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棋向尹長風與蔚子善的方向望過去, 見尹長風話雖答得爽快,可眉頭緊鎖,正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面上仍有幾分猶豫。二人目光相撞都有幾分不自然欲躲閃。
蔚子善走到二人中間, 對紫棋道:“紫棋, 按那位周公子所說此行確實無甚風險, 而且剛纔尹兄弟也表態他願意隨你們一同前往, 這支鏢酬金頗豐,這次就煩勞你走一趟了。”言語中根本沒有要徵求紫棋本人意願的意思,直接便做了決定。
紫棋心抵秋蓮苦, 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雙目低垂, 望着足尖。她能察覺出尹長風不高興, 所以她爲了他拒絕了百里尋清, 可是……那麼多年,她習慣了凡事依着他, 順着他,當拒絕說出口,她心會痛,如被人大力地揉捏。想想又覺得生出如此的情緒似十分對不住尹長風,更不知如何是好。她此刻心已跳亂, 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 只想着無論何種懲罰她也願意承受。
百里尋清見她這邊不表態, 那定是接受了, 面上露了喜色, 事情比他原想的還要容易些。他走上前,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子遞與蔚子善, 口中言:“蔚鏢頭,這是預付的定金。”
蔚子善也不客氣,接過來收好,和氣地點點頭,然後問:“周公子如若此行不是特別緊急,能不能先給我們一些準備時間,大概……一兩日。”說着望向尹長風,尹長風點了點頭。
百里尋清道:“不急,原該如此。”
蔚子善又問了問百里尋清現在落腳的客棧和其他一些尋常的問題,便站起身送客。百里尋清行至門口時,忍不住回過頭來看紫棋。紫棋依舊垂着頭,眼觀鼻,鼻觀心,若入定了一般。
恰此時,門外傳來呼叫:“師父,師父……”
雲宇亭自外面跑了進來,看到尹長風在,高興地大聲喚:“就猜到師父你在這裡,飯菜都快涼了……”待看到還有旁人,忙又放低了聲音,匆匆瞟了一眼百里尋清,跑到尹長風近前,親暱地伸手挽了他的臂。
想了想,又伸了另一隻手拉住紫棋的手。平日尹長風若不在,他對紫棋沒這般親熱,此時是故意做來給尹長風看的。可這小傢伙偏偏有做戲的天分,這一拉一挽俱是親暱無比。
本來尹長風、百里尋清、紫棋三人各站一處,都相距不遠不近,他一來就將格局打破,他們三人親密地手拉手,只餘百里尋清一人孤孤單單立於一旁,一看便知是外人。
偏偏雲宇亭這邊還扭回頭邀請蔚子善:“蔚大叔,你也一起去吧,我家裡今日準備了好多好吃的飯菜,還有數罈好酒呢!”他一向稱紫棋爲蔚姐姐,稱蔚子善蔚大叔,本是亂了輩分,但是也沒人與他計較。
百里尋清微微一笑,扭回頭走了出去。
紫棋擡頭的一瞬正看到他笑容裡濃濃的孤單寂寞之色,不知不覺便鬆了雲宇亭的手,往門口的方向走。走了三四步,驚覺自己失態,忙停下來,可是目光卻移不回來,仍立在那兒望着百里尋清漸行漸遠的清瘦背影發呆。
雲宇亭撇了撇嘴,十分不滿:“蔚姐姐水性楊花!看見美少年就連魂兒都丟了。哼,身邊有我師父這般風華絕代的人,居然還對着別人流口水,簡直不可理喻!”
尹長風屈指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爆慄:“還不快走?我餓了。”說完當先向外走,越過紫棋時沒有說話,走出去一截,卻又迴轉過來,主動攜了她的手,語調放柔道:“先吃飯,很多事情可以回頭再想,慢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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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尹長風家院子中花草靜默,有些寂寥。
“今日,還需要我……?”紫棋抱着自己的錦被立在尹長風的屋子門口,猶豫着開口問。
尹長風則和衣裹着被躺在榻上,面朝內,不知剛纔是不是睡着了,此時聞言並不迴轉頭,只是含含糊糊地應:“喔,隨你吧!”
紫棋又躊躇了一會兒,方走過去。尹長風挪了挪,空出半張榻,她躺了上去,用被子將自己裹好。
大睜着雙眼一點睡意也無,紫棋輕輕開口問:“你睡了嗎?”
尹長風輕嘆了口氣,緩緩翻過身來,與她面對面,那雙漂亮的眼睛明澈無比,無一絲睏倦之意。
紫棋眯了眼睛討好地笑:“今日那麼早就回屋睡覺,我以爲你很困,很累。如果……你先不睡,我……想和你說說話。”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等着她對他說些什麼。
紫棋從被中伸出手,將尹長風連同被子一起抱住,臉湊過去,埋到他的胸前被子裡。那裡是軟軟的蓬鬆的,有陽光和蘭草混合的味道。他靜靜地不動,任她抱着,對她來說這也是一種寵溺。他似乎一直是寵着她的,滿心滿眼只有她,毫無保留的對她好,從不吝嗇將那份喜歡錶露出來,讓她知道,也讓別人知道。
她喃喃道:“我今日有些累。”
“因爲他?”
“不全是。”也因爲你,擔心你會多想,擔心你會生氣。可……我若是你,也會生氣。我明知道這些,卻仍管不住自己的心,仍止不住要去想他,我是不是真的無可救藥?
“那爲了什麼?”
紫棋微蹙了眉頭,想說但似乎很難開口,張了好幾次口,都未發出聲,只是將眉頭越蹙越緊。
“累了就睡吧,我說了很多事可以慢慢想清楚。”尹長風又嘆了口氣,只要是談及百里尋清,她每次都會如此,幾個月過去了,他又爲她做了很多事,可是絲毫沒有進展。
紫棋小心翼翼分辨他的神色,見他只有無奈,並未生氣,心下略鬆。
“今晚我能不能不走?”她補充:“你也不許走!”
尹長風點點頭:“我也不走,睡吧!”他依舊一動不動,保持着最初的姿勢,任由她抱着。
紫棋以臉在被上蹭了蹭,閉上了眼睛。抱着他有找到家的感覺,很安心,很溫暖。
你真的不能走,我心中早已選定了你,只是求你再給我些時間,讓我改掉過去許多年來已然形成的壞習慣。
尹長風也閉上雙目,自從紫棋搬來與他同住,還是第一次宿在他身邊,也是第一主動抱着他。
那日他生日紫棋不知從哪裡尋來一副藥,他打開一看就知道此藥專治男子不舉,加上此事又讓曲飄飄得知,不留情面地嘲笑了他,惹得他真的動了怒。不待紫棋解釋,就將她擄進屋中,丟到牀上。然後很不顧形象的做了些諸如強吻,撕衣服,亂摸的舉動,因本就在這方面生澀,加上又發着怒,所以一套動作沒讓紫棋意亂情迷,反倒惹得她羞憤交加落了淚。他看着心疼便住了手,二人最終沒有發展到最後那步。他解釋了生氣的緣由,紫棋自知理虧,反過來哄他。男人在這方面都是極其要面子的,尤其在心愛女人面前,他再超脫也沒能免俗,心中還是覺得委屈,難得撒了個嬌撅着嘴向紫棋要補償。於是那晚紫棋只好待在他房中大半個晚上,由他擁着入睡。他周身很熱,噴在她耳輪上的氣息也炙熱灼人,他緊緊貼着她,不留一絲縫隙,將身體的變化傳遞給她知道,還固執地問她自己究竟用不用服藥。紫棋連聲道歉,嚷着熱,要他放開些。他反倒說冬日夜裡天寒地凍,就要如此相互取暖。並且提出要求等到他搬回來,紫棋每日都要來給他暖牀。紫棋看他欲將自己吃了的眼神,怎麼敢不答應,先混過一晚算一晚啊。
搬來之後,紫棋也提了要求,暖牀可以,只是睡前那一會兒,之後還是要分開睡。另外一定不準動她衣服。她每天都是和衣躺過來,然後半個時辰之後就去另一間屋子。尹長風也不強求,若紫棋真宿在身旁,他恐也睡不着覺了。只是這半個時辰中,總是會抓緊時間吃吃豆腐,佔些便宜。親親抱抱紫棋不反對,他便也絕不放過機會。
今日他卻異常的安靜,他猜她睡不着,他也睡不着。他想他還是因爲她,可她……卻是爲了別人。
其實紫棋沒過多久便睡着了,而且一夜無夢。很多人都說一個人如若睡得舒服,是會做美夢的,但是也有人說,人每晚都會做很多的夢,在不該醒來時醒來,纔會記住所做的夢。紫棋抱着尹長風沉沉睡去,她真的累了,然後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纔自然醒來,醒來後沒記住自己夜間做過什麼夢。
睜眼一看,尹長風還在眼前,還是昨晚那個姿勢。她不禁眯眼一笑,湊上前去在他額頭上印了一吻,口中誇讚:“真乖!”
尹長風昨夜見她居然睡着,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氣該笑,但見她睡着後眉頭舒展,面上神情很是放鬆,偶爾還會彎彎脣角,發出句完全沒有意義的囈語,心中別的念頭都消散了只餘一腔柔情。他怕驚擾了她,一直不敢挪動,到了早晨全身痠麻。見她終於醒了,決定舒活下筋骨。便從被子中掙扎出來,張牙舞爪了一番,撲了上去,口中道:“這一夜的情,你當如何還我?”
紫棋欲躲,求饒道:“剛剛睡醒,還沒有漱口……”脣已被封住,看似動作粗暴,落下來卻是輕柔無比,略帶溼潤的脣瓣,帶着清晨自有的微涼,輕輕覆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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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當是四季中最美的季節,遠山近山都透着淡冶的青色,山道上花繁葉茂,處處洋溢着甜美的花香,引得蜂飛蝶舞,一片旖旎風光。
此時山道上行來三匹馬,馬上端坐兩男一女,都是姣好的容顏,清爽乾淨的氣質。正是百里尋清、紫棋、尹長風三人。
三人到得一處除了百里尋清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偶爾和兩人說說話,其他兩人都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尹長風學乖了,儘量避免在百里尋清面前和紫棋表現出過分的親暱,他知道如果如此紫棋定會尷尬,甚至會推拒,那麼當着百里尋清,他也會覺得很沒面子。
紫棋不開口只因她一直沒搞清楚爲何蔚子善和尹長風要接下這支鏢,更不明白百里尋清究竟存了什麼心。前一個疑問,蔚子善說了是酬金豐厚,她雖不信可無法再問,尹長風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一點,他是希望藉着這個機會三人理清關係。對於後一個疑問,她想過也直接開口問,可百里尋清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把心意明明白白講出來,如若那樣他也就不是他了。
除非……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