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子善走後, 雲宇亭在屋中摸摸這個,碰碰那個,磨蹭着不肯走。曲飄飄笑望着他也不開口。
又等了會, 小孩子畢竟沒有大人耐性好, 他終於忍不住, 試探着問:“曲姐姐, 過會兒我要和蔡媽出去買東西, 家中的紅棗不多了,也不知道買多少合適?”
曲飄飄不直接回答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微笑着問:“怎麼買東西也要親自跟着?你家中爲何不多請個僕從?”
雲宇亭面露憤憤之色,皺着眉頭, 輕哼了一聲:“這年頭哪有幾個好人, 很多人想來我們家裡做工是因爲她們覺得來這兒有很多便宜可撈, 對這些人我們孤兒寡母不得不防!”。
他爹剛一過世,就有男的僕役打他孃的主意, 於是他娘將他們統統辭退了。小的時候家中也還僱有其他僕婦,但是很多人做得久一點兒便開始奴大欺主,尤其欺負雲宇亭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也不會告狀,態度極其惡劣, 甚至揹着雲夫人對他又打又罵。後來換的這個蔡媽, 倒是個老實本分的人, 也因爲雲宇亭漸漸大了, 自己已經能照顧自己, 三人才一直相安無事。
曲飄飄將他拉到眼前,把跑鬆的髮髻拆了, 拿過一旁的梳子,梳順又重新綁好。端着他的小臉兒看了看,嘖嘖地贊:“真好看,你若長大了,一定是個迷死人的俏公子。”
雲宇亭不開心的表情化開,笑眯了眼:“曲姐姐說喜歡這世間所有長得好的男子,那……也喜歡我嘍?”
“當然喜歡,你不僅長得好看,而且——還很細心體貼,這幾日多虧你的照料。”
“那……你能不能不要走啊?”雲宇亭小心翼翼看着她的神色。
曲飄飄眼神飄向別處,復又咯咯一笑:“你師父有你蔚姐姐,他定不會要我,我待在這裡會嫁不出去的,你看我這般年輕貌美,若嫁不出去多可惜!另外日日麻煩你煮湯端湯,把你家中的紅棗都吃光了,我也很過意不去。”
雲宇亭聽她去意已決,垂下了頭,前額的碎髮散下來遮住了眼睛,他以手絞着衣襟,低聲道:“我一點不覺得麻煩,做這些早都習慣了。我娘身子不好,每日都要吃補藥,我一直是如此。可是……她的身體從來沒有真正好起來過。看着你喝着我送來的湯,一日比一日有精神,我心中甚是高興。我希望我娘也能如此,我也希望我娘能像你這般開朗快活,不時給我講個小笑話。你若不走,過兩天就是新年,我邀上師父,讓他帶着蔚姐姐,咱們一起過個熱鬧的年。我家中……從沒有這般熱鬧過。”
曲飄飄只是摸着他的頭,並不答話。
他自懷中摸出個小布包遞到曲飄飄手上,曲飄飄接過來就聞到一陣獨特的芳香,幽幽淡淡,聞後讓人心緒寧靜。打開來看裡面是一些紫藍色的乾花。
雲宇亭眼圈泛了紅,頭微仰着盯着牆壁上的一點,十分認真地看,彷彿那是幅意境深遠的佳作:“你交給我用毒解毒,我也沒別的可以送你。這是我師伯送我的藍香花的乾花,因此地很少有人能種的活,也算稀罕物。味道也好,可填充香囊,便送與你。”
說完便低下頭,匆匆走了出去。
他許久之前就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是早就註定的,再努力也不能改變分毫。能做的可能只有讓自己變得堅強,學會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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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過去大地回春,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
尹長風家的院子中那兩叢迎春迎風綻放,開得熱熱鬧鬧,柔和的鵝黃配上嫩柳的青翠看到人眼中說不出的舒服。偶爾會有幾隻鳥兒也被吸引來,站在柳樹枝頭脆聲鳴叫,婉轉動聽,仿若動情歌唱一般。
尹長風自曲飄飄走後,便搬了回來。他留在雲府就是爲了保護衆人安全,一是擔心尋曲飄飄的人會尋到那裡,二是對曲飄飄也要多少提防些。
曲飄飄走後他就沒有留在那邊的必要,遂搬了回來。他回來,信守承諾的紫棋只好也跟着搬來。
此時紫棋正蹲在花圃邊給花澆水,去年尹長風送她的那盆墨菊熬過了冬天,這幾日開始往外抽碧綠的葉子。她將盆子除去,也將它種到花圃中,與其他花湊在一起,一整片碧綠望過去顯得分外有生機。
尹長風在她身後倚着門靜靜立着,看風景也看紫棋。
紫棋給每棵花都澆過水,將水瓢放回缸中,一回身便看到和煦晨光中尹長風面上掛着溫柔淺笑,長身玉立在那邊,怎麼看都讓人賞心悅目。她心念一動,便走過去,攬了他的脖子,在他頰上親了一口。
尹長風摸着臉,略帶錯愕地看她,半晌才問:“怎忽地如此熱情大膽了?”
紫棋眯眼嘻嘻一笑:“我不能總吃虧,每次願意不願意都被你佔到便宜。我也要佔回來!這麼一個大美人就那麼放在一邊,只是看看,太浪費了!”
尹長風挑了脣角輕笑:“只是親一下面頰也很浪費,你不妨再想想我還有何用途?”說着伸手來勾她的腰。
紫棋身子一轉滑了出去,走過去打開院門,人站在門口,回望過來,得意地笑:“早猜到你會如此,我剛佔了那麼點兒便宜,可不想被你佔回去。走啦,去鏢局!午飯不用準備了,一會兒來鏢局尋我,小云說讓咱們一道去他家。”
尹長風託着腮嘆氣搖頭,眼睛中卻滿貯着笑意:“唉!我每日強自忍耐,就佔那麼點兒便宜,白日還要負責打掃煮飯,怎麼你還有諸多不滿?既然你怎樣都覺得不公平,那我今晚索性不顧忌你的那些個要求,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紫棋衝他吐了吐舌頭,俏皮地道:“我收回剛纔的話,你一直做得很好,剛纔那一吻是用來獎勵做得好的,今後也要一如既往的好好表現。”然後擺擺手,將大門掩上。
待與尹長風隔開,相互看不到,才收了面上的笑,嘆了口氣。
前幾日她要搬來住,蔚老爹就表示過反對,他道紫棋是他的義女,他自然希望她能風風光光地出嫁。現在尹長風也不來提親,就讓雲英未嫁的大姑娘搬去與他同住,實在是於理不合,他不同意。後來還是蔚子善發話說鏢局住處甚是緊張,紫棋與衆多男子擠在鏢局也很不方便,住到外面又可能不安全,所以相比較還是尹長風處好,蔚老爹這才皺着眉頭,捋着鬍子不再過問。
紫棋其實也一直等着尹長風開口央她嫁給他,過去他總是將“嫁給我”那三個字掛在嘴邊。可自從那日百里尋清出現後他便再也沒有說過。她原先其實也怕他提成親的事,覺得日子開心就好,不想有太大的改變。直到那日她被困雙龍寨,尹長風前去救她時當着衆人說她只能嫁給他,不能嫁給別人。她當時聽了心中好高興,也篤定地在腦中重複她此生若嫁人只會嫁給尹長風一人。這個念頭一有,即便尹長風有時過於熱烈,她依然會害羞,可是已經把自己當成他的,他也是自己的,如今倒是盼着他開口提親了。
可……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再說那三個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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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棋想着心事往鏢局走,快到門口時,忽覺似有人跟在自己身後,便扭回頭來看,可後面空空蕩蕩的,半個人影也沒有。她覺得奇怪,撓了撓頭,微蹙了眉頭進到門中。進門便對蔚子善說了自己剛纔所遇之事。
蔚老爹放了茶碗,蹭地立起身,驚問:“你也遇到此事?”
紫棋聽他所說之話應還有人遇到一樣的情形,正欲開口問,蔚子善卻先開了口,語氣不慍不火,甚是平淡:“也許是錯覺,這青天白日的,鏢局大門又正對着街道,雖不繁華,但也不是偏僻小巷,應該不會有歹人出來作惡。”
聽他這麼說,紫棋便又將心放回肚中,那絲隱隱不祥的感覺頃刻散去。
在鏢局中處理完一些瑣事,紫棋又出門去集市買一些必需之物,再回來,堪堪日頭便已到了晌午。
剛一進前廳,便看到蔚子善坐在那裡,面前立着兩個人俱背對大門。其中一個一襲粉衫,身姿頎長,烏髮鬆鬆綁於一側。紫棋面上掛了笑,腳步輕快地走了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招呼道:“你來了?稍等我片刻,我和大哥交代完,就隨你走!”
尹長風側過頭來看她,面上甚是嚴肅,緊抿着脣,看着有些不同尋常。
紫棋鬆了他的衣袖,雙手紮在那裡無所適從,轉眼望向蔚子善,帶些求助地問:“怎麼啦?”
旁邊那個負手而立的男子此時也轉過頭來朝她這邊望,她本是用眼角的餘光匆匆掃了那人一眼,此時猛地將頭扭轉過去,雙眼瞪得大大地隔着尹長風,眼珠一錯不錯地盯着那人。
尹長風忽地一笑,往前邁了一步,他不想夾在他二人中間,那種滋味真的不好受。
那人向紫棋抱了抱拳,客氣地開口:“姑娘,又見面了!”
紫棋保持着剛纔的姿勢一動不動,只是傻傻地望着他。他沒有穿慣常穿的墨色長袍,手中也沒有摺扇,扮作尋常的商人。
他究竟要幹什麼?爲何扮成這樣來這裡?還……當做兩人真的僅是一面之交。
百里尋清笑容可掬地開口:“在下此次來,是有事相求。”
紫棋微蹙了眉頭。
他爲什麼要如此笑,一切都很陌生,很奇怪。
她側過頭去望尹長風,見他不知何時站遠了,心一下子慌張起來,忙也邁了一步跟過去,步子太急,沒有踱量好大小,頭一下子撞上尹長風的背。
尹長風本來背對着她,被她一撞轉過身來,見她捂着鼻子,面上盡是愧疚之色,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自己。無奈地嘆了口氣,伸出修長的手指,去幫她揉捏鼻子。
“在下剛剛已經和蔚鏢頭說了此次的來意。”那手指就要搭到紫棋鼻樑上的時候,百里尋清忽然開口。他一開口,紫棋便下意識地躲開尹長風的觸碰。
尹長風挑起脣角,冷哼出聲:“蔚姑娘真威風啊,武功好到有人慕名而來,特意讓你當保鏢。”
蔚子善左右看看,將目光定在紫棋身上,見她一臉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忙站起身來,溫和地對尹長風道:“尹兄弟,你與我去後堂商量一下。”
尹長風也不看紫棋與百里尋清,昂着頭,當先進了後堂,蔚子善也跟了過去。
前廳只剩紫棋與百里尋清二人,百里尋清收了笑,望着紫棋,目光深邃,如同永夜隱藏了無盡的黑,看不出究竟是何情緒,紫棋訥訥地開口:“我武功不高,恐保護不了公子,公子應另請高明。”
百里尋清聲音壓得很低,很溫和很謙卑,眼睛仍是極認真地盯着紫棋瞧,帶着些傷感:“我曾向你提起過,我有個舊日友人,與你長得很像,我……我很是思念她。這一路不會有什麼大凶險,我只是不想出任何意外,所以才請人保護,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讓剛剛那位朋友與你一同,或者鏢局其他人,只是我剛剛和蔚鏢頭說了,此次不想目標太大,人不要太多。”
紫棋背過身去,避開他的目光,挺直了背,狠下心來拒絕:“不成,這樣的鏢我無法接……”
忽然尹長風自後堂轉了出來,朗聲接口道:“好,我們接下,我就陪紫棋隨你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