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樂已經預見到自己今晚又要失眠了, 所以睡前打了一碰熱水泡腳,企圖可以幫助睡眠。可是很顯然,這個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功效, 輾轉反側, 越是不想去考慮的事情越是要鑽進腦海翻來覆去地出現, 神智甚至越來越清明, 達到了一天當中最清晰的時候, 卻又彷彿很不清醒,李澤祈那些話會總反反覆覆出現在耳畔。
而樊帆怎麼會知道她目睹了有多不可告人事情,她是親眼看到了他與另外一個女人的不堪樣子, 那樣的清晨成年男女在一起要說什麼都沒有發生怎麼可能,要麼說是她腦子壞掉了, 要麼就是那兩個人恰好都是性冷淡, 可是自欺欺人也不帶這樣的。
失眠的漫漫長夜格外難熬, 很久很久以後也許是快要天亮了,她纔開始有點犯困。然而某些人某些事情就算是在夢裡也不願意放過她。
偌大的客廳裡只有她一個人, 陳設與佈局明明都是S市自己的家裡。風從窗戶吹進來,吹開了左邊第一個房間門,“咯吱”一聲就開了一道縫,就像是多年的老房子那樣幽靜卻有着一股無法阻擋的力量促使她推開了那扇門。
寧翌曦就坐在牀沿上低頭靜靜地不知道在看什麼,忽然就擡起頭來看她, 那眼中分明是冰冷的, 臉上卻掛着微笑, 緩緩站起來, 朝她走來, 當他快要觸到她的時候她呼喊了一聲什麼,卻是什麼聲音也沒有, 轉身拼命跑,只知道拼命跑,可是不管怎麼跑,怎麼使勁都甩不開後面的那人。
或許是跑了很久,前面突然就出現一條鐵軌,一箇中年男子就這樣筆直地朝鐵軌上走去,火車的轟隆聲從遠處響起由遠逼近,她喊了一聲,那男子站在鐵軌上忽然轉過身來面目猙獰地對着她笑……
那笑實在可怖。
她閉了閉眼最後卻只看見末節車廂呼嘯而過,眼前是一灘恐怖的血跡!
忽然間電閃雷鳴,頭痛欲裂,覺得噁心卻什麼都吐不出來。明明覺得害怕,明明不想再看卻將眼睛睜得大大的,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也不知道是什麼。
轉身卻忽然看見寧翌曦那張滿是血的臉!
江衡樂驚嚇着坐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把臉,手掌卻是冰冷一片的,怔了怔纔想到還好只是夢,輕吁了口氣隨即下牀。
早上有一堂英語課,四個人難得起早一起去食堂吃早飯。
幾個人一起抄近道從樟樹林過,這所學校的樟樹尤其多,而且從樹杆來看,很多都是樹齡很大的老樟樹了。在這裡呆得久了江衡樂才知道原來樟樹不是秋天落葉,反而是所有植物開始生根發芽的時候落葉,它們在秋天裡生機勃發,秋冬的日子裡也不至於讓學校裡滿目蕭索都是枯枝殘椏,卻在春意盎然的時候落葉蕭蕭。
不過這個時候已經看不到落葉了,初夏的天氣,早晨十分的涼爽宜人。樟樹特有的清幽的香氣從鼻尖滑過,這樣熟悉的香氣,竟勾起回憶,想起不該想起的人來。
祝語甜很難得沒有隻是吃一個水果來解決早餐,反而要了全麥麪包跟低脂牛奶,其實她身材已經很好了,甚至有些偏瘦,卻依舊一日不拉地實施減肥計劃。有點微胖的樊帆這個時候總忍不住要去刺激她一下,兩個人樂此不疲地鬥嘴。平日裡三言兩語就能把大家逗得很開心,三個人都笑成一團,早餐也不好好吃,相互打趣。
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心不在焉的某人,那人只知道不斷往嘴裡送豆腐花,彷彿不知道鹹了。以前她總會抱怨食堂的豆腐花難吃又鹹,每次囑咐了放一點點鹽就好,端過來一吃卻還是鹹,是那種放水裡漂一漂才能吃的鹹。
幾個室友也是被她抱怨的多了才記得這一回事,也知道她不點豆腐花好久了。顧雪萍總是說,小樂但凡是喜歡的東西,就算知道它有不合己意的,儘管每次買之前都會有一番掙扎和猶豫,最終還是會選擇去買,買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不需要的,然後又會掙扎地再去買。都笑話她有強迫症,只覺得自己要買,其實明明不應該的。
這一次她又買了豆腐花,卻是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就連大家的談話也是既不參與也不發笑,確實不像她。
直到手中的勺子被人奪了去,江衡樂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現實,卻見樊帆一副不可思議的怪表情。
“都見碗底了,還挖,挖什麼挖啊?這麼大一碗你都吃完了還想把碗也啃了是不是?”樊帆頓了頓問道:“你究竟是怎麼了?”
“啊?”
見江衡樂還是一副神遊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她剛纔的話,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江衡樂,你想要見他就去,不要一副不死不活的死樣,我看着都心煩!”
江衡樂不語,只是看着碗底,這樣子的一聲不吭,像極了當初林驍宇出事時候的樣子。
“樊帆,語氣有點重了啊。”顧雪萍有些責怪,她是寢室裡月份最大的,爲人處世最爲穩重,大家平時都喜歡喊她大姐。
樊帆卻“霍”一下站起來了,板着臉:“反正我也不管了,你愛怎麼着怎麼着吧,以後可別後悔。”隨即轉身離去。
剩下顧雪萍與祝語甜面面相覷。
“呃,那個啥,小樂,你還要不要去上課?”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還有不到十分鐘,“快遲到了誒。”
“走吧。”
某人思緒飄忽不定地聽着課。
樊帆坐在旁邊斜眼看她,打心裡替她着急,真是個傻丫頭。
眼看着休息的時間就要結束了,江衡樂卻忽然丟下書對她說:“我有事先走了,點名什麼的幫我頂着點。”說完就站起來小跑出去,一下子就消失在門外轉角的地方。
那一次事故她有意無意地從網上電視上,報紙上得到消息。(這個事故純屬虛構)
豆腐渣工程。
列車在經過高架橋的時候突發狀況,其中一節橋樑坍塌,所經的兩節車廂頃刻間就墜落下去,傷亡慘重。
她甚至不敢去想關於這件事情的一切,而那個人恰恰在那次列車上,受傷了。
嚴重不嚴重,那樣的血肉模糊,會不會有後遺症,傷到腳了還是手,痛不痛,每夜都能安然入睡嗎?
只有自己知道心有多麼不安。
或者說,真的已經非常嚴重,後半生已經無法站立行走,更甚的是從此都聽不見,看不見,一輩子都躺在牀上,這樣度過餘生……
還是有人夜夜相伴在牀邊,根本不需要她這樣的擔心,甚至從來都不曾會想到她?
那樣高的高架橋,他真的還能生還麼……
人生這樣難得,難得遇到一個人,兩心相許,在這樣好的年華里,就像張愛玲說的那樣:“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碰上了。”
上帝這樣寬厚仁慈,讓她遇見兩次,她已經失去過一次,絕不可以再失去一次,就算他半身不遂,她也認了。
人生最大的幸福,是發現自己愛的人正好也愛着自己。
他們至少曾經相愛,就算有過吵鬧,有過背叛,她卻依舊不得不承認……還是放不下。
她無法忍受,這輩子,他與她最終相見無期。
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跑到校門口,這個時間段經過的計程車少得可憐,偶爾來幾輛還是有人的,她心裡着急,一個念想未經大腦思考就衝到馬路中央,好在這個時候車子不是很多,一輛銀灰色的跑車堪堪停在了她的跟前。
那個距離她後來回想起來都覺得害怕,江譽好也說她真的是不要命了纔會這樣衝到他的車前,要是他真的沒能來得及剎車,表哥一定會掐死他的。
她沒有看清駕駛座上的人,就拉了副駕駛邊的門,上了車才發現自己剛剛真的太有勇氣,沒想到對方會是江譽好。
江譽好也沒有多說別的話,只問她是不是要去醫院,她只知道點頭。好在他已經去醫院看過那個人,所以一切都是輕車熟路的。
到了醫院她只覺得暈頭轉向的,一時間竟想不起來先去那裡,住院部嗎,可是住院部的大樓在哪裡?
一直溫熱的大手牽了她向前走去。
進了大門,走進電梯,心裡撲通撲通的。江衡樂忽然又害怕起來,她將看見一個怎樣的寧翌曦?渾身纏着繃帶被安置在重症監護室嗎?然後樑婧晨雙目含淚地看護在身邊?還有一個並不喜歡她的寧父憂心兒子的傷勢或許並不想見到她……
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有人出去有人進來,只有江衡樂站着不動。
她突然又不想去見他了,她真的變得越來越懦弱了,連擡腳走出電梯的勇氣都彷彿被耗盡。
眼看着門要被關上了,一直手擋在了中間,門又緩緩開了。她聽見頭頂有男聲傳來,“到了”。
她只顧自己心裡所想,卻沒有發現江譽好與往日的不同之處,他今天也是格外沉默,卻不知道爲了什麼。