迎來送往的花月樓中生存的唯一理由。

她找過幾次江湖殺手,但都無功而返,甚至有些恩客信誓旦旦的說會幫她報仇,可最後失了身,舍了財,得到的不過是一場欺騙。

假歡場中魚龍混雜,但得到的消息也多,曾無意間聽見客人們談論到一個許願槐的殺手組織,那個組織很奇特。他們所接受的任務,就像青樓花魁般挑剔,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不殺,好人不殺,亦正亦邪的人不殺,僱主所付的金錢亦有所差別,不會像其他的殺手組織那樣漫天叫價。

那一天,她拿上了所有的錢財,走到了那棵傳說中的許願槐下,那棵槐樹已經蒼老近枯死,星星點點的樹葉掛在上面,泛着不健康的微黃,樹幹亦枯瘦如鬼爪。槐樹上零零散散的掛着些紅色牌子,寫着不同的名字,字跡亦是各有千秋,隨風輕晃的許願牌子就像是掛在風中的希望。

她拿出紅布,寫下了吟風堂風啓的名字,後面加了一些小字,一雙眼睛,兩條腿和一身武藝,在風月場混得久了,多少也瞭解了一些江湖人士的性情,沒有武功的江湖人,會比殺了他更能讓他痛苦,沒有了眼睛和雙腿,他們若活着,一輩子也只能爬着走,她就是要讓他們活得比她還悽慘。

她用另一張布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放在槐樹下的一個石板上,用石頭壓着。

五天之後,許願槐的人仍沒找上門來,她有些心灰意冷,或許那只是一個美麗的江湖傳說,並不是真實的,只是自己太過天真了。

那天晚上,她如平常一般妝扮,娥眉淡描,粉黛淡施,到丑時,客人散的差不多了,靜靜等待的她們也乏了,正欲小憇時有人點了她的牌子。

她有些懨懨的走入房間,看見的卻是一個十四歲的白衣少年,少年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劍眉星目,脣紅齒白,生得好似畫上的仙童,有一分常人所不及的瀟灑。她微微愣了一下,伏了伏身,便徑直脫了衣裳,衣裳未脫盡便被少年阻止,他拉住了她欲解衣的手,臉紅得像番茄。

“弄月姑娘,爲什麼在許願槐上許那樣的願?”。

她拿了紙筆在紙上寫着:你是許願槐的人?我許那樣的願,是有怨不得發,有氣不得出,有仇而不得報。

“你願意出多少錢來完成那個心願?”。

玲瓏小字盡情揮灑:傾盡所有,包括我的身體。

少年的臉又紅了紅,”我們不需要你的身體“。

她拿出了身上所有的積蓄,包括正斜插在頭上的髮簪,少年拿起她的髮簪還給了她,“這個你留着吧!”

少年走後,她望着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怔怔出神,那樣一個少年,多少會讓她有所懷疑,或許那又是一場騙局,她的許願不過是個可憐的笑話。

可是三天後,吟風堂堂主風啓發瘋了的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他的眼睛瞎了,雙腿斷了,武功也被廢了。那一刻風清雲淡,那一刻心靜如水,那一刻有淚如傾,她終於如願以償了,可是也徹底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理由,幾年來,報仇已經成了支撐她全部的力量,如今仇已報,她也不想活了。

仇恨是無解的毒藥,毒殺了別人的同時,也毀滅了自己,當天晚上她在花月樓上吊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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