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國的聖湖水清澈如水晶,在陽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細細看去,鏡面一般的湖面,有一點暗淡之處,像是絕色的美女光潔的臉蛋上突然長出一顆痘痘那樣違和。
那是一顆蛋。很精緻的蛋,純白的蛋殼,紋身一般烙印着妖嬈的曼珠沙華紋樣。
那一顆蛋,在這湖水裡浸泡了一百年了。
總有耐不住好奇的小狐狸們前去觀看,膽大的會禁不住用小爪子觸碰蛋身,那枚蛋,便像不倒翁一樣搖晃起來。
於是年幼的小狐狸一鬨而散,生怕裡邊突然跳出什麼可怕的大怪物。
後來經過偵查,那枚蛋依舊安靜的在湖水中浮動,頑皮的小狐狸便不再覺得有趣,很少再來了。
漫長的一百餘年裡,那枚蛋彷彿被時光遺忘,無人問津,倒也自由自在的漂浮着。
這一天,有調皮搗蛋的小狐狸前去探險。
“嘿,彤雲,聽說過嗎,聖湖上的蛋裡封印着一個可怕的惡魔!”銀髮的小男孩對着身邊不安的拉着他衣角的小女孩說着,神秘兮兮的樣子,彷彿很自豪。
女孩有着一頭紅色的長髮,碧綠的雙眼,可愛極了:“那我們快回去吧,我怕……”
“怕什麼,有我在呢,我可是青丘國未來最偉大的狐仙,區區一隻惡魔而已!”男孩自豪的昂起了頭,“跟我來,我打敗它給你看!”
說完,他更得意的靠近那枚蛋,害怕的女孩只得閉緊了雙眼,捏住男孩衣角的手捏的更緊了。
其實,男孩的心裡不是不害怕的。只是最喜歡的小妹妹在身邊呢,更要好好表現,讓她覺得自己是英雄才對!
想到這裡,男孩咬了咬牙,唸了一個符咒,打算用生澀的力量消滅掉這一枚蛋。
符咒攻擊到蛋身之上,被結界之力反彈回來。
男孩一怔。那個結界陣法的圖樣,那樣繁複,明明是歷代大祭司纔會使用的終極保護。
這枚蛋?
他的手觸碰上蛋殼。
那個蛋,竟然開始出現裂紋,破裂的聲響格外清晰。
男孩連忙縮回了手。
蛋殼繼續破裂着,從中隱隱透出金色的光芒。
男孩連忙保護好嚇得快要哭出來的小女孩,驚恐的看着蛋慢慢破碎。
要結束了嗎……要死在這裡了嗎……早知道……就不吹牛不逞強了……小命都要搭進去了……
蛋殼破裂的最後一刻,男孩閉上了眼睛,拼盡全力的喊道:“快跑呀!”
一白一紅兩隻小狐狸屁滾尿流的跑向青丘山,隱隱約約還能聽到童稚的哭聲:“救命呀,媽媽……”
坐在破碎的蛋殼之上的少年茫然的看着兩個逃跑的小身影。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少年。十五六歲的樣子,大而有神的眼睛很漂亮,流轉着金色的光芒,黑色的碎髮中長,皮膚瓷白,美麗的連女孩子都會嫉妒。
他站起身來,收起頭上黑色的貓耳和身後長長的尾巴,愣愣的看着前方。
彷彿有人在呼喚他,聲音如冬日的陽光,帶着溫暖的笑意:“染……”
他的目光突然堅定起來,心裡有一個莫名的念頭。
到人界去。
想要追蹤找到那一片溫暖的記憶。雖然模糊,卻真的很溫暖。
他拋下一地的碎殼,念動法咒,面前即可出現一面黑色的大門,門形虛幻,卻確實通向人間。
總感覺,記憶不應該這樣空白。空白到讓他心疼。
他降落在一個別墅的房頂。
悄悄的走到窗口上,房間裡擺滿精緻的人偶。每一個都很漂亮很精緻,可見雕刻人偶的人一定很用心的愛着這些藝術品。
他悄悄的走到另一個窗前,看到了一個長髮披肩的少女,背對着他,膝蓋上是人偶的肢體。
這個女孩……是傀儡師?
年齡那樣小,就可以雕刻出那麼多完美人偶的傀儡師?
他的指甲觸碰到玻璃,發出刺耳的聲響。
少女驚覺,回頭看去,可愛清秀的臉上有着一絲被打擾的不爽。
窗臺上,一隻小小的黑貓,可愛無比的看着她,一臉乖覺,金色的眼睛惹人憐愛。
它擡起梅花形狀的爪子,輕輕地按在玻璃上,輕輕地“喵”了一聲。看來剛纔刺耳的刮玻璃的聲音,正出自它的傑作。
嘆了口氣,少女放下手中的人偶,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黑貓乖乖的樣子,看着她,可愛極了。
少女目光柔和起來,俯身抱起黑貓,纖細的手指撫摸着黑貓柔順如黑緞的皮毛。
黑貓眯起雙眼,看上去很舒服。
“願意的話,就住在這裡吧。”少女的臉上出現一絲柔和,“反正一直以來,這裡都只有我一個人。”
黑貓依舊眯着眼睛“喵”的享受按摩,也不知道是否聽懂了少女的話。
“記住哦。我叫依。偃依。”
黑貓“喵”了一聲算是回答。
“我叫你什麼好呢?”少女思索,良久,一拍額頭,“對了,叫你小乖吧。”
小乖……黑貓耳朵抽了抽,額前滑下數排黑線。
“嗯嗯,就叫‘小乖’。”少女滿意的笑着,全然不顧黑貓受打擊的樣子,“一會跟我去寵物商店,我給你買一些東西……”
黑貓無奈,回頭看了一眼房間,目光警覺起來。那裡那種氣息……
“嗯,你喜歡什麼樣的玩具呢……”偃依推着滿滿的購物車,彷彿沒有看見被活埋掉的“小乖”,“我覺得這個毛毛鼠不錯哦……或者你會更喜歡那個橡膠骨頭……”
橡膠骨頭……“小乖”咬牙,那是狗狗喜歡的東西好不好……
“嗯,你應該是女生吧!”偃依一相情願的托起無精打采的“小乖”,興致勃勃的走到“寵物服裝”的空間,雙眼放光的看着精緻的小裙子,“這些好漂亮呀!”
“小乖”耳朵抽搐的更厲害了,它掙扎着想要逃離掉。
連性別都會混淆……虧他還起了憐憫的心,打算陪伴她幾天,可是這樣下去,恐怕他會先被折磨死……
最後,偃依心滿意足的抱着裝死的“公主裙”的小乖,拎了滿滿一大袋東西,走回了別墅。
“其實……我知道我讓你很累了。”吃過晚飯,偃依哄着依舊無精打采的“小乖”,“這裡別看看起來風光,其實很寂寞很冷。”
“小乖”張開了雙眼。這個女孩……很少這樣開心吧。每天這樣單調的製作人偶,日復一日,一個人寂寞着。房子越大,心裡就會越空。
女孩慢慢的睡着了,抱着他的手依舊不肯放鬆。
抽搐了一下耳朵,它猛地張開了雙眼,金色的眼眸,目光銳利。
那些氣息,又出現了。
它掙脫開她的懷抱,敏捷的躥了下來,與進來的黑影對視。
貓的夜視能力很強,他清晰的看到黑影之中是一隻人偶,正是白天他看到的衆多人偶當中成型的一隻。
傀儡師,顧名思義,是製作傀儡的人。親手雕刻好人偶,再以此爲媒介,進行操縱,詛咒之類的行動。
可是這一隻人偶,他感斷定不是傀儡師操縱。
那上邊,他感覺不到生靈的氣息,有的只是另一種他生來就敏感熟悉的冥靈氣息。
那是一隻被地縛靈附身的傀儡。
“這不是冥使大人嗎?什麼時候從冥界跑出來了?還做了卑賤的人類的保護神……”地縛靈怪異的聲音很難聽,它在冷嘲熱諷,“看冥使大人的樣子……前塵盡忘了?”
前塵盡忘。腦海裡是大片的空白,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印記,珍貴的,開心的,難過的,痛苦的……都消失掉了。
他皺了皺眉,身形一閃,恢復成少年模樣,看着地縛靈的目光冷冷的:“那樣似乎也不關你什麼事。”
地縛靈知道自己不可能勝利,眼珠一轉,說道:“那冥使大人保護着的少女,其實也不是真正的人類。”
一年前,別墅裡住着一個孤單的漂亮少女,她是傀儡師世家最後一個傀儡師了,因此被不少聲名顯赫的人拜託,施放詛咒,害人性命。
她叫偃純。偃純知道,詛咒這件事本身就傷天害理,那些詛咒,會反噬傀儡師本身,將她的生命一點點的蠶食乾淨。
在生命終結之前,偃純推掉了一切請求,專心的雕刻人偶。
她把生命以付出靈魂爲代價,全部轉移給了最滿意的人偶。那有了生命的人偶,將與真人無異,並且不會死掉——只要不被火燒。
她給最心愛的人偶取名“偃依”,希望它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染眼神微震。那個笑的單純的少女,竟然揹負着這樣的命運。
“你就是偃純雕刻的那些人偶的失敗者吧。因爲對偃依懷恨在心,不惜與魔鬼交換,只爲了殺掉她。”染的目光裡帶了一絲厭惡,“偃純如果知道自己雕刻的人偶會變的這樣醜陋,恐怕連靈魂都會哭泣吧。”
“是的!我恨她!”地縛靈雙眼變的血紅,“爲什麼,大家都是主人精心製作出來的人偶,卻只有偃依一個獲得了生命……”
“執念。”染嘆了口氣,目光悲憫,“我送你離開吧。”
他擡手,手中的是一枚精緻古老的金鈴。輕輕搖晃,金色的光芒塵埃一般飄滿整個房間。地縛靈淚流滿面,化爲一顆血紅的珠子不見了。
淨化過怨靈,染回頭,看到抱着玩具熊,睡相不佳的少女眼角緩緩地滑下兩滴眼淚。
她在哭泣,聲音很輕,帶着害怕和愧疚:“主人……對不起……偃純……姐姐……”
染嘆了口氣,目光溫柔起來。
明明什麼都知道。明明很害怕。卻什麼都不說,寧願像個孩子那樣僞裝笑容,僞裝成快樂的樣子。
“不用怕了。沒事了。”他輕輕地說。
睡夢中的少女意外的舒展了緊皺的眉頭,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染揉了揉眼睛,躺在沙發上睡了。
次日清晨……
“啊!!!!!”偃依尖叫着指着沙發上的不速之客,“你你你……你是誰?!”
染張開眼睛,金色的瞳仁看上去很無辜。
偃依呆呆的看着他。那粉色的公主裙有些眼熟,穿在他身上有些違和,卻依舊很漂亮很驚豔。看身形,雖然很纖細,可是明明是一個少年……
染茫然的看着她呆掉的樣子,不解的往自己身上一看,整個人頓時陷入大片黑暗之中。
“這還不是拜你所賜……”他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你……難道……難道……”偃依回顧起昨天那一隻黑貓,金色的眼睛,無精打采的公主裙,“你是……小乖!”
小乖……那個愚蠢的女人起的愚蠢的名字……
“我叫‘染’。”染默唸“我要有耐心”,“不是什麼‘小乖’。”
“你是妖精!”偃依開心的揪着染頭頂的一對耳朵,“好可愛~”
“喂……你這傢伙……”染在她的蹂躪之下咬牙切齒,“你竟然都不害怕……”
“爲什麼要害怕?”偃依天真的眨了眨眼睛,“染會保護我的不是嗎?”
染一怔,她怎麼這樣篤定……
“我是你的主人哦。你一定要聽我的話,更不許離開我!”偃依算計的說。
染心裡一陣暖流劃過。被人依靠的感覺,很不錯。
“好吧。在你有生之年,我願意做你的保護者。”染笑眯眯的,“不過……”
“不過什麼?”偃依傻傻的問。
“嗯,你髮型真亂,鼻子也不夠好看,眼睛很大但是沒有神……”
“管你什麼事!”偃依紅了臉。這傢伙,搞什麼!
“不過,我很喜歡。”眯了眯眼睛,他燦爛的笑了,有些壞壞的意味。
“啊?……喂!”偃依回過神來,染早就變回了黑貓的樣子,“喵”的一生躥了出去。
“喂!你衣服還沒有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